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府。
莫長青垂著頭,臉上居然也顯出了一絲的哀傷之意。
「真是沒有想到,亦風這麼一走,居然成了永訣了!哎……」
到底還是白頭人送黑頭人,即便是一個在他心目中不怎麼看重的庶子,也還是讓他多少有些傷心的。
柳氏見莫長青一副假惺惺的矯情模樣,忍不住撇嘴。
不過是個踐人生的賤種,又何必惺惺作態?
真是沒勁得很!
柳氏儘管不屑,還是假意說道:「老爺還是保重身體才是,否則即便是二少爺泉下有知,只怕也會心有不安的。」
「哎……我見母親似乎是十分的傷懷,這心裡也不好受。」莫長青依舊是唉聲歎氣。
「老夫人年紀大了,小孫子去了,自然是心中難以釋懷的。只要咱們好好勸慰,假以時日,一定可以釋懷的。」柳氏說來說去也都是套話,她心裡惦記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卻不知道該如何把話引過去。
莫長青猶豫了一番,才慢慢說道:「我現在怕只怕,卿卿那邊……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咱們和成王府那邊的事情……到時候只怕會把亦風的死都算在咱們的頭上。現如今,那安平侯世子正是各方都爭著要討好拉攏的對象,而他又是一向把卿卿當成心頭肉的,若是他真的發起瘋來,恐怕是誰都攔不住!」
他稍微頓了頓,輕輕抿了一口已經發涼的茶水:「有些事情你也不知道……我可是聽說了的,前次,那安平侯世子可是先後砸了六皇子的寢宮和太子府!」
「什麼?竟然有這樣的事情?我怎麼連一點風都沒有收到?難道那鬧了一通,就這麼什麼事情都沒有?」柳氏頓時覺得匪夷所思。
莫長青歎了一口氣:「要不怎麼說現在人人不敢輕易得罪這個霸王!以前他雖然也是個出名的紈褲,可是也不過是鬥雞走狗的小事,所以誰也沒有放在心上。而今,卻是突然囂張了起來,幾次都主動插手六部之事,而且居然去了京郊的軍營幾次。如此高調,偏偏皇上和幾位皇子都忍著,可見他們侯府在軍中的勢力果然是……不可小覷!」
柳氏咬了咬下唇,雖然不願意承認,可是也不得不說,莫卿卿嫁的實在是太好了!
想到難產而死的莫筠筠,和始終不讓她省心的莫嬌嬌,柳氏也禁不住覺得老天爺不公平,居然把這樣的好事硬生生的扔在了莫卿卿這個小踐人的頭上。
她見莫長青板著臉,心道果然這位老爺不是單單為了死了兒子傷心,而是怕得罪那位風頭正勁的女婿!——
柳氏不想就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就轉了口風:「老爺,與其說安平侯世子的問題,倒不如好好想一想咱們府裡的前途。如今這個情勢,幾位皇子都算是撕破了臉。只怕你也不得不決斷了!」
莫長青眼神飄忽,自然是一位柳氏是在幫著那柳靖堯拉他上太子這條船!
可是他也不是傻子,斷然不會搭這個話茬。
雖然如今明面上太子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可是實際上他的地位根本就已經是風雨飄搖。
這其中到底是有誰在搞鬼,又是誰在背後指使,很多事情都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更何況,他覺得憑借柳氏的心智,只怕也不是能明白這個道理的。
他板著臉:「這些事情你也敢胡說!朝堂之事,不是女人可以插口的!」
柳氏倒是乖覺,不再死纏著不妨:「好!妾身不提就是了。老爺何必生氣?只如今有一件大大的好事,妾身是必須要提醒老爺的。」
「什麼事情?」莫長青心裡不悅。這邊剛死了兒子,柳氏卻說什麼好事,任是誰也不會愛聽。
「老爺,您可還記著當初成王妃提起的那件事情?」柳氏走到了莫長青的面前,輕聲提醒。
莫卿卿雙眼一亮,隨即說道:「這……亦風屍骨未寒,只怕是……」
「老爺,你可想清楚了!這人都已經死了,何不乾脆……」柳氏橫了默不作聲的莫長青一眼。
莫長青沉吟了許久,方才說道:「成王妃已然是不再提起那事,我又何必主動登門,說這些事情?」
柳氏心裡明鏡一般,莫長青只怕不是不願意,而是拉不下這個臉面。
可是柳氏卻是不肯冒險的。
雖然成王妃再不提起那事,可是她卻不能賭個萬一!
那一天成王妃可是明明白白說了要讓莫亦琛代替莫亦風做給那死了的郡主做丈夫的!
她提心吊膽了這些天,那跑了的莫亦風卻是突然回來了,只不過變成了一具屍體。
真是天助她也!
現在兩個都是死人,豈不是絕配?
正好去配冥婚!
「老爺不必擔心,這樣的事情自然不能讓老爺親自出面。等二少爺過了頭七,我就親自去成王妃那裡探個口風。說真的,二少爺是個白身,即便是去了也不過是平平淡淡。可是若是真的能和郡主配成一對,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莫長青已然是被說得心動了——畢竟討得成王這位實權王爺的歡心,也不是什麼壞事!更何況,他現在和成王才真正是一條船上的戰友!
夫妻二人又多說了幾句,就聽見門外守門的丫鬟揚聲說道:
「啟稟老爺、夫人,三姑奶奶回來了!」
兩個人對視一眼,莫長青立即說道:「這事情萬萬不可讓卿卿知道,否則只怕又是一場官司!」
「這些妾身自然明白。老爺不必擔心,我一定會秘密進行的!再者說,這事情八字尚且沒有一撇呢!」柳氏趕忙解釋。
「嗯,既然如此,咱們就一起去老夫人那邊看看吧!」——
等到莫長青和柳氏一前一後到了老夫人那裡之後,卻聽說莫卿卿給老夫人請安之後,直接奔著孫氏那邊去了,壓根就沒有等他們兩個!
莫長青氣得直跺腳,可是卻也礙於對方是剛死了弟弟,沒有法子發作,只好氣咻咻的又回了自己的書房!
這邊廂莫卿卿到了孫氏的住所,看到紅葉的老娘正守在門外,便點了點頭,命紅綃和紅錦留在外面守門,她自己一個掀了簾子走了進去。
孫氏倚著大迎枕靠在床頭,神色之間帶著忐忑和疲憊,臉孔也多少有些蒼白,人依舊是那副瘦弱模樣。
「娘,我不是和你說了嗎……你怎麼還是這副樣子?」莫卿卿連忙走過去拉住了孫氏的手。
還好,這手心還是熱乎的。
莫卿卿鬆了一口氣。
「你來了?」孫氏見是女兒來了,總算是有了點精神頭兒,撐著身體又坐直了一些。
莫卿卿又幫著她掖了掖被子,心中也有些無奈。這都已經是接近盛夏時節了,居然還蓋著這麼厚的被子。
看來孫氏的確是傷了元氣,這一時半刻恐怕是養不回來了,只能是靠長年累月的保養來慢慢恢復了。
「你放心,我這也不是都是因為擔心,本來我這身體就不怎麼好,最近又是不小心著了涼,所以才會這樣。」孫氏見女兒不出聲,知道她是在擔心,趕忙說道。
莫卿卿搖了搖頭:「今年過了,就想辦法把你接到我那邊去吧。這裡畢竟……不會那麼用心照顧你,而且我也不放心那兩個女人。」
她指的自然是不懷好意的柳氏和那個越發陰鷙的姨娘馮氏。
至於王氏,現在一心都放在那半死不活的莫泠泠的身上,倒是讓她放心不少。
「娘知道你的一番好意。可是如今你在那侯府也是前門是狼,後門有虎。你那婆婆又是個愛挑理的。我去了豈不是添亂?那樣我豈不是更加沒法安心?我如今在這裡,雖然不自由,可是卻也自在。好歹頂著個二夫人的名頭,那兩個姨娘平時不會來招惹我的。至於夫人……」
孫氏笑了笑:「我在她手下過了十幾年,早就習慣了。你不要多想,只要你過得好,我就安心了!」
莫卿卿如今太明白孫氏這一番慈母之心了。
她正要多勸說孫氏兩句,以後要注意保養,多吃些名貴的藥材養養身子,紅葉老娘卻捧著一個匣子從外面走了進來。
「二夫人,夫人讓人送了一匣子東西過來。說是怕您悲傷過度,傷了身體。」
莫卿卿接過那匣子,打開一看,倒是眉梢一挑。
裡面放著的都是些人參、鹿角、靈芝等名貴的藥材。
「來的人還說什麼了?」莫卿卿關上匣子放在一邊,將手上的藥末子拍掉。
「還說是一會兒要找個大夫來給老夫人請脈,順便也要給二夫人看看。」紅葉的老娘見莫卿卿和孫氏都沒有別的話說,就慢慢退了出去。
孫氏母女二人都是露出一個冷笑。
「她這是做給我看呢?要不怎麼早不送,晚不送,偏偏我來了之後就送了這些好東西?」莫卿卿直截了當。
孫氏拍拍她的手,說道:「何必這麼刻薄?她能想著,就也算是高看你了!否則大可以不必理睬我的。」
「算了吧!我可不信這是她自己的主意!肯定是父親讓她這麼做的!」這都兩輩子了,莫卿卿對於柳氏的為人實在是太瞭解了。
孫氏苦笑道:「是誰的主意又如何?如今名義上我已經沒了兒子,他們還這樣對我,對我只有好處。難道這府裡的奴才捧紅踩白的惡行你還不知道嗎?起碼現在,他們也不會看輕我了!所以說,夫人還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我的娘親!你倒是會安慰自己!」莫卿卿真是無可奈何了。
母女二人又多說了兩句,莫卿卿這才入了正題。
「娘,昨兒那屍首送回來,你可是仔細去看過了?」
孫氏雙手合十,唸了一聲「阿彌陀佛」,方才接著說道:「我哪裡敢去看?雖然……好歹也是一條性命。」
「如此,更好,一會兒……我扶著您過去,您就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母女二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
莫亦風的屍體自從昨天被運回來之後就停在了清風齋裡。
主屋已經被佈置成了靈堂,掛滿了白色的帳幔。
綠竹為首的丫鬟們都跪在兩側,哽咽著給莫亦風燒紙。
綠竹跟在莫亦風身邊最久,從心底裡是把莫亦風當成最重要的主子來伺候的。
她本來已經是到了婚嫁的年紀,她拿了莫卿卿給的銀子還債之後,她們家裡就搬回了老家,並且在老家給她訂下了一門親事。
綠竹本來是決定,伺候著莫亦風穩穩當當的過了今年,就跟家裡說了讓來贖身回鄉嫁人的。
哪裡曾想到,中途會出了這樣的事情?
她如今怎麼對得起莫卿卿的一片托付?
她這眼中的淚水就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不斷的落下來。
綠竹哭得傷心,卻冷不防身邊的小丫頭用胳膊捅了捅她:「姐姐,二夫人和三姑奶奶來了!」
綠竹聞言,趕忙用袖子抹了抹臉,起身過去迎接。
莫卿卿扶著孫氏,見那放在堂屋中間的棺材應該是楠木的。這木材算得上是名貴了,這麼匆忙之間能找到這樣的棺材,實在是難得。
綠竹見莫卿卿盯著那棺木看,心知她是有些疑惑,趕忙低聲說道:「這是老太太把自己百年之後用的壽木先拿出來給二少爺用了。」
莫卿卿多少有些震驚。
她可真是沒有想到,老夫人會做出這等舉動。
這壽木可是老人家最看重的,往往都是挑了又挑,選了又選多年才攢下這麼一副的。
老夫人居然捨得拿出來給莫亦風用,可見她是真心疼愛莫亦風的!
莫卿卿想到這裡,不禁心中對老夫人添了三分的好感。
孫氏連忙說道:「多謝老夫人費心了!」她的臉上依舊帶著淚痕,倒是像是剛剛哭過。
「那是自然,老夫人對二少爺可是真的上心!」
柳氏的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
莫卿卿回身,給柳氏行了個半禮。
她如今是一品夫人,比柳氏還要高上一級。這禮也不過是因為柳氏名義上是長輩罷了。
柳氏似笑非笑:「怎麼敢當姑奶奶的大禮!還是免了吧!」
「亦風的身後事,多謝夫人操心了。做得這樣周全,也是難得了!」莫卿卿先是讚了一句。
柳氏看了一眼搖搖晃晃幾乎要癱軟在地的孫氏:「你身子不好,又何苦過來?看了也不過是徒惹傷心罷了。還是趕緊回去休息吧。」
孫氏掙扎給柳氏鞠了個躬,又咳嗽了兩聲,才哽咽著說道:「多謝夫人關心。只是……二少爺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若是不看他最後一眼,又怎麼能安心?還求著夫人讓人把那棺木打開,讓我再見他一面!」
柳氏當然怕麻煩,再者說,那屍首的臉都已經被劃得不成模樣,若是孫氏看了肯定又是哭鬧不停,到時候再暈了倒了,豈不是還是她的麻煩?
「哎……人都已經去了,你又何必多此一舉?再者說……不瞞你說,那臉都沒有模樣了!我這麼說,你看看你都臉色發白了。更何況一會子親眼去看?還是算了吧!」柳氏擺擺手,想要拒絕。
「夫人!亦風死的不明不白,又是這麼年輕。他又是我娘唯一的兒子。我娘想要見他最後一面也是正常的!還請夫人體諒吧!若是夫人覺得為難,我去回稟了父親,或者老夫人也可以!」莫卿卿自然是幫著孫氏說話。
柳氏見莫卿卿抬出老夫人和莫長青,也不願意與這對母女爭執。只能是命了那力氣大的婆子去將棺木的蓋子挪開,好讓孫氏去看莫亦風最後一面。
孫氏緊緊攥了莫卿卿的手,顫抖著踮起腳尖,去看那棺木之中的人,卻是突然一聲大叫:「不對!這……這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