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漪穿著青色雜裾垂髾服,頭結飛仙髻,一股出塵的氣質脫骨而出,她看著鏡中如蓮花般綻放的容顏,笑的淒涼,昨日的瘋狂和今日的模樣差別太多,她都不敢相信昨日那般下作的人是她。
她站在赤嚳的門口,心中五味陳雜,昨日所做,讓她不敢再面對赤嚳,可是如果不面對他,面對的便是更加悲哀的結局。
她現在一點把握也沒有,赤嚳從來都未喜歡過她,她唯一能夠求他的方法,便是求他看在曾經的一點點情誼上,原諒父親,也放了自己。
在背後利用他的人,如何會讓阿嚳好過?
她不能再做一個不諳世事藏於深宮的公主了,這件事背後的陰謀讓她不知所措,她只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阻止。
不知等了多久,赤嚳的房門終於開了,漣漪用力掐了掌心一下,止住了自己想要轉身逃開的衝動。
赤嚳一出房門便看到眼神複雜的漣漪就那樣默默的看著自己,眼神複雜的讓他心中一驚。
就這樣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看著他的漣漪,讓赤嚳覺得她變得十分蒼涼寂寞,就好像她站在那裡等了幾千年,從未移動。
「阿漣,你來找我究竟何事?」赤嚳最終還是打破了沉默,他不再提昨日之事。
漣漪低聲說:「原諒我的父親,也放了自己好不好?」
赤嚳仔仔細細的看著漣漪,這個從小就默默站在他旁邊的女子,如今卻已經變得陌生,又或許是他從未仔細的看過漣漪那驚人的外貌。
漣漪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情的……她知道多少?還有多少人知道?
想到這裡,赤嚳反手,想要抽出藏在袖中的劍,抬頭卻見漣漪悲哀祈求的臉。
赤嚳還是沒有抽出劍,沉默許久,他開口說:「他沒有放過我的父親,也沒有放過我。」
「可是你明明知道有人在利用你!」漣漪立刻說道,她不信赤嚳想不到這麼簡單的一點。
赤嚳嘲笑說:「那又如何?你又不知我沒有利用他們?」
漣漪張著嘴巴,想說什麼,可是什麼都說不出來,最後還是選擇了沉默。
「誰告訴你我想做什麼的?」赤嚳直接問漣漪,可是,他更應該用刀子抵住漣漪的脖子逼問,這樣才能看出漣漪是否撒謊。
但是他還是不忍。
漣漪不知該怎麼回答,說修竹?可是赤嚳根本不認識修竹,問修竹是誰,怎麼知道的,難不成說修竹是妖,讓赤嚳覺得她在胡說八道?
該說誰?
說父皇已經知道了?那會不會逼迫赤嚳直接反了,再也回不了頭?
說太后?確實可以擋住一時,但若赤嚳問太后,那就再也瞞不住了,赤嚳甚至會認為自己在掩飾。
漣漪口乾舌燥,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赤嚳見漣漪遲疑許久也沒有說出答案,心中也是波瀾起伏,握住劍柄手微微泛起青筋。
漣漪最後還是小心翼翼的回答:「並非你認識的人告訴我的,是一個世外高人,他已經推測出你想做什麼,而且推算出你的未來,因為前路實在太凶險,終將萬劫不復,他希望你回頭。」
「萬劫不復?」赤嚳嘲笑道,「要我回頭的究竟是那世外高人還是你?成王敗寇是永恆的道理,不管怎麼樣,上天都懶得插手凡俗不是嗎?不然,怎麼有些人做了那麼多孽還活得好好的,還需要我來替天行道?」
漣漪退後一步,赤嚳這樣咄咄逼人的樣子她從來沒有見過,她覺得可怕,赤嚳說,他要替天行道……他不肯放過她的父皇!
赤嚳歎息,他不知道漣漪究竟如何知道他想要做的,可是既然漣漪知道了,她……
「你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吧。」赤嚳皺眉,狠下心然後冷冷說:「若你要捲入這場血雨腥風……下次,我不會再放你走。」
漣漪退後一步,踩到裙擺,倒在地上。她何其愚蠢,她一個弱女子如何能阻止如此龐大的陰謀?她什麼都不懂,什麼都做不了,她什麼都做不了!
赤嚳從她身旁走過,走到漣漪身後,然後停下,說:「我不是你的良人……再見之時,或許便是敵人了。」
漣漪笑了,笑的淒苦至極,她說:「我會盡我自己的力量,保護我的父親,雖然我什麼用也沒有。」
赤嚳等漣漪說完,便毫不停留的走了,步伐穩重,毫不拖沓,一個個腳步聲都踏在漣漪的心上,她轉頭,看著赤嚳的背影,想要伸出手,最後還是緩緩放下。
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就像那支白玉簪,裂了之後,只能是一對耳環,即使再好看,還是回不去了。
一切都幻滅了,如今已經不需要強迫自己死心了,因為已經被碾成灰了。
再也沒有什麼漣漪可以泛起,枯井不過如此。
死了自己這個執念已久的心。
就像容璧說的一樣,只有幾十年生命的她,只能用十年的時間去等待,幾年的時間糾纏,最後用三天的時間去遺忘。
然後耗盡一生去默默的愛。
她現在是人,不再是天上可以把時間熬成湯藥的神仙。
她再也等不起時間熬成的湯藥,她會老,會死,會化成灰燼,然後一點點的被人遺忘,再也不被人提起。
若是運氣好的話,她會不會也留下一點點傳說,傳說中漣漪公主一生幸福快樂。
徒留傳說供後人景仰。
漣漪就那樣坐在地上,一坐便是一日。
她坐了一日,修竹便站了一日,他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不管他如何喚她,她都不應,一動不動,感受不到一絲魂魄。
修竹終於慌了,他怕漣漪和詩詞中說的一樣沉睡,他上前,拉起漣漪說:「漪兒,你還要護住你的父親,你的痛苦也會讓他們痛苦的。」她的痛苦,如何不讓他痛苦。
漣漪的眼睛毫無焦距,她茫然的看著修竹驚為天人的臉,說:「是啊,修竹,我這輩子,還有親人,有父親,有哥哥,他們肯定不希望看到我這個樣子。」
「修竹,我去休息了,明日便到泌水河,回京城。」漣漪扶住牆支撐她的身體,修竹卻抱起漣漪,替她解開繁複的服飾,服侍她睡下,漣漪卻沒有反應。
修竹給漣漪蓋好被子,漣漪的眼睛還是睜開的,沒有睡意。
「我想聽滴水成珠。」漣漪看著修竹說。
修竹幻化出一把琴,坐在漣漪床邊彈奏著滴水成珠,漣漪閉上眼睛,聽著這首飽含深情的曲子。
那是在天界她為了彈給帝嚳聽的,滴水成珠,多麼希望有一天,一滴水也變成了珠子,帝嚳也會和她在一起。
沒有淚水的她,會不會流下一滴淚水,化成珍貴的珠子。
都是癡心妄想。
夜色如舊,空氣中沒有一絲纖塵,只有一個孤孤單單的明月掛在天空。
從城內越過城闕看月亮,月亮大的駭人,就像在不遠處,伸手便能觸摸。
周圍寂靜無聲,百姓們都睡了,偶爾可以看到一排守衛有序走過,對著赤嚳致禮然後繼續前行。
不遠處傳來嬰孩啼哭聲,在寂靜的深夜更顯尖銳,只聽暴躁的父母罵罵咧咧道:「再哭就把你丟給易水寒!」
說完,哭聲漸漸息了,赤嚳倒是很意外,沒想到易水寒的名聲這般不好,百姓們也不怎麼待見。
而易水寒必定會猜疑漣漪來此的意圖,赤嚳坐在朝野身上,讓朝野慢慢的走著,心中暗暗揣測。
阿漣是不希望自己被人利用,也不希望她的父皇死去。她沒有錯,可是自己的父親洪都王又該怎麼辦,他和墨歌又怎麼辦。
冤冤相報何時了?可是誰能夠那麼簡單的放下心中的仇恨?
自古最大的仇恨有兩個,一個是殺父之仇,另一個是奪妻之恨。殺了他父親的是皇上,而害他和歌兒刀劍兩隔的是墨家。
墨家,這個蟄伏許久的大家族,對陳國的皇帝已經積怨許久了吧。
多少墨家的將士死在陳國皇帝的疑心下,而鎮遠侯墨魄的死,怕是刺激到了墨家最後的底線,墨白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血洗了朝堂嗎?
墨白他明明知道,就算別人誣陷鎮遠侯墨魄,但是最終的決定權依舊是皇上,他怨恨那些栽贓的人,又如何不會怨恨皇上?
當初墨家不知是什麼原因選擇了不受先帝喜歡的皇上,並幫助皇上奪得了皇位。使他的父親洪都王一生戍守在邊城,使他的父親一身技藝無法施展,這背後的緣由或許也有墨家的份。
後來皇上要過河拆橋,他們墨家如何不恨?如何……不想奪走陳國皇帝從別人手中奪來的天下。
太子赤瀲是皇上唯一的孩子,皇上死了,只怕天下就是墨家的了,管他什麼墨家沒有適合做皇帝的男子,墨契坐上皇位,他的孩子有可以勝任皇位的就行了,只要是他們墨家的人奪了天下便是了。
他們想要借刀殺人,想要借自己的手殺了皇上。告訴他是皇上殺了洪都王,讓他失去理智,讓他,為了奪回墨歌,失去理智。
他確實要奪回墨歌,還要為父親報仇,那皇位,是赤家的,他怎麼可能拱手讓給墨家。
他如何會隨了他們的願,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
他,赤嚳,是先帝的孫子,比墨家名正言順多了。
榮華枯骨,一念之差。
人生不過一場廝殺,不知他的傳奇可否有人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