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秦業到底沒能熬過年去。
臘月二十八上,鳳姐正在屋裡和平兒商議著如何操辦除夕家宴,外頭旺兒媳婦進來,小聲回道,「回二奶奶,秦老爺剛剛沒了。」
因著早知端倪,鳳姐倒也不十分吃驚,只道,「你教旺兒告訴那秦管事和澤兒,好生幫著小秦相公用心料理——可給東府送信了麼。」
旺兒媳婦道,「人一沒了他們就給東府報信了。只是澤兒回來說,東府裡珍大爺和小蓉大爺年下正忙,沒空過來,只封了五十兩銀子給他拿回去了。倒教小秦相公又哭了一場。」
鳳姐笑道,「這才是珍大爺的做派呢。橫豎兒媳婦也死了,再和他家往來又無甚麼好處,自然就不肯出頭了。」
旺兒媳婦也笑了,道,「可不是奶奶說的這話。論理,好歹也是做過親家的,如今死了,連門都不到了,叫人看著也真是寒心。」
平兒也道,「素日裡隨手賞人都是幾十兩的出去,如今趕上這樣的事,倒只拿出五十兩來,也不怕外人笑話。」
鳳姐冷笑道,「如今秦家只剩下個半大小子頂著門戶,哪裡有咱們寧國府赫赫揚揚,外頭誰敢笑話半個字——縱是有,也不過背地裡嚼舌頭罷了。就是咱們這邊,外頭嚼舌的只怕也不少,又能把咱們怎麼樣呢。」
平兒忙道,「奶奶說的很是。」
鳳姐想了想,吩咐平兒去取了一張一百兩的銀票來,交給旺兒家的,道,「你回去交給旺兒,教他送給秦鐘,就說我不好出頭,只略表個心意罷。」
旺兒家的笑道,「奶奶果然行事比別人大方。」一邊躬身退出去了。
平兒笑道,「奶奶這是要和珍大爺打擂台麼。」
鳳姐笑道,「這個又不能明著給,打什麼擂台。不過是教那姓秦的小子越發感激咱們罷了。」一邊向門外喚了小琴進來,笑道,「你這個做妹子的,該去瞧瞧你哥哥了。」
小琴一愣,馬上會意過來,笑道,「但憑奶奶吩咐。」
鳳姐道,「你去告訴他,過兩日薛家的小爺必定會去弔唁,那時只要想法子給薛大爺留個機會,令他能和秦鍾獨處一刻就好,只不要叫他得了手。你和他說這事關係重大,別走漏了一點風聲。」
小琴道,「奴婢明白。」
鳳姐笑道,「我知道你是最伶俐的,這就去罷。「
小琴出去以後,平兒不解,道,「奶奶怎知薛大爺必定會去?」
鳳姐淡淡道,「薛大爺這些時日早看夠了香菱,成日裡在外頭遊蕩也沒個可心的人,忽然有人告訴他秦家的小公子俊俏風流,且又是同道中人,你猜他會不會趁此機會瞧瞧去呢。」
說的平兒笑了,道,「果真如此,依著薛大爺的脾氣,必定是要去的了。聽奶奶的意思,這話只怕已經傳出去了罷。」
鳳姐笑道,「我前幾日已經和旺兒說了,只要秦老爺這事出來,他就想個法子裝作在街上偶遇薛大傻子,務必把閒話扯到秦鍾小爺如花似玉的模樣上,不怕那薛大傻子不去雪中送炭。」
平兒笑道,「奶奶如今運籌帷幄,何愁不能決勝千里。」
鳳姐笑道,「此時說這話倒還早。不過剛埋了種子,尚未發芽,只怕再過兩年才能開花結果。只慢慢瞧著罷。」
一邊說著,想起一事,道,「去年府裡又買進來許多小丫頭子,有一個是叫小翠的,我特特命你務必把她安置在寶玉屋裡,不知如今怎麼樣了呢。」
平兒道,「小翠的模樣生的倒是不壞,只是性子內斂些不大愛說話,也不會浮上水去,故而並沒有近身侍奉過寶玉,只在院子裡做些灑掃的粗活。我冷眼瞧著她倒並不在意這些,平日裡很是勤謹,侍奉的晴雯麝月綺霞幾個都心滿意足的。」
鳳姐冷笑道,「他們幾個都不成氣候,能巴結的上襲人,才算她的本事。」
平兒道,「奶奶說的是。只是襲人素日謹慎小心,從不對別人托付心事的,急切倒巴結不上。」
鳳姐道,「她自己就有趙高秦檜的本事,自然不必托付旁人。你打發小月去找小翠頑去罷,教她想法子把秦老爺歿了的事背著襲人傳給寶玉知道。記得教小翠傳完了話之後留神盯著寶玉,我算他必定要去秦家一趟的。待他出門之後,立刻去告訴襲人,就說在二門那裡頑,不當心聽到寶玉吩咐茗煙背地裡要去祭奠秦老爺。襲人是個有成算的,必定會去報給太太知道,那時不怕不熱鬧。小翠有這段功勞在,今後襲人肯拿她當自己人看了也未可知。」
平兒依言,出去吩咐了小月如此這般。
果然小月若無其事的揣了幾塊自己做的點心,溜到寶玉那邊去尋小翠一起出來頑。
因著鳳姐之前吩咐過小月務須好好拉攏這個小翠,故而小月先前便尋機會熟識了,知道她的分例菜遠遠不及那些有頭臉的大丫頭豐盛,便時常帶些自己做的東西出來和她一起尋個角落坐著吃一陣。
漸漸地墜兒纂兒幾個察覺了,時常也跟著打打秋風,遠遠地見小月來了,便知又有口福了,不等小月說話就先有小丫頭子去悄悄尋了小翠過來,幾個人偷空就去後頭牆角處坐著分吃起來。
小月只說要如廁,瞅人不備拉著小翠遠遠走開,悄悄對她說了鳳姐方纔的話。
小翠原是揣著一顆報復之心而來,唯恐天下不亂,聽了這話不驚反喜,悄聲道,「你只管放心,我必定不辱使命。」
小月便回來給鳳姐覆命不提。
待小月回完話出去,平兒便問道,「奴婢有一事不明。那小翠初來乍到,奶奶如何敢以這樣的事相托呢,倘或她走漏了風聲,反而不美。」
鳳姐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雖然沒受過咱們什麼恩典,卻有求於我,自然肯任我驅馳。」
平兒依舊不解。鳳姐便道,「你可還記得死了的可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