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且說黛玉和諸姐妹們數日不見,也覺想念的緊,如今湊在一處,三個女孩子便嘁嘁喳喳的說了好多體己話。
鳳姐只和酈嬤嬤坐在一處,逗著大姐頑了半日。戴嬤嬤見今日有客,也知迎春必是沒空學規矩的,便也坐下只陪著酈嬤嬤說些家常。
鳳姐見她倆說的投機,又見幾個姑娘都是親親密密的,便和酈嬤嬤笑道,「原想著請嬤嬤和妹妹在我那邊吃飯的。看這情形,倒不如命他們把菜送過這邊來,就在榮禧堂這裡熱鬧一番也就是了。我想著老太太素日也是愛熱鬧的,再有打發人問問三姑娘和雲姑娘,也請她們一起過來熱鬧一會子。」
酈嬤嬤還未開口,惜春坐在一邊剛好聽到了這話,便笑道,「三姐姐倒也罷了,湘雲姐姐想來也忙著,哪有功夫和咱們吃飯呢。」
迎春知道惜春一直不待見湘雲,故而有此一說。便笑道,「別鬧小孩子脾氣。林妹妹難得來一趟,打發個人過去問問罷。也未必人家就肯賞臉過來呢。」
說著向司棋道,「你過去問一聲罷。就說今兒咱們太太留林姑娘在這裡吃飯,問問三妹妹和雲姑娘肯不肯過來。」
司棋原先跟著迎春那幾年,雖然說是姑娘的貼身大丫鬟,論起體面來,還不如寶玉房裡的小丫頭子。那些奴才們慣會捧高踩低的,司棋暗地裡自然也受了不少閒氣,因此養成了一副剛強的脾氣,遇事必要爭個高下才肯罷手。
如今迎春跟著賈赦和邢夫人重回榮禧堂,司棋的體面也大勝從前,心氣反倒平了好些,待人接物也漸漸寬嚴相濟起來。故此迎春如今便只愛打發她出去說話辦事。
鳳姐便命小琴回去教自己那邊打點好東西送過來。小琴依言去了半日,果然平兒帶了小紅笑著過來,後面一溜丫鬟婆子都提著大食盒。
這時司棋也進來了,笑道,「老太太說身上不大好,就不過來了。雲姑娘說要在老太太跟前伺候,也不來了」惜春忙問,」三姐姐呢?」司棋笑道,「三姑娘隨後就過來的。」
惜春便看一眼迎春,撒嬌道,「二姐姐,我方才可沒說錯,雲姐姐才不肯來湊咱們的熱鬧呢。人家只瞧得上寶姐姐,偏生寶姐姐又搬出去了。」
迎春怕黛玉聽了這話不喜,忙攔她道,「你少胡說。沒有這樣的話。」又看著黛玉笑道,「林妹妹別聽她胡說。等回頭教珍大嫂子也給她找個嬤嬤教養幾日只怕還好些。」
鳳姐走過來笑道,「你們還說不夠。趕緊都出去盥手,預備吃飯了。」又命平兒過去請邢夫人。
邢夫人如今頂著榮國府內當家的名頭,一言一行都比先前大度了許多。聽說黛玉來了,特意找了些新鮮花樣的料子出來,預備挑兩匹好的等下送給黛玉。見平兒過來,忙命平兒也幫著瞧瞧,最後選定了兩匹,命小丫頭包好了。這才扶著平兒的手一起過來。
探春也笑著過來,先逗著大姐頑了片刻,才和姐妹們一處坐著。
因著探春素日謹慎,不似湘雲那樣有心無心的說錯話,且又是自小一同長大的,惜春和這位三姐姐一貫處的倒也相安無事。迎春自不提了,一向是和為貴的性子,便都湊在一處說笑起來。
鳳姐因見著酈嬤嬤很有些喜歡大姐,心裡倒不由動了一動,笑道,「說起來,如今有戴嬤嬤過來服侍著二妹妹,倒是處處妥當的。只是我這大姐也漸漸大了,身邊雖然也有奶娘丫頭服侍著,卻也缺了一個可以貼身教養的嬤嬤。可惜大姐沒有林妹妹這樣的福氣,能得您和扈嬤嬤這樣在身邊幫扶著。」
邢夫人在一旁聽著,也有幾分明白鳳姐的用意,也笑道,「果然鳳丫頭說的是。我這孫女倒是個伶俐聰明的孩子,只是也須有人在身邊時時指教著才妥當。偏我這身子時常肯多病多痛的,不能時時的把她放在身邊。她娘成日裡又要管家理事,也顧不上這些。」
婆媳倆一唱一和,酈嬤嬤自然能聽出弦外之音,笑道,「若是太太和奶奶信得過老奴,容老奴回去品擇幾日。若是有得用的人物,自當打發人來討太太和奶奶的示下。」
鳳姐大喜,忙笑道,「倒要提前謝過你老人家費心,換做旁人我必定是不信的。只是嬤嬤為人我是信得過的,既然你老肯應承了,我便靜候佳音了。等下倒要多敬嬤嬤一杯才是。」
說著小丫頭子們魚貫進來,服侍開席。鳳姐先給邢夫人敬了一杯,便向黛玉笑道,「林妹妹今日是貴客,倒要多敬你一杯才是。」
一時飯畢,又說了些閒話,黛玉便起身告辭。邢夫人便命丫鬟把要送的東西拿出來。黛玉笑道,「舅母如此謙遜,倒教我不好意思的。」
邢夫人笑道,「也都是這些日子外頭送進來的,我瞧著那顏色花樣也只配你穿,放在我這裡白白糟蹋了。」
惜春有些依依不捨,黛玉便道,「妹妹得空只管往我們那邊去頑就是。若是我得了空,自然也過來瞧妹妹的。」
鳳姐笑道,「太太且留步罷,姑娘們也都回去罷,待我送送林妹妹。」
說著拉起黛玉的手,送到門口,見身邊並無旁人,方道,「妹妹身邊如今有那兩位嬤嬤,便是多了個繼夫人,也不防事。妹妹只管安心的做你的大小姐,旁人想要拿捏你也不易的。」
黛玉知道鳳姐這是為自己著想的意思,不覺心裡一暖,也小聲道,「鳳姐姐放心。父親也說了,繼母初來,只怕有些尋不著頭路,還叫我依舊管家理事。若是繼母是個能幹的,日後自然有她管家,那時我便也可以落得清閒些了。」
鳳姐依舊有些不放心,道,「你這繼母是侯門貴女,卻不知人品如何。外頭那些傳說都不當真的,久後才能瞧出好歹。妹妹須得存一份小心,處處留意些。所幸妹妹是心思靈透的人,相安無事想來也不難。」
黛玉點點頭,道,「姐姐說的我都明白的。如今姐姐這邊雖然事事順遂,可也須得處處操心勞碌,姐姐也要好生保養身子才是。」
鳳姐笑道,「如今學著管家理事,越發細緻起來了。如今林姑父佳期在即,只怕你們那邊也是事務繁雜,若是有甚麼用的上我的,只管打發人說一聲就是。」
黛玉笑著應了,兩下裡告辭不提。
且說黛玉這回過來,雖不曾過去給二房那邊請安,卻也打發人送了些東西過去,並告知林海續絃之事。
王夫人聽說要娶得的是忠順王妃的表妹,心裡倒動了一動,想著這林海如今越發春風得意起來,竟然連忠順王府都肯和他結親。
只是因著黛玉今日並未過來,只在大房那邊吃了飯便走了,王夫人心裡也有些不快。想這林丫頭未免也太會看風使舵,瞧著二房如今不比以往,也跟著看低了起來——卻不曾想過是因著先前自己待黛玉粗疏的緣故。
王夫人因著知道老太太一向是偏愛賈敏的,如今林海要續絃,想必老太太心裡必定不快,便想著過來再撥幾句。於是命外頭備了車,只說過來給老太太請安。
賈母今日因著黛玉來說林海要續絃之事,本就有幾分不快;偏又聽了鴛鴦外面打探來的消息,只氣的渾身發抖,鴛鴦忙上來替老太太撫著胸口,半日才覺好些。剛喝了一口茶,外頭回,「二太太過來給老祖宗請安。」
王夫人自從搬過別院之後,心裡猶有些怨恨賈母分家之時不肯為二房出頭,故而並不日日過來請安,只說身上不好,隔幾日才過來一趟。
賈母聽說二太太來了,不免又勾起方纔的火氣來。見王夫人笑著進來,也不命坐下,只道,「你過來作甚麼。」
王夫人聽這話有些冷淡,忙笑道,「過來給老太太請安。再有聽說林姑爺不日便要續娶了,過來給老太太賀喜。」
賈母見她笑的慈善無比,心裡一陣厭惡,道,「賀喜就罷了。娶得也不是咱們族裡的姑娘,哪裡就輪的上給我賀喜。倒是我要給你賀喜,你們王家的親戚越發利害起來了。」
王夫人心裡原是有病的,故作不懂道,「老太太這話是從何說起?」
賈母冷笑道,「你們都當我是老糊塗了,甚麼事都想瞞著我不成?寶玉臉上那傷是何處來的,你莫非真的不曉得麼。」
王夫人知道必定是走漏了消息,一時顧不得先想別的,忙跪下道,「不過是他們兄弟兩個一時口角,蟠兒不留神失了手,原也不是誠心的。老太太萬不可聽外頭那些閒言閒語,那些奴才們慣是會編排些事故的。」
賈母怒道,「寶玉自小是我養大的,鬧出這樣的笑話,也是我教導有失。只是他再不好,自有他老子和我管教,那裡就輪的上薛家伸手了?我聽說那蟠兒這些年在外頭極不成器,往後你倒是少和他家來往的好。沒得給我們賈府臉上抹灰倒也罷了,只別連累了宮裡的娘娘才是。」
王夫人唯唯諾諾的應了,見老太太自顧喫茶,只得告退。
原是興興頭頭的想來給林海撥火的,誰料想反碰了一鼻子灰,心裡不覺也窩了些火氣,只疑心是趙姨娘生事走漏了消息,回去以後不由分說,叫過來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趙姨娘平白挨了一頓罵,又不敢怎樣,只得委委屈屈的回房。越想越覺得不能白白嚥下這口閒氣,便約莫著賈政要回來的功夫,打扮的齊齊整整的等在半路上,瞅人不見拋個媚眼。
果然賈政雖然目不斜視,卻上了心。用了晚飯便過來趙姨娘房中。
趙姨娘是在這上面用慣了功夫的,自然知道他必定會過來,事先便細細的用白粉勻了面,偏又不上胭脂,顯得膚白如雪,唇色慘淡。另配了一件藕色衫子穿上,儼然一個嬌嬌弱弱的病美人。
賈政素日便是最寵愛這個小妾的。見她臉色不大好,心裡難免格外憐惜些,便放柔了口氣問可是哪裡覺得不大爽利。趙姨娘便紅了眼圈,道,「並不是身上不好。只是今日太太生氣,狠狠責罵了奴婢一場,奴婢心裡覺得委屈,晚飯也用不下,此刻還是覺得心口有些微疼。」說著便拿起賈政的手去摸自己的心口。
賈政只當依舊是妻妾間那些爭風吃醋的事體,並不想細問。只是看趙姨娘楚楚可憐,倒也不忍心,便道,「太太素日並不是那拈酸吃醋的人。莫不是你又惹禍了麼。」
趙姨娘便垂下淚來,道,「哪裡是奴婢,不過是寶玉,」說到這裡故作失言,忙拿手掩了嘴。
賈政一聽寶玉兩個字便留了心,定要問個明白。
趙姨娘這幾日也聽了些半真半假的閒話,便道,「聽得外頭那些人說,寶玉和薛家大少爺為了爭誰家的孩子打了起來,最後還是那邊璉二奶奶過去幫著說和的。今日不知怎得又被老太太知道了,把太太傳過去說了幾句。太太硬說是奴婢走漏了風聲,奴婢實在是冤枉得緊,自從分家之後,奴婢連那邊都不曾過去幾回的,何況又不得老太太青眼,哪裡能說得上話呢。」
只把賈政氣得變了顏色,立刻便要發作起來。趙姨娘忙伸手攔住,怯怯的道,「老爺若是生了氣,倒越發是我的不是了。況且此刻也晚了,那邊老太太只怕都睡下了,若是驚動了老太太倒不好了。不如明日再說罷。」
說著便貼上來。賈政最見不得她這副嬌嬌怯怯的模樣,方纔的怒氣便先丟在腦後,且只管眼前歡愉。
誰知趙姨娘房裡的丫頭小鵲原是王夫人安插過來的。聽了這話忙忙的往王夫人那邊通風報信。王夫人剛要睡下,聽了小鵲一番話,只氣的七竅生煙,礙著賈政又不敢怎樣,便命彩雲第二日侵早趕過榮國府這邊給寶玉傳話,只命他這些時日務必稱病守在賈母跟前,萬不可出去撞到他老子手裡云云。
寶玉也知其中利害,只得答應下來不提。只是那日被黛玉駁了面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出來見人,每日只在自己房中和襲人幾個廝混。賈母當他自知闖禍抱愧,也不去苛責,只每日打發人過來瞧一回也就罷了。
偏生賈琮是個最規矩的性子,每日晨昏定省必是周周全全的。賈母以往雖然不曾把他放在眼裡,如今朝夕見面,倒想起這也是自己的孫子,便把素日裡只疼寶玉那心分了一些出來,也肯和顏悅色的和他說些話。
便是邢夫人如今提起賈琮,必要先誇幾句孝順知禮一心唸書這樣的話。賈母聽得多了,再看看寶玉比賈琮還大幾歲的,反倒只知道闖禍逃學,再不就是和那些丫鬟們一處廝混,心裡也有些淡淡的不悅起來,只是並不說出來。
且說賈赦也聽說了林如海要續絃之事,回來和邢夫人商議要送一份厚禮過去。也是存了順便替賈璉走走門路之心。
邢夫人便過來找鳳姐商議如何擬禮單之事。鳳姐笑道,「如今林姑父春風得意,咱們不過是錦上添花,這禮也不必太過招搖了。只比照著差不多的舊例打點便是。咱們日後要送,有多少送不得的,何必趕在這一刻點那些御史的眼。」
邢夫人聽了有理,依言回了賈赦。賈赦如今成日裡和呂乃友一處,往日那些仕途經濟之心漸漸活了過來,細想媳婦說的果然極是,便吩咐邢夫人只交給鳳姐辦理便是。
誰知賈珍近日剛給賈薔捐了個五品閒職,也想著走林如海的門路弄個實缺,便也命尤氏厚厚的打點賀禮。尤氏如今只拿鳳姐當做知己,故而帶了銀蝶和紅蜻過來串門子。
鳳姐見他們主僕三個來了,便笑道,「什麼風倒把你吹來了。」一邊命小紅倒茶。
尤氏原不認得小紅的,瞅著這個丫鬟有些眼生,不免問一句。鳳姐便笑道,「是林之孝家的閨女,這幾日剛進來當差的,難怪你不認得。」
尤氏便又仔細打量了幾眼,笑道,「倒是個俏麗的孩子。」
鳳姐只看一眼紅蜻,笑道,「紅蜻如今出落的越發水靈了,到底是嫂子會□□人。」
紅蜻忙笑說不敢當。尤氏也笑道,「如今你大哥哥很是喜歡她,倒是替我盡了心了。」
紅蜻雖然已經做了姨娘,卻也知道自己根基不穩。故而如今還要緊緊抱著尤氏,反倒比以前更加恭敬慇勤些。賈珍見了更加覺得她懂事知禮,倒是越發寵愛的多些。因此寧國府這一陣倒是格外的一團和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