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浮山的秋雨綿綿不絕,一日不停,像是在應和著斷腸人壓抑的悲泣。
院子裡枯葉落了一地,經雨水一浸,和地面的塵土混在一起,成了髒污的泥濘。轉瞬,昔日為謝立兒遮陰避陽的大樹,只剩下了黑褐色的光禿禿的樹幹,尤顯滄桑悲涼。
郗愔親手為謝立兒的遺體擦洗,淨身,穿衣,梳妝。長及腰的頭髮,被他梳了又拆,拆了又梳,折騰了許多遍都不滿意。小四和芳嫂有心想要上前幫忙,卻被他沉靜專注的目光所感懷,吶吶止步。
小四看著這樣的郗愔,一向黑亮的眼睛裡滿是迷茫,「原來,貴人也一樣是凡人?」
曾經她被奴隸販子訓教時,無數次聽過士族、世家男子們的風儀和尊貴,自矜和以家國為先的大胸懷,女子對於他們,大概只能分為可用的和可利用的,自家的和別家的。在她眼中,他們是脫離了凡人範疇的人類,他們的七情六慾都是與自己這些底層平民不同的。他們不缺女人,女人們都要以取悅他們換得更優渥的待遇。便是正妻死了,待孝期一過,再娶繼妻便是。恩愛歡寵,不過是過眼雲煙?
這一切認知,在來到謝立兒身邊後,卻一次次的被推翻。她有眼睛,自然看得出莫遼、郗愔、蕭衍,都是人中龍鳳。他們的風姿容顏,是她此生見過的最美最高貴之人。她能想像出他們的地位卓越,卻無法理解他們對於謝立兒的愛寵源自何處?
直到現在,她看到這幾個風華絕代的男人因為謝立兒死去所承受的傷痛,恍然有些了悟?
「我們去照看小主子,這裡自有郎君拿主意。」芳嫂拉著小四出了門。
「王爺,禮服拿來了。」一個親衛推門進來,將一個紅木漆盒呈上。
「放下。」郗愔手中不停,繼續為謝立兒梳發,好在這次比較成功,終於完成了整個髮髻。
親衛輕手輕腳的將漆盒放在郗愔身旁,恭敬的退了下去。
郗愔坐於妝台前,將謝立兒置於懷中,看著銅鏡中昏黃的仿若熟睡的容顏,輕聲道:「立兒,此次來尋你,本就是為迎娶你。只恨我太過自負,沒有與你言明,更是因為我嫉妒心作祟,給了宵小趁虛而入的機會,其實害了你的罪魁禍首,唯我而已。立兒,別恨我,我郗愔一生孤苦,父兄離心,母親慘死,一心所繫,只有你了。現在你也走了,我該怎麼辦?我不怕與天下人為敵,只怕永遠失去……立兒,若你死後有知,依舊嫁我為妻,可好?」
郗愔溫柔的在她毫無血色的唇上虔誠一吻,許久才移開。
一手輕巧的掀開身旁的漆盒,入目便是金玉做成的精緻花冠、釵鈿。大氣華麗的款式,便是看著就顯尊貴。郗愔一件件的拿起這些飾物,仔細的為謝立兒戴上。
紅木漆盒中的飾物全部拿走後,剩下的便是一套折疊整齊的黑紅二色禮服,上面描繪著古老的圖紋,這是諸侯王正夫人才有的裝飾。sxkt。
禮服重重疊疊共九層,郗愔不厭其煩的為其一層層的穿戴,最後的腰封繫好後。便從自己腰帶上取下一塊毫無瑕疵的溫潤白玉吊墜,將之繫於她的腰上。
最後,郗愔親自給她死灰色的臉上均勻的塗上白粉,用胭脂染過兩腮,塗過毫無血色的唇,然後用黛石為其仔細的描畫了眉。
一切都收拾妥當,謝立兒在郗愔的打扮下,儼然成了一個睡著的嬌美新娘。
「等我。」將她放在胡床上,郗愔轉身出去,為自己沐浴更衣。
不過兩刻,郗愔身著與謝立兒同款同色的新郎禮服,回到了房間。
他的墨發髮梢還滴著水,一身冠冕華服,清俊皎美的難以形容。那帶著委頓和憂傷的氣息,更是引人淪陷。若是謝立兒此時看到他,怕也不免會被其容顏風姿所迷。
他在胡床邊坐下,手從寬大的袖子中探出,拿出兩個似金非金,金色中透著紅色的手鐲狀圓環。將其中一隻打開,戴在謝立兒右手腕上,另一隻則『卡」的一聲套牢在自己左手腕上。
「立兒,這是秘金和玄鐵融合後鑄成的一對困仙鎖。水火不侵,刀斧也不能砍斷。本來是想,若你不聽話,又要逃走,便用這個將你鎖住,永遠留在我身邊。直到確認你有了我的骨肉,以為這困仙鎖永遠用不上了,誰知你還是走了……你走的這般突然決絕,我怕以後再也尋不到你,這鎖環便你我一人一隻,以後縱然各自變了模樣,現在留下一縷牽絆,再見也好相認。」
「立兒,今夜是女兒節呢,雨已經停了,月亮也出來了,總算為我們新婚之夜添了點光彩……」
「立兒,我知道你怕麻煩,我就不帶你離開了,你既然喜歡這裡的清靜,我便將你安置在這院子裡,總好過陌生地方的冷冷清清。待得來日我百年之後,會留下遺言,讓祈兒和願兒將我與你合葬……」
「立兒,若你真有魂魄,別走太遠,我會常來看你。」
「立兒,立兒……」
錦袍上,一滴一滴的淚水暈染開來,悲傷毫無聲息。
……
院中竹屋頂上,蕭衍躺在上面,擰著酒壺大口的喝酒。喝完了,手臂一揚,酒壺砸落地面,摔成了粉碎。
「給本公拿五石散來。」酒精的麻木已經驅散不了心中的悶痛,他需要更真實超脫的幻境,來平緩這種難受壓抑的情緒。
暗一快速的現身,呈上五石散,兼帶一壺溫酒。
五石散,名流貴族中流行的神仙散,服用後有亢奮,渾身發熱,肌膚敏感,飄飄欲仙的特點,並需要喝溫酒和脫衣快步行走來發散藥力。在文豪狂士和貴族間頗為推崇。
毫不猶豫的服下五石散,蕭衍又喝了一壺溫酒,很快,身體便開始發熱,雙頰也出現了瑩潤的緋紅色澤。蕭衍翻身從屋頂下來,暗二利落的除掉他的衣物,重新換上寬鬆的單衣。
單衣的布料是最柔軟順滑不過的絲錦,衣襟開的很大,幾乎果露出半個胸膛。腰間只鬆鬆的繫了帶子,真正的輕衫緩帶。全身上下,除了這件單衣外衫,裡面一絲一縷都無,穿上木屐行走,行動間還能隱約看到玉白瑩潤的小腿……
行散,這是服用五石散後必須的步驟。所以暗一暗二默默的跟在蕭衍身後,隨他任意選了一個方向,朝前走去。
蕭衍一路往山上走去,山風拂過,雨後清涼的冷風鼓起他的衣袂,飄飄然猶如仙人遺世,那衣袂飛舞間露出的肌膚,如玉般精緻,浪蕩中的魅惑,男色可傾國。
這便是這個時代推崇男色的理由?
羅浮寺臨崖斷石上,一白衣年輕男子和一灰衣老和尚正在弈棋。偶然看見這一幕,老和尚搖搖頭,歎道:「紅塵三丈,自有其瑰麗之色,怪不得佛法推行大不易?」
白衣男子仿若佛祖拈花般淡淡一笑,道:「老和尚太消極,你這般是修不成大乘佛法的。依貧僧看來,這位施主有慧根,何不渡他成佛?」
老和尚失笑:「這世間能如你這般,世俗不戒,酒肉不禁,便自稱為出家人的,實在是奇葩。我倒是覺得佛祖不會認你為弟子,不過是你自己一廂情願罷了?」
男發到行。白衣男子不在意的起身,迎著山崖負手而立,山風吹過,他的身姿不動如山,仿若亙古便存在,已與這山這風融為一體。老和尚看的癡了,半晌,才聽他念道:「佛曰眾生平等,我與你本就沒有區別,是你執念太深。今日棋局中斷,我已沒了興致,你便留下這盤殘局,待我改日再來?」
話音未落,白衣男子猶如一隻白雕,飛身跳入懸崖。山風鼓起他的衣袍,身姿優雅的如同御風飛翔。
老和尚縱然養氣功夫不錯,也被氣的吹鬍子瞪眼。
蕭衍沿著山路一路疾行,不多時就走到了浮雲庵。服食過五石散,蕭衍行事比平日更加疏狂,因此毫不忌諱的跨步進入庵堂,裡面燈火通明。院子裡,一堆人如同螞蚱一般被綁縛後竄在一起,旁邊看守的人正是郗愔的親衛。
裡面的人一看到有人走進來,下意識投以注目。這一眼之下,眾人卻齊齊失了心魂。
娘啊,這世上竟有這般妖艷的絕色?簡直比傳說中的魅仙還誘人?
此時的蕭衍雙目水潤迷離,雙頰帶著紅暈,灼艷的像是中了春藥的尤物妖精。不管是那些被串成螞蚱的俘虜,還是親衛們,一個個都吞嚥起了口水。一時間,咕噥聲不絕於耳。
蕭衍卻仿若未覺,大步走進正堂,行走間露出的玉色長腿,再次秒殺了一眾俗男。
走進大堂後,自顧自在塌上慵然坐下,看了眼四周,皺眉道:「這裡不是庵堂麼?叫尼姑出來陪本公飲酒?」
蕭衍的荒誕,由此可顯一二。
今日第一更,還有一更晚點送上……
吐糟:這一章蟲子寫的酸溜溜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