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正在內書房看奏折,倒是沒有因為付明悅晚來而發火,反而很和藹的說道:「明悅,你過來幫朕看看,這兩串珍珠哪串好看?」
付明悅走到他身邊,只見他手中拿著兩串又大又亮的珍珠,一串晶瑩剔透,一串五彩繽紛,無論是色澤還是大小,都是罕見的珍品。
「奴婢見識淺薄,這兩串珍珠都美得讓人驚歎,奴婢實在不知道哪串更好看。」付明悅選擇了一貫的中庸路線,誰知道皇帝想要的是什麼答案,萬一沒有順他的意,不是自己找虐嗎?
「罷了,朕無論問你什麼,你從來都不肯將心裡話告訴朕。」皇帝滿臉都是失望的神情,隨手將珍珠丟在了桌上。
一瞬間付明悅有種錯覺,皇帝似乎是想將珍珠送給她,所以才讓她來選。不過她很快便清醒過來,就算皇帝真的有這個心思,那也是因為畫像中的女子,並非鍾意她本人。
「奴婢不懂得體會聖心,不能為皇上分憂,請皇上責罰。」她垂目答道。
皇帝揮了揮手,說道:「將這串透明的送去給肖淑妃,彩色的給勤妃,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
出了內書房,付明悅暗自思量,肖淑妃如今統領後宮,皇帝要賞她無可厚非,但勤妃只不過跟著去了一趟西山,皇帝就將她的哥哥升為了先鋒將軍,如今還與肖淑妃一同受賞,皇帝對她是真的寵愛,還是利用她來牽制肖淑妃?畢竟她如今算是祁貴妃那一派的人。
自從在內書房見了那幅畫像以後,她就將皇帝列為了癡情種子一類的男人,伺候皇帝差不多有一個月,她察覺到皇帝對三大巨頭並非真心,無論翻誰的牌子,出發前總是有些情緒低沉,想來心裡一直記掛著那畫中女子。
當然,這一點恐怕只有她和夏霖才看得出來。
付明悅想要確認畫中人是否瓊妃的心情又急迫了些與她的賭約並未設定時限,但如今後宮形勢逼人,她並沒有太多的時間耽誤。
如果能找到見過瓊妃的人就好了,這樣就不用冒險去清溪宮確認。只是瓊妃已經成了整個皇宮的禁忌,她盛寵年代的那些宮女也早到了年齡放出宮去了,根本找不到任何線索。
唉,還是先做完手上的活再想辦法吧。她拿著裝珍珠的盒子,快步往肖淑妃的萬霞宮走去。
皇帝賞賜妃嬪,凡是隆重一點的,都是由夏霖或者付明悅親自送上門,因此萬霞宮的宮人見她捧著盒子來到,立刻笑臉迎了上來。
「付姑姑,真是不巧,二皇子正在給淑妃娘娘請安,請你在前殿稍候片刻。」
「好的。」付明悅接過宮人送上的香茶,正準備喝,就聽內殿傳來肖淑妃帶著怒氣的聲音。
「你是堂堂皇子,多少世家貴女任你挑選!她是你父皇宮裡的人,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肖淑妃一向都是一副溫柔和藹的樣子,此時竟有些氣急敗壞,顯然是被氣得狠了。
「他是父皇身邊的女官,又不是妃嬪,我便向父皇要她,父皇也未必不會答應。」秦放的聲音帶著一股堅定,顯然是志在必得。
付明悅心中咯登一下,想起中秋家宴那晚與秦放在路上的偶遇,隱隱覺得這母子倆口中的那人就是她。
「總之本宮不同意,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想不好就不要再來見本宮了!」
秦放沒有回答,掀簾子的聲音傳來,他從內殿走了出來,顯然是跟肖淑妃不歡而散。
「奴婢見過二皇子殿下。」付明悅恭敬的行禮。
秦放似是沒有料到會在這裡見到她,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不過很快就收斂起來,衝她微微點點頭,逕直往宮外走去。
那邊早有宮女將付明悅到來一事匯報了肖淑妃,肖淑妃說道:「請付姑姑進來吧。」語氣裡帶著幾分疲憊,似乎是被兒子氣到了。
「奴婢見過淑妃娘娘,這是皇上讓奴婢送來給娘娘的。」付明悅將手中裝透明珍珠的盒子遞了過去。
宮女將盒子接過,打開呈到肖淑妃面前,肖淑妃臉上露出一絲溫婉的笑容,說道:「麻煩付姑姑替本宮謝謝皇上。」又看了看她手中的另一個盒子,道:「皇上還賞了哪位姐妹?」
「回淑妃娘娘,只有您和勤妃娘娘兩人。」
「哦。」肖淑妃淡淡的應了一聲,沒再說別的,讓宮女送她出去了。
付明悅望了望身後輝煌的宮殿,心中泛起一陣冷笑,這母子倆真是演戲的好手!她可不信秦放是真的看上了她,從中秋那晚的偶遇,到剛才「無意中」聽到兩人的對話,整個透著一股陰謀的味道。真當她付明悅是那麼好糊弄嗎?還是認為她區區一介女官,被皇子看上定會感恩戴德?
肖淑妃是典型的笑面虎,與他們母子打交道,比與祁貴妃和秦政打交道還要凶險,起碼後者明槍明刀,就算死在他們手上,至少還能做個明白鬼。
如今肖淑妃大權在握,秦放是最有可能成為儲君的人,在這個時候母子倆突然來了這麼一出,明顯是想打感情牌拉攏她,以鞏固肖淑妃在後宮的地位。
付明悅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那麼多,思慮周祥是應該的,畢竟後宮步步危機,但若是太過,便會讓自己畏首畏尾。她在這個時空,一直靠對秦穆的愛和求生的本能支撐著,如果這股勇氣沒了,她也就完了。
*
勤妃居住在離萬霞宮不遠的沁陽宮。還未走到宮門口,付明悅便聽到一個十分尖利,又帶著些稚嫩的聲音。
「娘娘饒命,奴才再也不敢了,求娘娘饒了奴才這條小命吧!」
「不長眼的狗奴才,還敢在這裡大聲喧嘩,來人,給本宮杖斃!」
「杖斃」兩個字讓付明悅心中劇烈的一跳,思緒立刻回到了之前內書房的那一幕,當時兩個無辜的小太監就是被皇帝吩咐直接杖斃的。她心裡一直都很不舒服,如果當時她提醒他們小心一點,或許一切就不會發生,雖然他們的死跟她沒有直接關係,但畢竟是兩條活生生的人命,她過不了心裡那道檻。
而此時即將被杖斃的小太監,看上去只有十二三歲年紀,小身板還未發育,瘦瘦小小的讓人看了心疼,也不知道是犯了什麼錯,竟將勤妃惹得如此惱怒。
眼看他被兩個太監按在地上,另一個太監拿著一條大棍子不停往他身上招呼,付明悅的眼淚刷得就流了下來。他們這些宮人,簡直命如螻蟻,主子一個不高興,他們的性命便岌岌可危。
這勤妃也太猖狂了些,宮裡的規矩,奴才犯了錯,主子可以隨意責罰,但若是死罪,必須經過宮正司,勤妃不過得寵幾日,就敢公然在宮門口杖斃小太監。付明悅心中又是驚惶又是氣憤,情感要她上前救援,理智卻讓她趕緊逃開。勤妃很有可能是皇帝的一顆棋子,現在她對皇帝有利用價值,得罪了她,就等於得罪了皇帝。
她來這裡,是為了拿到免死金牌復活秦穆,不是來做救苦救難的菩薩,任何可能導致任務失敗的意外,她都應該避免。況且,就算她上前,勤妃多半也不會給她面子。
「卡嚓」,斷骨的聲音傳來,小太監舉起來護著頭的手臂被生生打斷。付明悅狠狠的擦了擦淚水,轉身低著頭急奔而去。
急行了一陣,她慢慢平靜下來。好在路上沒有遇到任何人,否則這副樣子被別人見到可就麻煩了。看了看四周,此時已經身處御花園附近的小河邊,趕緊將手中裝珍珠的盒子放下,對著河水將自己的儀容整理好。
再次站起身來的時候,她的臉上已經看不出絲毫異樣。珍珠必須得送過去,可是現在沁陽宮外在行刑,她不能直接撞上去,以免自己成為勤妃的靶子。
眼睛往四處瞟了瞟,突然見到一個著淺黃衣衫的身影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數名宮女太監。在宮中,皇帝可以著明黃,而淺黃只有皇子和皇后才有資格,看那人影的高度,不用說,定是四皇子秦攸了。
付明悅心中一喜,秦攸是嫡子,雖然皇后被責罰,但皇帝並沒有遷怒於他。何況皇后只是暫時失利,又有王宰相在背後支持,諒勤妃也不敢不把秦攸放在眼裡。若是秦攸肯開口救那小太監,他就能撿回一條命來。
計議還未定,秦攸已經走近,她趕緊上前行禮:「奴婢見過四皇子殿下。」
「付姑姑,你怎麼在這裡?」秦攸問道。
「回殿下,皇上賞賜了一串珍珠給勤妃娘娘,奴婢正要送去。」
秦攸回頭望了望,並沒有說話,神情卻很明白:這裡並不是從長青宮到沁陽宮的必經之路。
付明悅解釋道:「皇上還賞賜了淑妃娘娘,奴婢是從萬霞宮過來的。」
秦攸臉上露出了幾分不快,他剛才在鳳儀宮,自然知道皇帝並未賞賜皇后,肖淑妃也就罷了,畢竟是皇帝盛寵了這麼多年的人,勤妃不過一時小人得志,算什麼東西?
「本皇子要去長青宮向父皇請安,正好順路,付姑姑與本皇子同行吧。」
付明悅聽他的語氣,似乎要找勤妃的麻煩,心中暗喜。那小太監如果還沒死的話,應該就有救了。
「是,殿下請。」
一行人往沁陽宮而去,遠遠的便聽見小太監的慘叫聲。付明悅鬆了口氣,能叫說明還活著。
「不知這奴才如何得罪了勤母妃,勤母妃這是想將他直接杖斃嗎?」秦攸冷冷的說道。
勤妃還在氣頭上,根本沒注意秦攸等人的出現,此時被他質問,不禁有些尷尬,見付明悅等人躬身行禮,隨意揮了揮手讓他們起來。
「四皇子怎麼有空來本宮這裡?」
「兒臣偶然路過這裡,沒想到倒是看了一場好戲。勤母妃進宮也有好幾年了吧?這宮中除了父皇能直接下令處死奴才,其他主子只能責罰,若是奴才犯了死罪,必須通過宮正司審判,勤母妃不記得了嗎?」
勤妃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這秦攸小小年紀,嘴巴卻如此厲害,竟一點面子也不給她。只是她雖惱怒,畢竟不敢與秦攸正面衝突。她膝下無子,秦攸又是太子的熱門人選,若是兩人結了仇,而秦攸又做了皇帝,不止她性命堪憂,恐怕整個家族都會受到牽連。
「四皇子誤會了,這奴才做錯了事,本宮只是想給他點教訓罷了,並沒有想過要取他的性命。」勤妃賠笑道。
「那就好,勤母妃既如此說,想來這奴才短時間內是死不了了。」秦攸轉頭對付明悅道,「付姑姑,你不是有事找勤母妃嗎?」
付明悅趕緊將盒子雙手奉上:「這是皇上讓奴婢送來的東西,請勤妃娘娘查收。」
勤妃此時才發現她的存在,剛才直接將她當成了秦攸的宮女。
付明悅見她盯著自己,目光冷如寒冰,心中忍不住打起鼓來,這勤妃不會是想把氣撒在她身上吧?
勤妃心裡正是這麼想的,如今她聖寵正濃,不過是想處置一個奴才,卻被秦攸當眾落了面子,又不能向他發火,唯有把帳記在付明悅頭上。
她親自將盒子接了過去,打開來,彩色的珍珠在陽光下閃著動人的光芒,她的臉上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說道:「皇上對本宮這麼好,本宮應該親自去長青宮謝恩才是。付姑姑,你同本宮一道去吧。」
付明悅看著她的笑容,心裡一沉,她這明顯是要向皇帝告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