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漪看著新房中的花燭,眼睛乾澀,神情淡漠。
她從未想過,她輸給的不是人,而是命。
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偏偏在這個時候,還差最後一拜了,她就是阿嚳的妻子了,可是,如今,她算什麼呢?她有什麼理由住在這豫章王府?
究竟是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明明阿嚳是願意娶自己的,明明這輩子他們可以在一起的,明明一切都很完美……可是究竟是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
漣漪閉上眼睛,回憶這輩子的陰差陽錯。
她還記得三歲第一次在祖廟時遇見阿嚳時的場景。
在祖廟,四周高大的神像都瞪著銅鈴一般大眼睛,面目猙獰,擺著張牙舞爪的動作,顯得極為可怖,漣漪一直躲在太子的身後,偶爾露出一雙可憐兮兮的眼睛觀察四周,然後緊閉雙眼,不敢再看。
太子拉著她的手,安慰她說:「不用怕,那些神像是為了嚇跑妖怪,阿漣你是仙女下凡,不必怕的。」
於是她睜開緊閉的雙眼,看見了赤城金像身旁的阿嚳。
他著金色常服,唇語道:「阿漣,對不起。」
「他是神仙嗎?」漣漪食指指向赤城神像的方向,所有人都震驚的看著她。
皇后詰難道:「放肆,光武帝的神像是你可以指的嗎?」
漣漪只得乖乖放下手,然後說:「那裡有一個人,他是神仙嗎?」
沒有人給她回答,阿嚳也消失了。
後來,她便關在祖廟,直到太后帶她回來,再次看見阿嚳。
那時的他才剛剛附在赤嚳這個肉身上吧,所以三歲之前的他都沒有靈智,而後來,名滿京華。
他帶著記憶對她說對不起,讓她記起了他之後,他卻忘記了一切,再次對不起她。
「我終究還是怨阿嚳的。」漣漪望著花燭,花燭已經燒了一半,燒掉了大片赤蓮花朵。
前世,他確實是對不起她,她為了他,抽了仙根,拔了仙骨,毀了仙身,就是要他一輩子都再也忘不了她。
永遠永遠都記得她,記得有一個女子為了他,可以拋棄一切。
要讓他知道,她漣漪,比墨歌更愛他,要讓他知道,她漣漪,一直在等他愛上她,要他永遠永遠後悔,要他永遠永遠忘不了她。
而這輩子,卻還是對不起她。
漣漪閉上眼睛,她只剩這輩子能夠和阿嚳在一起了,只剩這輩子了……
「這個不能滅是嗎?」
修竹特有的凌然的聲音傳入漣漪的耳朵,漣漪睜開眼,修竹正細細打量研究花燭。
漣漪點點頭,緩緩走下床,動作優雅,卸掉繁複頭飾,一頭青絲披肩,問:「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明明……明明阿嚳他也是喜歡我的,不是嗎?」
修竹不再研究花燭,搖搖頭,眼神清明:「我說過,前世,今世,他喜歡的都不是你。」
「你騙人!」漣漪猛地把手中的白玉簪子摔在地面,站起來問修竹,「他不喜歡我,為什麼一開始會答應娶我?都是墨歌的出現才把一切都改變了!都是因為她!」
修竹把茶壺中的茶倒在空中,形成一面水鏡,裡面的場景如詩如畫。
帝嚳閉著眼躺在一個天空全是藍色的銀河的草地上,天上不時有小小的如螢火蟲一般的光點緩緩落下,一遇見事物便消失不見。
墨歌俏皮的點了點空中的光點,光點便如害羞般的不見了,墨歌發現很好玩之後,想要拉起帝嚳一起玩,轉身看向帝嚳卻發現他睡著了。
「怎麼就睡著了呢?」墨歌懊惱的說,然後趴下,仔細的看著帝嚳的睡顏,輕輕的吻了他的額頭。
過了許久,也不見帝嚳有什麼動靜,墨歌偷笑,帝嚳睡的那麼死,她一定要做些什麼。
她變出紙筆,在紙上塗塗畫畫亂七八糟的東西,然後把帝嚳的大拇指按上那畫了不知是什麼東西的紙片,帝嚳鮮紅的指紋便永久留在那張紙上。
又過了許久,帝嚳才醒,他坐起茫然的看著笑的奸笑的墨歌問:「你又做了什麼?」
「喏,我帶你遊玩妖界這麼久,還帶你來這北月之地,慕淵姐姐知道了會打死我的,所以呢,我自然是要些報酬的咯。」墨歌舉起手中的紙片,上面紅彤彤的指紋讓帝嚳瞬間呆住,他看了看自己的大拇指,然後單手扶額。
「還真是幼稚……」帝嚳的手從額頭滑至頭頂,然後抬眼問墨歌:「這上面寫了什麼?」
墨歌站起來,抖了抖那紙片,豪氣萬千的說:「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墨歌的人了!」
帝嚳呆滯片刻,然後雙手摀住臉,沒有理墨歌,墨歌不滿的蹲下,掰開帝嚳的手,卻發現帝嚳滿臉通紅,她疑惑:「咦,怎麼?」
帝嚳有些惱怒墨歌看到他這個樣子,彆扭的說:「不想被人看到我認識你,太丟人……你知道我是誰麼?」
「帝嚳啊!」墨歌抖了抖那張紙,大片龍飛鳳舞的字中依稀可以辨認出帝嚳兩字。
帝嚳歎息,然後緊緊抱住墨歌,說:「對不起,我開始騙了你,我是天界九皇子,帝嚳。」身邊的光點一點點的零落,落了他們一身。
畫面漸漸模糊,漣漪的眼睛通紅,她冷冷問道:「給我看這個幹嘛?」
修竹沒有說話,水鏡漸漸變換,帝嚳渾身都是鮮血,他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漣漪心中一緊。
天後撫摸著帝嚳的鬢髮,眉眼慈祥,漣漪還未反應過來一道光就射入帝嚳的腦中。
「怎麼回事?」漣漪抓住修竹的袖子,緊張的問。
修竹沒有理她,但是也沒有把袖子抽出來。
那道光漸漸消失,天後又在帝嚳的耳旁低聲說:「忘掉墨歌,下凡之後,去找到漣漪,報答她,不要讓她傷心難過……這輩子欠她的就用凡間的一輩子還她吧。」
漣漪盯著水鏡中的一切,不肯相信,她不肯相信赤嚳對她的好只是因為天後的術法,不肯相信赤嚳從來都不喜歡她,漣漪搖頭說:「你騙我……不可能……」
修竹用手中的竹笛輕輕一點水鏡,裡面的畫面開始變化,煙霧繚繞的朱紅色宮殿內,許多的小瓷娃娃被綁上紅線,而一個絕色女子顫抖的剪斷了一根紅線之後落荒而逃,沒有看見身後被剪掉的紅線又開始自動復原,甚至還盤繞了好幾個結。
看到這樣尷尬的畫面,漣漪抓起梳妝台上的梳子便砸向水鏡,說:「我不看……我不想看……」
修竹歎氣,輕輕摟住渾身顫抖的漣漪說:「其實你早就猜到了,只是你不願意承認。」
「明明是我的!我的竹馬,我的故事,我的未來!如今都變成她的了,我要如何自處?」漣漪瘋了一樣的踢打著修竹,修竹只是緊緊的摟著她,默默的看著她,不說話。
漣漪忽然笑了,笑的淒慘無比,她仰頭看著修竹說:「你說,我得不到阿嚳,我偏不信命,偏偏要去斗……我不信這樣蒼白的宿命……為什麼,這一世我還是得不到他?為什麼……」
「都是她……墨歌……若是沒有她!這一世就不會這樣的……只有這一世,我只剩這一世能夠和阿嚳在一起了……為何她還要來打碎我的夢想?她欠我的……她欠我……」
修竹抬起漣漪蒼白的臉,用一種真誠且固執的語氣說:「我還你一個未來,一段傳奇,一個夫君可好?」
漣漪看著修竹,他的眼神是真誠的,卻未動情,漣漪冷靜了下來,嘲笑看著修竹,用一種尖銳的語氣說:「呵……為了你的妹妹,你可真是什麼都肯做……你滾!我不要你的同情。」
修竹沒有料到漣漪竟然是這種反應,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對於情,他瞭解的還太少太少。
修竹放開了漣漪,漣漪依舊是滿臉嘲諷的看著他,他張口欲說什麼,卻不知道從何談起,他同情漣漪嗎?確實是同情她的,為了帝嚳毀了仙身,到頭來,還是沒有得到他。
可是,除了同情,還夾雜了別的什麼感情呢?他說不清,每每漣漪發脾氣時,他都不怪她,每每漣漪傷心時,他都不忍心。
或許是因為歌兒要他還欠漣漪的情,所以他才會對漣漪這般,又或許真的是因為同情,他才會這般……可是,他卻覺得不應該只是這些原因。
新房中的花燭還在燃燒,修竹不知應該如何,只能離開,消失在月色中,當修竹不見時,新房中的花燭不知是什麼原因也滅了。
漣漪看著修竹離去的背影,不知道為何心中一疼,她倒在地上,蜷縮著。
前世她和修竹只能算點頭之交,她卻為了掩護阿嚳,說與他相愛,連累了他。她對他的態度極為不好,現在更是惡劣……其實他什麼錯也沒有,只是不懂情罷了。
可是他那些「還你」又是什麼意思呢?好似為了補償墨歌對她的傷害,做了很偉大的犧牲一般,好似因為同情她,做了很委屈的決定一般。
為了墨歌,修竹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可是他是真的愛墨歌的嗎?又為何把墨歌驕縱成如此一副摸樣……
可是………她真的好羨慕墨歌,有一個人可以寵愛她讓無法無天。而她,是天上的一塊石頭,天生沒有父母,只能把給她取名的天後當作母親一般。卻不敢像阿嚳一樣對天後撒嬌,她只能再乖巧一點,再乖巧一點,博得大家的喜愛。
她真的很希望能和阿嚳一樣,在天後懷中撒嬌……有一個嬌寵自己的人。
她想起太后,赤瀲還有皇上。是啊,今世她終於可以躲在他們懷中撒嬌,而不是站在旁邊,看著融不進去的溫馨畫面。
如果可以的話,她一定會好好守護好他們……不管如何。
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