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鋒的那一瞬間我肯定曲叔叔受傷了。
靈動狹窄的冰魄劍刺入他惟一一絲破綻處時遇見的阻力相當強大卻不能持久。
我只在指尖催了一分力漫天擠壓下來的緊張都倏地化作了冷月清風消失得無影無蹤。
曲叔叔穩穩站在原地一步未退臉色蒼白如紙月牙色的中衣前襟有血箭迸射而出濡濕好大一片。這自然是氣血翻騰傷口迸裂造成的後果。冰冷的月光混合著西涼獨有的冬風流瀉遍地彷彿狼狽卻兀自不失威儀的曲叔叔撫胸站在窗前月華讓他蒼白的臉色多了一種晶瑩得宛如玉質的光澤。所謂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這原本是浩然真氣修至上等的境界的表徵。
我很認真地在有限的時間裡仔細聆聽曲叔叔的呼吸確認在交手時他受傷的姿態並沒有作偽。之後才反手將冰魄劍收回鞘中轉身去撿地上的斷做兩半的玉簪。突然聽見身後一聲無奈的喟歎隱約帶著笑意:「阿丹你就這樣背對著我是覺得我必定傷不了你還是必定不會傷你?」熟悉又彷彿陌生的成熟男子聲音帶著兩分滄桑兩分病弱的沙啞。
我非常肯定自己絕對沒有露出破綻身上是在西涼王都剛買的衣裳臉上牢牢地蒙著布巾連動手時都十分小心謹慎根本就不曾給過曲叔叔辨認我招式來歷的機會他憑什麼就肯定我是殷丹?不過是試探而已。所以我根本就不曾回頭也沒有作出任何反應像所有刺客應有的撤退計劃一樣收拾好現場遺留的一切。包括玉簪和彈倒侍人的琺琅珠閃身就想離開這裡。
「丫頭你知道我不會為難你。…留一步。我有話和你說。」曲星河在後邊說。
我才知道他是真地確認我的身份了否則。不會用那種口氣喚我「丫頭」。停住腳步之後我又乾脆地走了回來摘下臉上的布巾微風從窗外吹了進來輕撫在裹了大半夜地臉龐上。涼颼颼的。我看著曲叔叔風采依舊地蒼白面孔說:「您怎麼知道是我?」
曲叔叔居然笑了笑用很輕鬆的口氣說:「天底下年紀輕輕就有這樣劍術造詣的孩子有幾個?何況靜兒告訴過我他在上京見過你了。」他看著我的眼神突然有些游離似乎仍在思索回味剛剛那交鋒的一瞬間「那一劍乾淨冷靜得不帶一絲煙火氣不像是世間地劍法也只有在霧山那樣的世外之地才修得出來。」
「您想對我說什麼?」我並不樂見任何人用任何詞語來評價我的劍。所以我打斷了他的回味與遐思。曲叔叔的樣子看起來並不好他胸上的傷口不斷地流血。半邊中衣都已經被染紅了。盡快結束今夜的對話對我對他來說。都是好事。
他似乎察覺到我在擔心他不斷流血的傷口。很輕巧地封住了幾處大穴聲音微微有些喘。望著我的眼神卻很溫柔帶著屬於長輩地慈愛:「不要再回京城了。這個地方並不適合霧山的女孩兒。」
我有些不解地望著他。我不解的並不是他為什麼說京城不適合我而是他居然不知道我是被姑姑逼入京城地。倘若我說不回上京就可以不回上京當初我為什麼還要千里迢迢趕到上京去?但凡有一絲的可能我也會蹲在霧山打死不挪窩。
他卻是會錯了意以為我眷念那個地方歎息著低聲道:「阿丹你才多大?」這話問出口之後我覺曲叔叔地樣子有點走火入魔。他居然望著自己地右手怔了好久半晌才喃喃地說「當年她也是這麼大一心要闖蕩江湖做一番大事業。呵小女子的大事業就是嫁一個人替他擋劍殺人替他生兒育女麼?……都沒有辦法和他站在一樣高地位置哪怕是妾也無所謂……霧山就那麼不好麼?」
霧山自然是很好的曲叔叔口中的那個「她」也就是我的晏師姐也自然是很蠢的。「值得嗎?」我問。
曲叔叔微微迷茫地抬起頭眼神在瞬間多了一絲靈動。
「為了一個寧可丟棄霧山宗主身份去和三千後宮共享一個皇帝每日晨昏都得向皇帝的正宮皇后屈膝問安辛苦生育的子嗣也必須稱呼另外一個女人母后……這樣一個為了所謂的愛情就變得無比下賤的女人真的值得麼?」
當年陪伴姑姑到未央宮時我就和姬秀有過接觸不得不承認姬秀也是個很出色的男人。他身上帶著一種天然的皇族貴氣雍容無比彷彿天生就應該讓人折服膜拜。聽說姬秀生來就是太子從小身份尊貴這份尊榮氣度就是這麼養出來的。
然而對於我這樣崇尚武道的人來說一個掌握天下命脈的皇帝並不如一個掌握片鐵尺鋒的江湖劍客來得有趣。如果我是晏師姐一定要選擇一個人做夫婿的話也必然是選擇曲叔叔而不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先帝姬秀。那人多脆啊好不容易干個男人點的事御駕親征吧還在亂軍中墮馬而死英武點的男人能這麼窩囊的死法麼?
可是偏偏晏師姐就選擇了姬秀死心塌地地跟了他哪怕是當一個亂七八糟簡直都不上品秩的妃子也無所謂。
姬檀給我冊封寶林的時候我也很詳細地看了一下了後宮女人的品秩等級那個時候我才現晏師姐在未央宮的地位之低下。按說這妃吧身份也是很尊貴的有名號的三夫人也就是德妃、容妃、貴妃這是正一品。下邊還有八平妃正二品。往下就沒有妃號了什麼昭儀順儀的都是嬪。
可是晏師姐是個什麼妃?晏妃。冠了個姓添個妃號就是沒有封號。
我就很難以想像當時晏師姐是怎麼想的?就算她下山之時姑姑還沒有繼位成為宗主她好歹也是霧山嫡傳的弟子啊身份尊貴不可想像。姬秀固然是皇帝是江山之主晏師姐在霧山不一樣是一呼百諾?她怎麼就能一頭昏了進去嫁進了未央宮?
面對姬秀的正宮皇后她是怎麼屈得了那個膝跪下去給董貞磕頭請安的?
面對所謂的專寵時候姬秀的後宮依然不斷有皇子公主降生她又是什麼想法?
面對大宴祭禮上自己兒子給別的女人磕頭口稱母后她又是怎麼忍耐得下去的?
好吧現在她已經不在了。如果她在九泉之下還看得見那麼她看見自己的親生骨肉被兩宮太后欺負得躲在重華齋不敢露頭在宮中出行也必須乘坐精鋼打造得宛如囚籠的馬車日夜殫精竭慮想著怎麼不被人殺死奪去自己的皇位……她是否會後悔自己當日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