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降電梯打開,裴煜澤走了出來。身為副總裁,每週一次的酒店巡視工作,落到了他的頭上。
身旁的黃秘書眼尖:「那位不是明小姐嗎?」
裴煜澤順著她指的方向望過去,明晚已經快走到旋轉玻璃門口,他正想喊她,但客廳裡人來人往,急忙一轉身,對著助理說。
「把人截住!」
明晚被稀里糊塗帶到裴煜澤面前,她抬眸看著他,問道。「你怎麼在酒店?」
「當然是工作了,看不出來?」他漫不經心地說。「上次的功課做完沒?正巧今天總統套房沒人訂,再帶你去看看。」
「不會違反公司規定吧。」她稍有遲疑。
「我說的話就是規定。」裴煜澤說的堅決。
總統套房裝修成地中海風格,優雅明淨,裴煜澤開了音響,看著她翻開隨身攜帶的畫本,一筆筆畫下房間的佈局。
明晚畫完了,一抬頭,窗外的天都暗了。
裴煜澤脫了西裝,躺在套房的大床上,像是睡著了。
她坐上床沿,推推他,他神態慵懶地半睜眼,拉過她,兩人一起佔了床。
「反正也晚了,爸媽不在家,要不我們湊合湊合,就在這兒過一晚?」他的氣息噴吐在她的面頰旁,明晚怕癢的躲了躲。
「有家不住住酒店,你什麼愛好?」明晚撐起手肘,笑出聲來。
「不懂情趣。」裴煜澤這麼說著,擅作主張打了個電話,要黃秘書辦妥這件事。
兩人在床上躺了會兒,看了部歐美喜劇片,一到七點,套房來了酒店服務,侍應生推著推車進來,擺了一大桌的菜餚——澳洲龍蝦,牛排,沙拉,奶油蘑菇湯,起司蛋糕,一支上等紅酒。
「我總算知道總統套房要價高昂的理由了。」明晚靠近了方形餐桌,看清桌上的大餐,搖頭笑道。
「商家的燭光晚餐,賣的不是酒菜,而是氣氛。」裴煜澤走到桌旁,唇畔掛著一抹迷人笑意,按下她的肩膀,讓她坐下。
「氣氛是夠好的,你常常把人帶酒店過夜?」明晚拿起餐巾,心不在焉地問。她在網上看過,一個人的習慣,往往折射出這個人過去的經歷。比如,男人紳士地為女友開車門,千萬別太開心,說明他過去被前任女友教導過。
裴煜澤直視著她的眼,似乎想要看到她的心裡去。「明晚,我說在你之前只有過兩個女人,你信嗎?」他並不避諱自己的過去,身邊往往圍著一群狂蜂浪蝶,自認沒到守身如玉的份上,卻也不如外人想得那麼濫情花心,不知節制。
他的眼神太冷沉犀利,明晚避開他的視線,靜默著不說話。她對裴煜澤的第一印象,根深蒂固。
「你見識過媒體的厲害了,別說女人為我墮胎,下回就說我在外面養了幾個私生子也不稀奇。」裴煜澤給明晚倒了半杯紅酒,神色淡淡。「我對你怎麼樣,你心裡明白。」
他知道明晚一開始就防著她,只因他們對彼此完全陌生,但現在跟新婚夫妻沒兩樣,按照日久生情的套路一起生活下去沒什麼不好。他從沒在乎過別人對他的看法,適當的炒作對事業也有助力,但這回,他不想明晚誤解太深。
明晚想了半天不知該怎麼說,要說感覺不到他暗地裡的照顧未免太過遲鈍,卻也無法輕易給出承諾。
裴煜澤沒得到她的回應,也不再談這個話題,反正他們的日子還多著呢,他不信明晚始終無動於衷。
套間裡放著的輕音樂令兩人心情鬆懈,緩解了漫長的沉默,明晚打量著對面的男人,他猶如住在古堡中的歐洲貴族,一塊牛排剔骨之後,切成大小均勻的幾塊,銀亮叉子泛著冷光,叉上小塊牛肉,送到嘴裡細細品味。
「裴煜澤,爸媽對你的期望一定很高吧。」
他抬了抬眉眼,擱下刀叉,不動聲色。的確,他們自小就對他要求嚴格,希望他成為他們的驕傲。
「我爸開公司二十幾年了,就沒換過地方。公司對他而言,不只是賺錢的工具,也不只是一項工作,是他這麼多年來的心血。我從小到大沒缺過什麼,都是我爸給我的,但這次我才知道自己活得多愜意,根本不知道他的壓力。我頭一回看到他因為經濟問題,整整三個晚上在書房抽煙,根本睡不著。商場上的幾個老朋友,一談及錢,個個推三阻四。」明晚凝神望著杯中的紅酒,透過透明酒杯,看到眼底的淚光閃爍。她苦苦一笑,嗓音清冷。「說穿了,就算明家負債纍纍,我們還是能活得下去。不過我很怕看到我爸無事可做的樣子,他是個念舊的人,媽走後再也沒找過別人。公司一旦倒閉,最後的寄托都沒了。人少了錢,不可怕,但沒了精神支柱,說倒就倒。」
明晚從來沒對他說過這麼長的心裡話。
裴煜澤認真地凝視著她的眼睛,她的眼底只有淡淡的寂寥,像是星空中的小小星辰,那些閃爍的微光,輕易地令他有了情緒的變化。
「我問過自己,如果公司沒有出現任何問題,我還會在裴家嗎?不會。」
「你也問過我,如果對方是其他的陌生男人,我也願意答應嗎?是的。」
她知道這兩句話,對於裴煜澤而言,絕不會動聽。
但裴煜澤的臉上看不到怒氣,他眼神複雜,半響之後,才緩緩搖動杯中紅酒,危險地沉默著。
「你把自己的婚姻當賭注?」他無聲地笑。
「我相信願意在別人倒地不起的時候伸出援手的家庭,絕不會無藥可救。」至少,裴家還有人情味,世態炎涼,不是所有人願意相助。是裴立業一句「不管怎麼樣都會幫這個忙」,讓她最終說服自己,踏入裴家,跟一個陌生男人訂婚。
「在你眼裡,我才是無藥可救的那個人吧。」裴煜澤品了一口紅酒,勾起唇角冷笑,漠然的黑眸之中沒有半分溫度。
「我只想,挽救我認為值得的東西。」明晚的眼神清冽,勝過美酒。「裴氏,同樣是你爸的心血,就算你不願子承父業,不要讓它毀在你手裡。千萬不要等見識了人情冷暖,才後悔莫及。」
裴煜澤清楚自己的頑固,不會因為任何人,而改變自己的決定。他一開始就很厭惡這種被安排好一切的人生。
只是這一晚上,她的話,每一個字,他都聽進去了。
他一生下來,就過著光芒萬丈的生活,想要什麼有什麼。
他沒感受過,何謂人情冷暖,更不知何謂後悔莫及。
那些……都是比貧窮可怕千倍萬倍的煉獄。
而在某一天,他必須走入那煉獄。
一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