八四章
石窟內空寂無人,到處是堅硬冰冷的岩石,就連說話也隱約能聽見回音。
握緊手心,指節用力到發白。
「拔掉。」沈知離低聲道。
蘇沉澈不解:「什麼?」
沈知離低吼出口:「把管子拔掉我給你止血啊!你到底插了多久,流了多少血?會死人的啊你知不知道!」
蘇沉澈淺笑道:「相信我,我不會死的。」停頓了一下,他又補充,「你也不會死。」
不知道蘇沉澈哪裡來的這種自信。
但沈知離不禁想起另外一件事,脫口道:「那祭月呢?你娘親呢!她……」
救活了沒有?
蘇沉澈笑:「不用擔心,她已經被帶出去了,只是現在還昏迷著,等十二夜華的效果完全發作,應該就能醒過來了。」
沈知離側眸間,正看見那株曾開的無比璀璨奪目的花,此時已經委頓在湖中,只餘一片枯黃凋零的花萼,淒涼非常。
剛剛愉悅起來的心又沉了回去。
「蘇沉澈。」
冷靜下來的,沈知離的聲音在石窟裡空寂迴盪:「拔掉管子罷,就算你現在救活我,我也活不過三十的。」
……那還是在之前,這麼一場大出血,連她自己都能感覺到身體的虛弱。
現在恐怕連三十歲都活不過。
她已經二十多了,再沒有多少年華了。
蘇沉澈伸手將她散下來的碎發別到而後,輕聲道:「不會的。」
語氣很篤定。
不等沈知離說話,蘇沉澈又不疾不徐的慢聲繼續說。
「十二夜華是借命,你應該知道吧。那麼你救活了我的母親,她用了你的壽命,你現在其實應該已經死了。」蘇沉澈捏了捏沈知離的臉頰,視線垂下,放空般投落向別處,唇角漸漸勾起,「獻祭者的確是就算用十二夜華也救不回來……但其實還有另外一個辦法。」
兩張薄薄的昏黃紙片塞進沈知離的手中。
看了太多次,她自然認得出來,那正是師父給她的小冊子裡缺失的部分!
蘇沉澈:「……就是在獻祭者未死去之時,利用十二夜華復活的被獻祭者再將血液反哺,將壽數平分,當然,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被獻祭者此時還在昏迷反哺實在很難,更何況被獻祭者本身的血液就太少反哺回去只怕十有**會把自己好不容易復活的壽命反搭進去,所以這幾乎是個沒什麼用的辦法……但是這幾日我研究了很多次,發現其實有一個漏洞可以鑽,反哺要的血液和生氣,卻未必要被獻祭者本人,她的血親同樣可以……」
「我是她的親生兒子,還有誰比我更適合呢?」
沈知離怔怔然聽著。
直到蘇沉澈說完,才突然道:「壽數平分是什麼意思?」
蘇沉澈遲疑著道:「字面上的意思。」
沈知離突然握住他的手,皺眉,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那就是說我平分了你的壽命,那豈不是說如果你原本就算有五十多年的壽命能活到八十現在就只能活到五十?」
心突然狂跳了一下。
「蘇沉澈,你瘋了麼?拔掉,快點拔掉!」
她的手不由自主的伸向胸口的管子,手卻一下被蘇沉澈用力握住。
「是,可我覺得這是好事。」
沈知離剛想說話,就被蘇沉澈再一次打斷。
「你死,我死。你活,我活。」
吻了吻沈知離的手指,他溫聲道:「如果你死了,只有我一個人活著的話……我會很痛苦的,知離。」
沈知離惶急道:「可是……」
「不管是五十還是三十,能跟你在一起,就已經足夠了。」
虛環住沈知離的身體,蘇沉澈道:「……還有,我很開心,你肯承認說愛我。真的,非常非常的開心,我這輩子都沒有這麼開心過。」
大約再也沒有人可以把肉麻到死的情話說得這麼自然而然,自然到好像他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
沈知離的唇動了兩下,但什麼也說不出口。
一縷血絲自蘇沉澈的唇角溢出。
抿緊唇,拭去唇角的血絲,他支著額,聲音驀然低了下來:「……這管子插進心口還真痛。」
沈知離發覺不對,輕輕想要推開蘇沉澈:「可是我……」
為什麼沒覺得這麼痛!
蘇沉澈輕歎氣:「知離,你還是先睡會吧,再醒時一切都好了。」
沈知離:「喂喂,這種時候怎麼能讓我睡……」
不容分說,冰冷的手掌蓋在沈知離的眼前,視線裡一片黑暗,意識淡去,再是不情願也無法控制的昏睡過去。
雖然是沈知離自己的意願,但之前讓她承受那麼多痛苦他已經很難過了。
剩下的這點,就讓他替她承受下來好了。
纖長濃密的睫輕顫著合攏,嘴角彎成好看的弧度,又是一聲歎息。
只是這一聲像是喚起了無數往事穿越過數不清的年月呼嘯而來,包含著無盡複雜的情愫,最終化作一個再簡單也再篤定不過的詞宣洩而出。
「我的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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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數只淺黃的雀鳥唧唧喳喳著落在枝頭,枝椏震顫,晨間來不及化的露珠順著葉脈沒入土地。
薄霧散去,山水依濛,自一片裊裊黛青中洗練而出。
脈脈晨輝一寸寸漫射開去。
艷陽晴好,澄空萬里。
「你竟然是十二夜電堂的堂主?」
蝶衣不可置信道。
戰軒賤賤一笑:「花雨雷電,十二夜四大堂之首的雷堂堂主正是在下。」
翟鳳不屑,雙手環胸:「有本事牧歌在的時候你也這麼說啊!」
戰軒笑得更賤了:「你不覺得我就外貌來說,對上牧歌是壓倒性的勝利嗎?那種完全不解風情的男人跟我有可比性麼!?」說話間他擺出了一個自以為很器宇軒昂的姿勢……
翟鳳翻了一個白眼。
在那個變態主上的調教之下,十二夜的下屬基本上看見自家主上都跟見了鬼一樣,尤其是常年近距離被荼毒的幾個堂主。
……要知道就連那個除了機械研究對一切都不感興趣的常年面癱臉雷堂堂主牧歌,在提到蘇沉澈的時候也會一反常態,當然,翟鳳完全可以理解,蘇沉澈對待屬下那種做法簡直比仇敵還要可怕……
然而,在這當中也有例外。
戰軒就是那個奇葩一樣的例外存在。
這個奇葩在蘇沉澈的常年摧殘之下,不僅沒有覺得痛不欲生,反而非常甘之如飴。
根本就是那種蘇沉澈打他左臉,他會把右臉湊過去,打完了還會說,好爽好爽再多蹂躪我一點吧然後把屁股也伸過去……的這種。
翟鳳不由打了一個冷顫。
……真是光是想一想就覺得一陣惡寒。
而且這貨竟然還十分的崇拜蘇沉澈。
完全不顧自己賤氣外露的氣場,學著蘇沉澈整天一身哭喪一樣的白衣,還在大家都管蘇沉澈叫主上的時候,堅持一臉驕傲的叫他主人……
主人個頭啊!
大家都是拿錢混飯吃的,你這麼敬業還要不要人混了啊!
還好,蘇沉澈本人對這個稱呼也稍微有那麼一點膈應……當然他不會表現出來,只是每當戰軒叫他主人的時候,蘇沉澈總是會一臉慈祥的摸著戰軒的頭說「乖小僕,陪我習武好不好」,然後再把戰軒揍的鼻青臉腫奄奄一息……
但就算是在這樣的調教下,戰軒還是被不斷言傳身教的蘇沉澈教育的越發無恥淫-賤不要臉。
一次次不斷地突破著他深不可測的下限。
……不過,俗話說人至賤則無敵。
當一個人賤到極致的時候,還真的是天下無敵。
至少這個時候,恐怕就連蘇沉澈也做不到這個程度吧……
戰軒嗷嗚一聲撲過去,抱大腿:「夫人。」
剛剛清醒的沈知離僵直在房門口。
戰軒蹭了蹭:「夫人,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蝶衣怒,捲袖子扒戰軒:「放開我家小姐!聽到沒有!就算你是代蘇公子也……」
憤怒的妹子力量是無窮的。
戰軒眼見要被扒開,乾脆轉移陣地,抱住蝶衣。
蝶衣:「……」
沈知離:「什麼代蘇公子?」
戰軒舔臉笑:「在下的主人就是十二夜公子蘇沉澈。」
沈知離一愣:「……那婚書是?」
戰軒:「自然是帶我家主人和夫人你的!」
沈知離嘴角抽搐了一下,按住隱隱作痛的心口,低咳了兩聲。
蝶衣連忙一腳踹開戰軒,攙扶住沈知離。
沈知離搖頭
……倒是沒有想像中的嚴重,雖然傷口可能要養很久,但總有好的一天。
「我沒事,蘇沉澈呢?」
蝶衣有些為難:「我也……」
「他沒死。」
紅衣花久夜踏入院中,勾唇譏誚道:「什麼都不懂就敢往心口插東西,也是那傢伙運氣好,沒插死自己。」
沈知離一眨不眨盯著花久夜,見他是說的不像假話,不禁笑道:「謝謝師兄。」
師兄的醫術絕對不會比她差到哪裡去。
……這笑容實在刺目。
花久夜身形一動,彎腰一把抱起沈知離,掠回屋中床上放好。
「誰准你出來的!給我好好躺著,我沒準你下來,你就絕對不許給我下來!」轉頭,「那個小侍女蝶什麼……」
蝶衣指自己:「我?」
花久夜:「對!給我看著你家小姐,沒有我的命令絕對不許她出這間屋子,知道沒有!」
蝶衣收令,一臉崇敬重重點頭道:「知道了花公子!」
沈知離:「……」
催眠這麼久了都還沒解麼……
「等等,那……師兄,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去看蘇沉澈?」
已經轉身準備出門的花久夜微微轉眸,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懷好意道:「想見他?那等你的傷口什麼時候完全癒合了再說吧。你自己的身體你自己也知道的很清楚……運氣好的話,半年多吧。」
晴天霹靂。
沈知離拽過花久夜的衣角,抱大腿,怨念:「師兄……別這樣啊……」
戰軒:「……」
這招原來夫人也喜歡用啊!
不遠處的房間。
「少年人,你怎麼把自己弄得這麼慘啊。」一個面具男靠在門口朝裡張望,聲音沙啞難聽。
床上躺著的人眨了眨眼:「你是……南疆的那個說要認我做兒子的?」
面具男略顯詫異,走到床邊:「誒,少年人你竟然還記得我?」
床上的人笑笑道:「嗯,我記性很好的。」
面具男也笑:「那記性很好的少年人,告訴我你是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的啊?」
床上的人想也不想道:「是為了救我娘子啊。你呢?你又是怎麼把自己弄成那副鬼樣子的?」
面具男摸著面具的下巴,想了想,突然笑著拍了拍床上人的胸口:「少年人,我們還是真有緣分啊,我感覺我好像也是為了救娘子才弄成這樣的……」
再遠一點的房間。
「老娘的頭怎麼這麼痛啊……」
某絕色女子揉著自己的腦袋:「這是什麼鬼地方?不對,我不是被宇晏殺掉了麼?宇晏!宇晏!我兒子呢!」
更遠許多的某個密室裡。
「阿嚏。」
某個鶴發青年顏的男子狠狠打了一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