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敏點了點頭，將兒子摟著，開始柔聲的讀睡前故事。
「暖和的春天來了。池塘裡的冰融化了。青蛙媽媽睡了一個冬天，也醒來了。她從泥洞裡爬出來，撲通一聲跳進池塘裡，在水草上生下了很多黑黑的圓圓的卵」
田敏的語調很溫柔，想想頭枕著媽媽的手臂，眼睛直直盯著故事書上的圖片，當他看到那些一團黑黑的小圓點時，抬起頭問道：「媽媽，我小時候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
田敏沒想到兒子會這麼問，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揉了揉兒子粉嘟嘟的臉頰，解釋道：「只有小蝌蚪小時候才是那樣的，想想小的時候粉粉嫩嫩的一團，像個小包子。」
田敏沒見過想想小時候的樣子，憑著自己的想像描述著，想想點了點頭，繼續認真的聽著故事。
「春風輕輕地吹過，太陽光照著。池塘裡的水越來越暖和了。青蛙媽媽下的卵慢慢地都活動起來，變成一群大腦袋長尾巴的蝌蚪，他們在水裡游來游去，非常快樂…」
故事講到這裡，想想又有問題問媽媽了。
「媽媽，那我小時候和現在是不是一樣，有沒有像小蝌蚪一樣長尾巴？」
田敏被這孩子異常的思維噎住了，她嚴肅認真的看著兒子，語重心長的再次解釋：「想想是人類，小蝌蚪只是小動物，人和動物是不同的種類，所以不管是小時候還是長大後，想想都不會長尾巴。」
「可是那天我和外婆一起看電視，電視裡面有個小寶寶生出來的時候就長了一條這麼長的小尾巴。」想想似乎怕媽媽不相信，還伸手比了比尾巴的長度。
田敏知道他說的那些，無非是孩子父母懷寶寶的時候因為藥物或者外界的一些原因導致嬰兒畸形發育而已，她不知道該怎麼跟想想講。只好說那個小寶寶得了長尾巴的病。
想想聽完以後，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有些擔心的問道：「媽媽，那想想會不會生病以後，屁股上也長出來一條小尾巴？」
田敏被他孩子氣的一句話弄的哭笑不得，搖了搖頭，安慰的親了親兒子，「不會的，那些小寶寶是在他們媽媽肚子裡的時候就生病了，想想已經從媽媽肚子裡出來了。就算生病也不會長小尾巴的。」
想想這才放心了，搖著田敏的手臂催促著她繼續講故事。
「有一天，鴨媽媽帶著她的孩子到池塘中來游水。小蝌蚪看見小鴨子跟著媽媽在水裡劃來劃去。就想起自己的媽媽來了。小蝌蚪你問我，我問你，可是誰也不知道。
……」
這一次，想想聽得很認真，沒有再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故事也慢慢到了尾聲。
「小蝌蚪聽了，高興得在水裡翻起跟頭來：「啊！我們找到媽媽了！我們找到媽媽了！好媽媽，好媽媽，您快到我們這兒來吧！您快到我們這兒來吧！」
青蛙媽媽撲通一聲跳進水裡，和她的孩子蝌蚪一塊兒遊玩去了。」
田敏將故事書合上，低頭看了看已經迷迷糊糊的想想。輕輕的關了燈，替兒子掖了掖被角，這才慢慢的躺了下去。
「媽媽。小蝌蚪最後找到了媽媽，想想也找到了媽媽，想想和小蝌蚪一樣快樂。」想想閉著眼睛嘟囔道。
田敏在黑暗裡看不清兒子臉上的表情，卻能從兒子的嘟噥聲裡聽出一絲滿足，她深呼吸了一口氣。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然後閉著沉沉睡去。
這一夜整夜都被夢境干擾。第二日醒來的時候，望著潔白的天花板，田敏不知道自己到底生活在哪個世界，要不是旁邊的小傢伙軟軟的叫了聲媽媽，田敏還以為自己精神錯亂了。
「敏敏，想想，趕緊起來吃早飯啦。」季英推門走了進來，笑著看著窩在被窩裡的一大一小。
熟悉的場景讓田敏有些恍惚，倒是想想，一鼓作氣從被窩裡爬起來，張開手臂吊著季英的脖子撒嬌，「外婆，昨晚睡得好嗎？」
季英不回答，反問道：「想想睡得好嗎？」
想想揉了揉眼睛，揚起燦爛的笑容，「嗯，想想睡得很舒服，媽媽一整晚都摟著想想。」
季英不動聲色的看了女兒一眼，想想這孩子那麼乖巧，她怎麼就捨得丟下不滿一歲的兒子就跑到國外去了呢，而且這一去就是三年多。幸好現在回國了，不然等想想懂事以後，怎麼會和丟下自己的媽媽親暱相處。
吃過早飯，田敏打算帶著想想去蘇家探望爺爺奶奶，田昊自告奮勇的充當司機。三人來到蘇家的時候，蘇國棟和李雪都在家，看到孫子和回國的田敏，很開心的讓他們進去了。
蘇天霖出事後的這幾年，蘇家二老一下子蒼老了很多，田敏晃眼一瞥，就看見李雪梳的整整齊齊的頭髮裡夾雜著很多白頭髮，而蘇國棟看起來愣是比田大鵬大了好幾歲。
「敏敏，你這孩子，當初不聲不響的就出國了，留下想想一個不滿一歲的小孩子在國內，孩子已經沒了爸爸，又沒有媽媽在身邊，在幼兒園受了欺負還是小飛和羅昱兩個孩子幫忙擋回去的，不是媽怪你，你說你怎麼那麼狠心吶。」
李雪對當初田敏拋下孩子出國的事情懷有極大的怨念，現在田敏回來了，少不得要好好的說說她。
田敏和蘇天霖在懷了想想沒多久後就扯了結婚證，雖然沒有舉行婚禮，卻是實實在在的蘇家人，現在的田敏不知道，但是在聽了李雪的話後，慶幸自己剛才進來的時候，因為想想響亮的嗓門，李雪沒有聽到她喊阿姨。
「爸，媽，我知道以前是我不懂事，現在我回國後打算不走了，想想以後就跟著我一起生活。」田敏重複著昨日對季英的保證。
果然，在聽了田敏的話後，蘇國棟和李雪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尤其是李雪，笑著笑著就忍不住哭了，她又想起她唯一的兒子，年紀輕輕的就去了，留下媳婦和孫子孤兒寡母的。
「奶奶，別哭，想想長大後會孝順奶奶的。」想想人小卻聰明，隱隱約約感覺到了氣氛不對，依偎在李雪身旁。
李雪擦了擦淚水，將想想抱到膝蓋上，「我們想想真乖，奶奶等著想想長大後孝順奶奶。」
想想點了點頭，扭頭看了一眼蘇國棟，「想想也會孝順爺爺的。」
蘇國棟欣慰的笑了笑，幸好他們還有想想在啊。
在蘇家吃了午飯，田敏帶著想想去了烈士陵園。這是前世今生兩輩子田敏第一次進入烈士陵園，找到蘇天霖的墓碑後，她將花束和水果擺在墓前。
墓碑上的蘇天霖表情嚴肅，眼睛直直的盯著前方，田敏隔著照片摸了摸他的臉，冰涼的觸感從指腹傳來，那股涼意直達心底。
這是第二次站在他的墓碑前，第一次是前世她去非洲援醫的前一天，天空下著瓢潑大雨，她在他的墓碑前哭得聲嘶力竭。
第二次也就是今天，她帶著他和她的孩子，站在這烈士陵園裡，沒有哭，心卻痛得滴血。
想想也跟著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來過烈士陵園幾次，每一次都看見他們哭得肝腸寸斷，這一次跟媽媽來，沒有以往的哭聲，他卻敏感的覺得不正常。抬頭望向田敏，發現她正死死的咬著嘴唇，嘴角滲出了血漬。
「媽媽。」他輕輕的扯了扯田敏的袖子，小小年紀的他雖然不懂大人為什麼會那麼悲傷，卻在看見血的時候本能的感到害怕。
田敏這才回過神來，嘴巴裡蔓延著腥甜的味道。她看著想想快要哭出來的時候，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嚇到想想了。
「想想，對不起，媽媽剛才嚇到想想了。」她蹲下身，臉上全是懊惱。
想想搖了搖頭，開口道：「媽媽，爸爸是大英雄對不對，舅舅說，爸爸是為了國家才奉獻了生命，所以爸爸是最厲害的。」
「對，爸爸是英雄，我們想想就是英雄的兒子。田敏忍住哭意，附和著兒子的話回答著。
她的視線又停留在墓碑上，心裡默默念著，天霖，你到底是活著還是已經不在了？
如果你還活著，為什麼不回來找我們，你明明知道我和想想都離不開你，我需要一個丈夫和我共同撐起家庭，想想需要一個稱職的爸爸陪他長大，還有爸媽他們，因為你出事，他們受了多大的打擊，你就忍心看著你的親人在思念你的日子裡垂垂老矣嗎？
如果你已經不在了，你就更加的對不起我們，你是一個軍人沒錯，但是你同時也是一個丈夫，一個兒子，一個爸爸，你應該好好的保重自己，活著回來見你的親人。媽說我狠心，丟下想想不聞不問了三年，可是我覺得，真正狠心的人是你，你丟下我們大家的是一輩子。
墓碑上的臉龐漸漸變得模糊起來，田敏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前變得一片清明，她沒有再看蘇天霖，而是牽著想想的手慢慢走出了烈士陵園。
夕陽西下，一大一小的兩道影子被拉得長長的，等他們走出烈士陵園後，一個穿著帶著黑色帽子的男人才從旁邊走出來，呆呆的望著兩人消失的方向，直到天快黑了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