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城內張燈結綵,城門口擠滿了人,大家想要目睹傳說中的鎮遠侯墨契,前任鎮遠侯墨魄極得百姓愛戴,作為墨魄的兒子,大家對墨契的期望自然極大。
晌午這時的陽光並不溫柔,人群卻沒有一絲騷動,墨丞相就站在最前面,一動不動,大家看著墨丞相那般單薄的身子都撐住了,便也不好意思離開。
終於在遠處的地平線出現了一個黑影,漸漸放大,一身玄色戰袍的墨契騎著漢血馬飛奔而來,而後面的將領們難以望其項背。
人們有些驚恐的退後,因為墨契的馬依舊飛馳著,絲毫不見減速。
墨丞相瞇著眼睛看著飛馳而來的少年,搖了搖頭說:「一點也不像哥哥的性子。」
衝入城門之後,墨契才停止揚鞭,那馬的速度依舊飛快,百姓們都躲開了,只留墨白一人**於人群中央。
墨白沒有任何表情,就那樣靜靜的站著,望著墨契衝向他。只剩幾米的距離時,墨契一個飛身勒馬,馬立刻轉頭,奔向城門處漸漸停住,墨契也來到了墨丞相墨白的面前,他跪下說:「拜見丞相。」
墨白的長髮被墨契席捲而來的風吹拂起來,他微微閉上眼睛,不讓風沙入眼。
風塵終於止住,墨白睜開眼對墨契點點頭,道:「皇上等你許久了,入宮吧。」
說完便轉身回宮,百姓們立刻湧上前,圍住墨契,他們不敢在傳聞中喋血的墨丞相前放肆,卻敢在真正殺人萬千的墨契面前玩笑,因為他們知道,鎮遠侯是不會傷害他們的,鎮遠侯是他們的守護神,是和洪都王一樣為了陳國百姓而浴血沙場的人。
墨契憨厚的對圍著他的百姓笑著,被圍在人海中央動彈不得,而墨丞相越走越遠,沒有回頭看墨契一眼。
躲在酒肆上的漣漪和如意笑出了聲,這個墨契竟似有些傻氣,墨丞相都走的老遠了,他還是呆呆的和百姓交談著,都忘了墨丞相所說的「皇上等你許久」。
「阿漣,我說了人多的地方就有好玩的事情吧!」如意扒在窗口,腳尖剛剛觸地,漣漪站在他身後,扶著他,防止他跌倒,而修竹一直坐在一旁把玩著竹雕杯。
站在高處,漣漪看不清墨契的面孔,只堪堪能夠分辨輪廓,他的體魄強壯,淹沒在人群中也能夠分辨出他。
如今已經不記得他的模樣了,時間竟然已經過去了這麼久,這麼快。
漣漪驀地發覺他們都長大了,墨契在前鎮遠侯死時去了邊塞接替他父親的兵權和身份之後,便再也沒有回過京城,他的容貌被時間洗刷的模糊,卻清清楚楚的告訴漣漪,時間過去了這麼久。
厭惡皇位的哥哥已經完全勝任太子這個職位;小時候沉默頑劣的容璧變成了翩翩佳公子;嬌蠻無禮的墨歌變成了行為得體的太子良娣;活潑開朗的容嬖眼角也帶了再也掩不住的悲哀;而在太后宮中一直淹沒在書海的阿嚳變成了鐵血男兒。
她,也從一個矜持自重的公主變成了一個心機沉沉的女子。
一直被甩在後面的將士們終於追上,墨契也突破了人群的包圍,大隊的人馬浩浩蕩蕩的向皇宮走去,漸漸消失在漣漪的視線中。
漣漪和如意轉身來到桌前坐下,修竹依舊是沉思不語,竹雕杯在他的指尖轉動,不停的把玩著,但漣漪知道他並沒有仔細觀察那竹雕的工藝,而是在走神。
漣漪不知道修竹在想什麼,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也低頭不語,陷入自己的思考,容嬖終於可以看看她心中一直掛念的人了,只是不知道墨契是否有心上人了,如果沒有,那麼他們能不能在一起?墨家和容家之間到底有怎樣難解的結?
如意刻意要打破這樣的沉默,他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壺清澈如月色的酒,大聲說:「這個東西好像很好喝,坊間小說裡常常聽到。」
漣漪連忙搖手並搖頭說:「萬萬喝不得,聽說喝了會出事的。」
如意瞪了瞪坐在旁邊無動於衷的修竹,見他沒有反應,便拉著他的袖子說:「公子!你說好喝不好喝?」
修竹總算有了反應,他拿起酒壺蕩了蕩,那酒瀰漫出一股誘人的香氣,直引得如意眼睛發光。
修竹放下那酒,淡淡道:「沒喝過,不知道。」
如意快要氣瘋了,公子簡直是個榆木腦袋!坊間小說裡面怎麼說的啊,喝酒之後什麼都水到渠成了嘛!公子都說好了什麼都聽他的,最後還是這麼不配合。
漣漪倒是小聲的說:「我小時候偷偷喝過的……其實不是很好喝。」
如意奸笑,一手舉起那酒壺,一手拍著胸脯,說:「你們人間的酒如何比得上我們妖界北月慕淵釀的酒,她釀的醉月酒可是千金難換啊,天上的酒仙都每天打著心思想著怎麼偷酒呢。」
修竹倒是俯身上前,很好奇的說:「果真?」說完便要拿那酒壺,似要喝一口試試。
如意立刻把哪壺醉月酒藏在身後說:「不給公子喝!我可是千辛萬苦從北月姐姐那裡偷來的!」
這醉月一喝便醉,可不是拿來給公子喝的。
「你若是要,我去多要幾壺便好。」修竹倒隨口說,卻也不再奪那酒了,如意卻有些不信,表情質疑的說:「北月姐姐可小氣了,聽說她自己都不夠喝。」
北月姐姐的酒是由月光化成的,醇香異常,因為她已經不是神仙了,妖界的月色也不夠純粹,所以醉月酒一年才有幾壺,她自己都不夠喝,總是藏著掖著。
漣漪噗呲一笑說:「如意你怎敢質疑你家公子,怎麼不怕你公子把你拿去泡酒。」
修竹聽了漣漪所說,瞇了瞇眼睛看著如意,似在思考漣漪的話的可行性,如意顫抖了一下,然後狗腿的抱住修竹的小腿說:「我家公子天下無雙,什麼得不到!不過是小小的醉月酒嘛!自然是北月自己送來給我家公子。」
修竹輕輕甩腿,如意便摔在遠處,他輕笑著說:「世上只有我不想要的,沒有我得不到的。」
那笑容乾淨純粹,凌然眾生的氣質脫骨而出,漣漪呆呆的望著修竹,自己的容貌或許根本比不上他。
修竹太強大了,簡直是逆天的存在,生來便是萬人之上,無人之下。若他有什麼大野心,只怕仙界要傾全力才能毀滅他。
漣漪忽然記起修竹曾經所說的「天底下,我沒有什麼喜歡的,因為天底下,沒有什麼我得不到的。」
他確實有實力自信,若說他有什麼不足的地方,便是不懂人世間的情,這是他唯一的弱點。
他不懂情這個唯一的弱點,可以讓他萬劫不復。
因為他不懂情,讓墨歌成了墨家唯一的棋子,那便要有最大的利用價值,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還有那個甄哥……她才是最最無辜的。
「我看到了那個被你換走的那個女子,她叫甄哥,現在在東宮。」漣漪說。
修竹抿唇,這樣的表情竟很是可愛,他道:「確實是我的錯……我並未想那麼多,欠她的,我會還她一個她想要的下輩子。」對於那個女子,他還是有些愧疚的。
「因果輪迴,她又回到了本來屬於她的命運上了,不是嗎?」漣漪忽然有些相信宿命這一說法了,不然為何甄哥被改寫的命運又扭轉回來了,「她如何回墨府的?」
修竹接著甩開爬回來抱他小腿的如意,皺眉說:「一個人,他叫梁子塵,他貌似可以看到一些人的過去和未來。」
漣漪倒是不震驚,怪不得他在自己同情他的時候對自己說「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修竹接著說:「不過,他因為想要窺探帝嚳的命運,眼睛好像出了問題,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到未來。」
漣漪的心一緊,但卻貌似不經意的說:「阿嚳怎麼了,他為何想要窺探阿嚳的未來?」
修竹忽然不說話了,漣漪心中更加恐慌了,阿嚳是不是在邊塞發生了什麼意外?
「為何不說話了呢?」漣漪狀似什麼都沒有察覺,緊緊逼問。
修竹抿唇皺眉,他一直在思考要不要告訴漣漪真相,赤嚳要殺了他父親,若是告訴了,她必定會悲傷至極,但卻會斷了她的念想。
「若我說了,你不要太過傷心。」修竹本想讓漣漪多開心幾天,就算是假象也好。
漣漪點點頭,握緊手掌,等待修竹清冷的聲音說出最殘酷的事實。
「他要殺了你的父親,為他父親報仇,亦或者說,他要謀權篡位。」修竹剛說完,漣漪便身體癱軟倒了下去,修竹立刻摟住了漣漪失魂落魄的軀體,他感覺到漣漪的無措。
「送我回宮,立刻送我回宮,求你。」漣漪抓住修竹胸前的衣襟,她的眼睛睜的很大,十分乾澀,修竹看不到自己的臉。
修竹不知他這樣做是對是錯,但是卻是最快讓漣漪死心的法子了,他抱起漣漪,眨眼便來到了未央偏殿。
漣漪立刻掙脫了修竹的懷抱,顫顫巍巍的向太后宮中跑去,修竹不知道漣漪作何打算,卻也不想知道,便帶著如意離開了。
漣漪一路狂奔,她想要告訴太后赤嚳這樣瘋狂的打算,想要讓太后去阻止,阻止赤嚳以卵擊石的行為,卻猛地在未央正殿門口停住了,往事畫面如飛雪般插入她的腦海,太后臥榻時的欲言又止,只怕太后在洪都王死後便明白了這是皇上布下的局。
太后早就知道了,才會問她恨不恨……
恨不恨太后的自作主張,恨不恨皇上殺了阿嚳的父親洪都王,恨不恨父皇斷了她的姻緣。
她如何敢恨,如何能恨?她不明白世族的鬥爭,不明白朝堂的鬥爭,不明白國與國之間的鬥爭。她只是想要和阿嚳在一起罷了,但是為何會有這麼多的牽絆擋在她的面前?
她知道她的父皇是不對的,只是因為心中難解的一個結,便殺了洪都王,可是她有什麼理由什麼能力去怪罪她的父親,深深疼愛她的父親。
太后才是恨的那個人吧,恨父皇殺了洪都王,但是太后卻待她如故,沒有因為憎恨皇上而遷怒於她。
她不願亦不能失去太后和阿嚳這兩個親人,可是,如果阿嚳執意報復,她必然是要失去她們的。
太后和梁家在赤嚳想要報復之前,沒有絲毫想要報復的徵兆,而如今的復仇,應該是阿嚳一人執意……
不知道太后知不知道阿嚳正在進行這樣可怕行動,若是知道了,會怎麼樣?
梁家呢?是和歷代梁家先祖一樣,貪圖享樂,只要不動搖根基便不做任何行動,只需延續梁家榮華富貴便好,還是會幫助阿嚳復仇?
漣漪呆立在未央宮殿外,等她回過神來時,週遭已經跪了一地的宮女,她們見漣漪面色慘白不虞,便下跪饒命。
「起來吧。」漣漪說完,轉身向偏殿走去,沒有驚擾太后。
這件事情還是不要讓太后知曉吧,她的身體還未好全,知道了必會擔心阿嚳的安危,對身體不好。
她要去阻止赤嚳的報復,求他停下來,求他看在這麼多年的情分上,求他看在自己的因素上,停下計劃,停下那可怕的報復計劃。
不要讓她和他成為敵人,漣漪不知道她的想法多麼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