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上元節,元睿帝帶著皇太弟,在紫宸殿宴請群臣。羅太后帶著皇后在御花園邀請誥命們賞燈。
不滿十二歲的姬翔,自從母后搬去溫泉宮後,一夜之間他彷彿成熟起來。
從去年年初起,崇文館的先生越發嚴厲。就連以前喜歡逗他的皇兄,也一改常態。處理政事時喜歡把他帶在身邊。直到被封為皇太弟,他才知道從此以後,將與自由自在的生活,將漸行漸遠。
久未出現的謝閣老,和他旁邊的吏部尚書孟大人,談論朝中之事,勇毅公舉杯向聖上祝酒。姬翔偷偷打量皇兄面上的神色,對方好似強打著精神,在跟群臣共歡。另一邊,舅舅在跟韓國公俞彰拼著酒。
他猶記得被封皇太弟的前一天晚上,皇兄把他找到御書,跟他推心置腹說的那番話。
跟往常一樣,元睿帝以考較的功課的語氣,來跟他的皇弟,談起對朝政看法。末了,問了這樣一句:「咱們姬家男兒,先有國才有家。六弟你跟先生學諸子百家,以史為鑒,可知前朝滅亡的原因為何?」
姬翔想了半晌,才試著答道:「夫子講,是前朝天子昏聵、朝綱不振,以至大權旁落,被權臣找到機會篡了位。又不能威服天下,最後各地門閥分崩離析。」
元睿帝聞言點了點頭,繼續道:「父皇跟權臣鬥爭了一輩子,最後沉痾纏身,早早地離咱們去了。這幾年,為兄雖沒出什麼大的政績,在防範權臣勢力擴張方面,還是卓有成熟的。為繼任者留下了這分權制度。六弟你要謹記。吏治上依靠孟毅笙,大局上多請教謝閣老。衛戍、兵家之事多請教你舅舅。監察群臣靠都察院和韓國公手裡的錦衣衛……」
姬翔有些摸不著頭腦,睜著一雙明澄的眸子,無奈地望著元睿帝,不解其意地問道:「皇兄,這些您自當交待給煦兒,不是說臣弟及冠後,要派臣弟到西北戍邊去的嗎?」
元睿帝拍了拍小少年的肩膀,說道:「父皇留下的擔子,你得代替皇兄接過去。朕的身子……」說道。他唇邊露出一絲苦笑。」
見姬翔還是一臉茫然,元睿帝接著就把要封他為皇太弟的事說了出來。末了,他安慰這驚呆了的幼弟:「朕自會安排眾位愛卿輔佐,皇弟不必擔心,都是經過考驗的。」
姬翔頗為糾結地歎了口氣,向他皇兄說道:「皇兄,您儘管去安心養病,臣弟志向並不在此。父皇生前。臣弟就一直說想當大將軍、大元帥的。」
元睿帝愣住了,想不到對方小小年紀,竟能說出這番應對得體的話來。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了,過了約摸半盞茶的時候,他斟酌良久才重新開口:「那要看老天怎麼安排,若為兄最後一病不起了。恐怕等不了你到邊關歷練了。」
姬翔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答道:「那就請皇兄放心,臣弟自當不會辜負所托的,盡力而為。直到皇兄健康歸來。」
那天晚上,他回到所居住的承慶殿。迎面就看見自己伴讀,一起長大的玩伴高睿。一臉焦色地等在大廳門口。見到他回來,迎了上來,告訴一個讓他更加鬱悶的消息:「殿下,您終於回來了,睿特意來跟您告辭的!」
姬翔眸子裡的錯愕一閃而過,急聲問道:「你要上哪兒去?」
高睿頗有些為難地說:「二哥要去宣同軍營任職,爹爹非要他將我也捎上,就是要一同去歷練。本來,睿還以為只用到京郊的驍騎營的。」
姬翔頓時明白過來,他原先何嘗不是那麼認為,他也會在明年,到西山軍營裡歷練。過兩年再被他舅舅帶著,到西北看一看。
想到即將被安在的新身份,加上身邊的朋友一個一個離開,姬翔心裡有些不大好受。突然,他有些明白,這些會不會是他皇兄,為了考驗他的能力,特地為他安排的?
直到後來一些動作,讓姬翔徹底明白,他皇兄的一番苦心。不過,他付出的代價就是——自己的時候越來越少,被崇文館的先生們,加以三倍的學習任務。
在跟俞彰拼酒的過程中,羅擎雲特意留意了外甥的表情,一副神色不屬,疲憊不堪的樣子。
羅擎雲畢竟帶過對方一段時期,瞭解姬翔最近壓力挺大。可這些只能由他自己成長起來,別人都代替不了的。
想到這裡,他不禁斂起眉頭,開思沉思。心下琢磨,該如何安撫他才好。還有,怎樣調整兩人今後的相處模式;正要走神之際,就聽得對面的俞彰,朝他說道:「薛斌來信了,說是韃子被打得跪地求饒,答應將符青獻出來。下個月,那叛國賊子就可以押解進京了!國舅爺到時可以報得此仇了。」
「哦?!」羅擎雲眉頭一挑,頓時來了興致,問道:「那敢情好!到時,可一振咱們大楚兵將的威風了。」
俞彰舉起酒杯,朝他敬了敬:「這些都是蘭蕙郡主的功勞!她培養出的兩名女暗人,如今畫技日趨成熟。基本上能將逃犯的相貌畫個大概,比之前咱們畫師作出的人像,不知逼真多少。若不是尊夫人身懷六甲,彰還想著讓她們,到羅府再伺候一段時日。繼續切磋切磋呢!」
羅擎雲舉起酒杯回敬他,忙道:「過獎,過獎!拙荊幹什麼事一向認真。擎雲也是怕她思慮過重,影響養胎。」
俞彰抿緊嘴唇,打趣道:「京城誰人不知,國舅爺是個情癡種。偌大一個院子裡,至今連個通房都沒有。聽說前段時間,還將一個動歪心思的舊婢打發走了。」
羅擎雲目光微縮,心道:原來這傢伙在羅府,還藏有暗樁。不然,這等私密的事,他是如何知曉的?
心裡雖是這樣想。他面上卻不動聲色,跟對方打起太極:「算命的說,擎雲要遠離桃花。比不得國公爺『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功夫。對了,還沒恭賀你,喜得貴子呢!」
本來,俞彰想譏諷他怕老婆的,誰知對方一句話,就戳住自己的痛處。
自從庶長子降生後,妻子高氏看他的眼神。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讓他整日跟著賠小心,家裡妻妾爭風吃醋的戲碼,幾乎天天上演,讓他頭痛欲裂。
他們在這兒互相揭短,妙如帶著兩孩子,在後宮的筵席上,成了眾人關注的焦點。
「哎呀!這兩孩子長得真好!早聽說羅府有對寶貝,可愛得不得了。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難怪母后非要派人,讓皇姑把他們特意一同帶進宮來。連大公主都時常惦記著他們。」皇貴妃岳氏,一改往日的孤傲,沒口子地開始贊起彤兒和毅兒來。
妙如忙謙遜道:「有大殿下這樣的仙姿在,這兩孩子實在很一般,娘娘的稱讚。沒得折殺他們。」
瞥了岳貴妃一眼,羅太后笑道:「不過,比四弟小時候,確實漂亮多了。得虧長得像蘭蕙……」
勇毅公夫人高唐氏見狀。插話道:「他倆長得還真不太像,若都是男娃或女娃。應該會像得多一些吧!」
「是的,那樣會更相像一些。或許肚子裡這個。將來出來後,會跟他們其中一個相像。」妙如一臉笑意解釋,「要麼是兄弟,要麼是姐妹。」
「我怎麼聽說,郡主跟令兄長得也不像,不然,早就認回來了。」高氏在一旁提起。
妙如答道:「確實如此,當初,還是跟舅父和爹爹站在一起時,被人無意間瞧了出來的。」
殿中女眷忙問何故。妙如將當初認回明儼時,戲劇性的一幕,當作八卦故事,說與在場的眾位命婦聽。
在場的夫人們唏噓不已,皆斷言定是林氏示靈,在讓他們一家人團聚的。
大家聊著聊著,不知怎地,話題就扯到妙如的小姑——羅逸芷的親事上面了。
羅太后問候自己的弟媳:「最終人選確實下來沒有?這一年哀家呆昌平的日子多,也不知你們幫她張羅得怎麼樣了?!」
妙如先是一愣,隨即又想到,起先大家均以為,羅逸芷乃曹氏所出,對她的親事並不看好。如今真相大白,其實可以再搏一搏的。何不趁著今天眾多貴夫人在場,再幫芷兒抬抬身價?!將來如論嫁進哪一家,她都不會吃太多虧。
她斟酌了半晌,解釋道:「候選的人蘭蕙倒是找了幾家,正想著拿進宮來,請娘娘參詳定奪呢!」
羅太后眉毛一抬:「哦,都是哪幾家啊?」
妙如遂把前面相看的人家,都介紹了一遍。殿中坐的均是高門大戶,長袖善舞的貴婦。大家七嘴八舌,倒是把那些人家的情況,抖了底朝天。妙如也趁此機會,將自家小姑明貶實褒地讚了一通。
能混到世家宗婦位置上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輩。看到羅太后和妙如姑嫂兩人,如此抬舉這待嫁的妹妹。心思活絡的,自然會有一些想法。
從宮中回到府裡的第二天,妙如又接待一撥自告奮勇上門的「媒婆」。比前看的成色提升了幾個檔次。不僅有了更多選擇的餘地,妙如為羅逸芷的擇婿,可謂是做足了聲勢。
以至於後來,傅紅綃私底下問她:「此次你這般高調,一點兒都像是你的風格。為何要這樣呢?」
妙如第一次跟好友倒出了心裡苦水。
「這不是沒辦法嗎?畢竟被曹氏養了這麼多年,她又是庶出。還不是怕她到婆家後,被人瞧不起。咱們若再不高調點,倒讓人小瞧了去。」
其實,她心裡還有個計較。當初她嫁進羅府時,雖有郡主身份,因羅擎雲將落水的事傳開,加上之前向羅國公承認想娶她,被對方否決了。以至於自己進門後,處處置於理虧的境地,沒少受公公和曹氏的閒氣。
此次小姑的親事,她要打個漂亮的翻身仗。不說讓羅國公來感激她,起碼要讓他對自己側目相待。羅家宗婦的位置,除了不容相公納妾外,其他方面她做的可是十全十美的。
接下來的事。果如她所料的那樣,妙如將人選從家世、人品、才華、家中狀況以及相貌各個方面,摸得一清二楚後,將詳情全數交給公公羅燧決策。
羅國公挑了合他意的,最後拍了板。消息傳到宮裡,羅太后也沒說什麼,給自個兒妹妹賜賞上白玉麒麟作為添妝。
鎮國公後來臨終前回想起來,還向兒媳道過謝。
親事定下來後,羅逸芷從擷玉書院退了出來,專心至致在家裡備嫁。而妙如也到了預產期。
記起上回的慘痛教訓。羅擎雲特意相關的穩婆、藥材、乳母和太醫全備齊了,靜候第三個孩子的臨生。
孩子們是最敏感的,大人們臉上既緊張又興奮的神情,還有院子裡來回穿梭的人影,讓彤兒姐弟倆也受到了感染。這天,他們被安置在自己的遊樂屋裡。
他們巴在開著的窗戶,他們還是可以看見院子裡,人們匆匆的腳步。兩位小傢伙在一邊議論開了。
「是娘親肚子裡球球要出來嗎?」
「不是球球。是弟弟!」彤兒糾正毅兒。
「是球,只有球球才會癟!」毅兒反駁他姐姐。
「好吧!」彤兒妥協了,因為她也親耳聽到母親親口說過,癟了就出不來了。她現在糾結的是,為何球會變成娃娃。(妙如還沒來得及給姐弟倆,講三太子的故事。不然。他們準以為會生個三頭六臂的。)
「為什麼爹爹老走來走去,又不進去?」毅兒對羅擎雲在產房門口徘徊很是不解。可他們姐弟想要拉住爹爹要抱抱,又被他打發了回來。
彤兒像悟道了一般,一本正經地對她弟弟道:「爹爹也怕娘親肚子壓癟。生不出來。」
「可是,娘親的肚子越來越圓了啊!」毅兒滿腦子的問號。
彤兒也沒話解釋了。她推開房門,蹬蹬地走過去。抱住羅擎雲的小腿,仰著頭朝她爹說道:「爹爹,跟彤兒講故事吧!」
她小腦袋裡此時的念頭是:「既然爹爹沒做別的事,自然有空來陪他們玩。」
羅擎雲為難地望著女兒,看到她渴求的眼神,又心軟了。正打算把她抱起來。突然,產房那邊傳來妙如一尖叫,接著,就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羅擎雲放下女兒,衝進了進去……
羅家老三哲哥兒的百日擺過酒後,妙如面臨一個巨大的挑戰——她第一次感到減肥的重要性了。
孩子滿月的時候,三嬸龔氏向她建議,讓五小姐張羅宴席。妙如一想,小姑明年就要出嫁了,確實該找機會讓她練練手,就答應了。羅逸芷幾個月來,裡裡外外忙壞了。
過了滿月,她還是停不下來,好像上了癮似的。
妙如任她去了,自己樂得個清閒。沒想到這一停下來,不操心好吃好喝供著,妙如產後的脂肪降不下來了。小肚腩裡面的肉,彷彿打算在長駐似的,怎麼想辦法都下不來。
她這時才慌了神,四處求方子想減肥。連前世的瑜珈操都派上了,效果就是不明顯。
晚上躺在床上,羅擎雲湊過來親熱,妙如半推半拒,就是不肯讓他的手搭在自己的小肚腩上。羅擎雲好言相勸:「摸上去肉肉的,手感很好,你在計較個什麼?我不會在意!」
妙如心裡嘟囔道:你嘴上是不在意,當遇上盈盈一握的細腰,有比較時自然會覺得膈應。
難怪古人講究賢妻美妾。試想想,生完幾個孩子,操勞家中瑣事的婦人,哪能跟妙齡少女相比?可她這具身子,如今也才二十三歲。在現代可能剛進入社會。而在古代來講,不算太青春了,算是在青年的尾巴上了。可她都是三個孩子的娘了。
一想到她生理年齡,才二十三歲,妙如心中一驚。這個年齡無論在哪個時代,都不算太老,應該是可以減下來的,只是需要恆心罷了。
嗯,對了,自己在家裡都宅一年了,出去走走或者運動運動,或許有機會減掉那些贅肉。不過,她實在捨不得離開三個孩子。
妙如想到這裡,腦海裡靈光一閃,有了一個主意。既可以當全職母親,又可找點事做,更可以達到減肥的目的。
她目光灼灼地朝丈夫望了過去。
一直在暗中觀察妻子的表情,羅擎雲見到她眸子發亮,心裡不由地愉悅起來:想著她難道想通了?
果然,妙如突然轉過臉來,問道:「你能不能幫我請個都馬的女師傅?」
「女師傅?」羅擎雲被這話徹底傻了,「很少見過有女子功夫好的!」
「怎麼沒有,來學畫的紫陌和阡塵,不就是會拳腳工夫?」
羅擎雲突然記起,那兩女子確實是練過的。
不過,他還是有些困惑。知道他一時反應不過來,妙如解釋道:「咱們的孩子,將來不是要練拳腳嗎?還不如讓人先教我,我再給孩子們帶帶。找別人教,我還真怕他畏手畏腳。畢竟孩子還小,要不先教我吧到時我帶著他們練練。等他們六七歲了,再請男師傅,該怎麼嚴就怎麼來。」
羅擎雲還是不明白,說道:「自從泡上藥浴後,我看毅兒和彤兒,身子骨越發好了。為夫早放下了這事。既然不急在一時,就等他們六七歲大些再練吧?!」
妙如其實是想說,你答應過我,要教拳腳和騎術的。可是,羅擎雲整天忙得早出晚歸,她不好意思再提這碴兒,只得另找折衷方案。
這榆木疙瘩還沒明白她的意思,罷了,反正一來是他的承諾,二來追求完美和健康,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妙如把她的初衷索性老實交待了。
「你是說,想學騎馬?」羅擎雲總算抓住了重點,聽出了她的意思。
「當然了,反正家裡有個小馬場。現在不學,將來也是要學的。」
羅擎雲面有難色,他倒不怕父親反對,說他媳婦出格。
年前那次懇談,爹爹就叮囑過他,在養育孩子的問題,多聽妙兒的意見。若他去跟爹爹說,他媳婦為了親自教孩子,都吃苦耐勞地親自學拳腳,學騎術了。爹爹肯定會感動,自然不會反對或有另的意見。
可是,他原打算親自教她的,畢竟,這也是夫妻間一項樂趣。只可惜他現在太忙,等有時間,還不知等到猴年馬月了。
看著丈夫猶豫,妙如又加了一把火:「不教拳腳也行,起碼得讓我先學會騎馬。上次趕回京城時,馬車卡在淤泥裡了。當時要是我會騎馬,就不會困在那裡了。」
想到她送給自己的那套求生工具,羅擎雲猛地記起,妻子掉過懸崖也落過水,她這般熱衷學游水學拳腳,只不過缺乏安全感罷了。算了!就讓那兩女子來教吧!
反正上次元宵宮宴時,俞彰跟他提過,想讓這兩暗人,再到妙如身邊回回爐。妙兒今天提起這個,可不正巧對雙方都有利?!
有了老師貼身指導,妙如的騎術學習,到是很順利。不到三個月,她就能在馬背上慢跑了。在產完第三個孩子一年後,她終於用毅力戰勝了古今中外,生育婦女難以攻克的瘦身問題。
興慶十年,元睿帝終是沒能挺過來,於位於昌平溫泉行宮崩逝。年僅十八歲的皇太弟姬翔繼位,改元嘉和。
清晨的京郊皇家馬場上,天還只有濛濛亮,草葉上沾著露珠。晨風一吹,倏地沁入散發著清香的泥土裡。
突然,從營地裡面出來兩匹高頭大馬,接著馬背上跳了兩個身影,他們挨近嘀咕了幾句,就有聽一聲號令,馬上的兩人拉起韁繩,競相追趕起來。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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