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看著床上血肉模糊的一坨,沈知離實在很難把它和名動天下的十二夜公子聯繫到一起。
但很不幸的是,實際情況就是如此。
頂著身後一群黑衣男子殷切到灼熱的目光,沈知離微側首,咳嗽了一聲:「青堂主,還能救,不過回春谷的診費是很貴的……」
她的話還未說完,只聽匡噹一聲。
黑衣男子刷刷散開,幾個的紅木箱子一字排開,角落處走來一名青衫男子,他掂了掂手中的判官筆,向上一抬,箱子齊刷刷打開,滿箱金燦燦的黃金,成色十足,晃花人眼。
沈知離的面容幾乎瞬間舒展開。
有銀子就好說話。
受她那個吝嗇成名的師傅沈天行影響,沈知離在斂財方面簡直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剛一接手回春谷就定下規矩,上門找她求醫不管看不看,求診費一個子也不能少,之後接踵而來的治癒費、藥材費、住谷客房費……基本上除非到了生命垂危的時刻,少有江湖人願意再來回春谷看病。
不過越是如此,回春谷的醫術越發被傳的神乎其神。
沈知離套上特製的指套,在床上人的身上翻了翻傷口。
嘖嘖嘖,新傷舊傷加起來簡直找不到一塊好的地方,不過萬幸,斷了七八根肋骨竟然沒有一根插進心肺裡。
「他是怎麼弄的?」
「摔傷。」頓了頓,十二夜雨堂堂主青荇才歎氣道,「從懸崖上摔下去的。」
「怎麼摔下去的?」
「被人推下去的。」
「被人?」沈知離抬起頭,口氣裡略帶了幾分詫異,「誰?」
沈知離對這位鼎鼎大名的風雲人物也慕名已久,江湖盛傳十二夜公子俠肝義膽,文武雙全,又兼樣貌出眾,談吐溫文,口碑極好……
這點沈知離差不多可以確定,因為她接手過不少被十二夜公子重傷的人,但沒有一個不是敗的心服口服,甚至還有的一邊在療傷中痛的嗷嗷叫,一邊在為十二夜公子說好話,大意基本是「十二夜公子當真是人中龍鳳,令吾等羞煞」「我這輩子就沒見過比十二夜公子更加風華出眾的人,假以時日,此子、此子真是……不可限量啊」。
做人做到這個份上,基本上只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城府深不可測,一種是……笨蛋。
青荇復又歎了口氣:「魔教左護法葉淺淺,或者叫柏淺。」
「……十二夜公子視若珍寶的那個,非常有性格的紅顏知己柏淺姑娘?」
青荇輕輕點頭。
與十二夜公子和魔教仇深似海同樣出名的,是他那位讓天下無數女子羨慕嫉妒恨的心上人,柏淺。
沈知離的性子不算太八卦,但還是忍不住問了聲:「你家公子移情別戀?」
青荇的臉色難看了一些,搖頭,顯然不想就這個話題多談。
對方不願,沈知離也不多問。
只是在腦中快速劃掉前面猜測的選項,如此難以啟齒,顯然說明被騙的是他家公子,這位十二夜公子應該,不,肯定……是個笨蛋吧……
「你也不用擔心了,既然收了你的銀子,你們又沒有違反回春谷的求醫令,人我是一定會救的。」收人錢財替人消災,沈知離意思意思安撫了兩句,「你就放心的去吧。」
「放心的……去吧?」
「呃,有問題麼?」沈知離挑了挑眉。
「沒什麼……那就拜託沈谷主了。」
沈知離雖然人品不是太好,但醫德還是有的。
簡單觀察過傷口,剖胸,取骨,接好,縫合,一氣呵成,各種靈丹妙藥不要錢的用,足足忙到天黑才將這位公子裹成粽子。
末了,沈知離一邊取下手套洗手一邊示意打下手的醫童替床上的病人擦擦身。
額前長長垂下的染血髮絲被輕輕撩開,露出光潔的額頭,沈知離下意識瞄了眼,頓時有些發愣。
一般人在這種時候都是面色慘白形容狼狽,但偏偏這張臉極端狼狽下依然清朗俊逸,如水般溫潤沁人,乾淨的好像纖塵不染,此時蒼白失血的情狀反而顯出了一種讓人心疼的脆弱,恨不能溫聲將他喚醒。
……真是副好皮相,也難怪這麼多女子傾慕。
感慨歸感慨,倒也不是沒見過比他更好看的男子,沈知離想,反正等他病好,下次見面又不知是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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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對得起銀子的藥材下,十二夜公子身上的傷逐漸開始痊癒,雖然看起來嚴重,但畢竟沒有傷及根本,這種學武之人的身體又極好,估計不出兩月又可以活蹦亂跳了。
如此一來,除了換藥的時候,沈知離倒也懶得去看他。
十二夜公子醒來的那日,好巧不巧恰是沈知離為他換藥的日子。
扒光了十二夜公子的衣服,沈知離用手指一點點劃過受傷的地方,仔細檢查傷口癒合的情況,作為醫者,即便是個女子也對他人的身體見怪不怪。
指尖按了按尾椎,嗯,癒合的還不錯……皮膚也不錯。
下面……
沈知離一側眸,就對上一雙色澤淺淡的眸子。
她眨眼,那雙眼睛也眨了眨眼。
眸中並沒有剛清醒時的迷糊,顯然已經看了好一會。
房間裡陷入了一片沉默。
沈知離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收回放在敏感部位的手,端起一本正經的神情,準備先混淆視聽:「我……」
那邊的人已經先用略沙啞的聲音道:「姑娘,幸會。」
靜室裡那雙淡琥珀色瞳仁格外的清澈剔透,彎起眼眸,笑容明亮和煦,宛如冬陽。
沈知離也淡定道:「不幸會,我看了你好幾日了。」
「這裡是……」對方又眨了眨眼睛,似乎思考了一下,突然握住沈知離的手道,「能冒昧問一句,你是……我的娘子麼?」
那只髒手!
輕微潔癖的沈知離迅速抽手,斬釘截鐵:「不是!」
「……那姑娘是?」
「回春谷谷主沈知離。」
垂下了長長的睫毛,彷彿不好意思般,對方笑得有些靦腆:「抱歉,我好像是失憶了。」
沈知離捏眉心:「察覺了。」
「還有……姑娘,雖然這麼說有些失禮,但……我覺得我似乎對你一見鍾情。」
雖然突兀,但語氣中的真誠半分不減。
沈知離定定看了眼前男子一會。
「原來是摔壞腦子了。」
鬆了口氣般,扭頭對外面叫道,「青堂主,你家公子出問題了!」
小小的靜室裡很快圍滿了人,十二夜公子坐在床上任由圍觀,面上風輕雲淡笑得像個傻子。
沈知離伸出五指,問道:「這是幾?」
「五。」
「很好。」她又伸出三指,「這呢?」
「……三。」
「加起來呢?」
「…………八。」
轉頭沈知離對青荇笑道:「青堂主,恭喜你,你家公子只是失憶,尚未變成弱智,實在可喜可賀。」
青荇卻笑不出口,一臉凝重的問:「沈谷主可有醫治的辦法?」
「尚無。」
「在下願意再出一萬兩銀子,不知……」
「有!」
青荇欣喜道:「什麼辦法?」
沈知離舔了舔唇:「讓我開顱檢查一下,我有三成的把握解決……」
「開顱……這,不知又有幾成可能會危及性命?」
「七成。」
「……」
「主上,你醒一醒醒一醒,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稍微再想一想,屬下是青荇啊!雨堂堂主青荇!還有其他堂您還記得麼?」
「主上,小人是花堂的張遠啊……」
「主上,小人是……」
「不記得,不過……」床上的人想了想,笑看著沈知離,「她真的不是我的娘子麼?」
屋中頓時安靜了下來。
床上的男子見狀,有些遺憾的半垂下睫,臉上的失落不加掩飾:「看來真的不是,那想必之前是我獨自思慕姑娘,不然也不會一見到姑娘就覺得……」
這樣的神態別的男子做或許會顯得很怪異,由他來做卻反而令人不由生出一種同情憐憫之情。
「等等……」青荇忽然打斷,轉頭對沈知離道,「對了,沈姑娘,你熬的藥還在外面罷,在下陪你去拿。」
沈知離會意出門。
剛合上門就聽見青荇帶著幾分彆扭的懇求聲:「沈谷主,你……能不能先哄哄他……?」
哄什麼,再清楚不過。
沈知離乾脆道:「沒興趣。」
青荇道:「診費什麼絕對不在話下!我們這多的就是銀子!」
沈知離怒道:「我看起來像能被銀子收買的女人麼?!」
青荇痛苦道:「拉拉小手一萬兩!」
沈知離:「……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