鯉魚是用柳樹條子鉤著嘴的,得有成年人整截小臂長,估計能有個二三斤。魚身色澤是偏灰的土黃,尾巴上還帶著些許紅,一看就是野生魚。這要是擱以前葉乘涼一定得高興死了,畢竟這都好些天沒正經吃過一頓。可是這會兒他卻有些笑不出來,因為這麼一條魚,張大壯這熊呆子居然把自己凍得嘴唇都泛了白,兩隻手也是紅得像要滴血了,可以想見是常時間接觸水過。這樣的天在外頭長時間碰水,足以想像有多冷。
張大壯還傻笑著說:「阿涼,這魚夠大,你今晚總算可以多吃些了,不用再省著。」
正要接過魚拿去收拾的葉乘涼聞言頓了一下,抬頭看張大壯,有些不敢置信地問:「你是因為我吃不飽才去抓魚的?」
張大壯認真地說:「嗯,我知道你對我和我娘好。娘告訴我了,你老騙我說不給她吃飯,其實對她可好了,所以我不能讓你餓肚子。」
葉乘涼:「……」
張大壯見葉乘涼轉身進柴房去收拾魚不理自己,還以為自己說錯什麼話了,老實巴交地問:「阿涼,你生氣啦?」
葉乘涼沉默了半天才有些惡狠狠地說:「沒有,老實坐著吧你!老子給你倒熱水泡腳!」
事實上葉乘涼已經有些忘了被人這樣單純地關心是什麼滋味了,雖然在現代時也有朋友,但是他們都有各自的家,有自己的愛人,幾乎沒有哪個像他一樣一個人過的。二十多歲,有車有房,但是心裡總有些空蕩蕩,老是覺著欠了些什麼。本來還以為搞不好得這樣過一輩子,卻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奇遇。
葉乘涼歎口氣,繼續刮魚鱗。
晚上原是要蒸些干豆角跟土豆片的,但是因為有了魚,葉乘涼便換了想法,把魚燉上了。不過那一整條魚太大,他就把魚頭帶著些魚肉燉成了湯,裡頭加了些泡好的乾菜,剩下的魚尾那部分則在外頭抹了一點鹽之後放到了外面,打算留著第二天再吃。
比較美中不足的是,這裡的調料很少,或者說張大壯家裡的調料很少,基本除了鹽就是鹽,連醬油和黃豆醬都沒有。更美中不足的是,菜要上桌的時候桌子的腿還掉了一隻!最後還是張大壯盤著腿頂著那缺腿的一角桌底才成功把飯吃了!!!
葉乘涼簡直無語了。之前還覺得十兩銀子挺多,現在想想,實在是不想再想了。如果要想把家裡所需要的東西全部補齊,起碼要再有幾個十兩銀子才行,還得說買的實用而不貴的東西。
現在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短時間內不用再愁吃。
張大壯端著一碗開水沖飴糖坐在柴垛上喝著,不明白葉乘涼為啥非得讓他發汗,但是葉乘涼眼一瞪,他就覺得緊張,也不敢不喝了。
葉乘涼是不想讓張大壯感冒,畢竟春風似剪刀這話可不是光說著聽的,沾了水之後受了風可是真冷,而且這年月又沒有什麼特效藥,病一回犯不上。
張大壯見葉乘涼坐在一邊半天不說話,便問:「阿涼,你在想什麼吶?」
葉乘涼沒吭聲,坐那兒正算賬呢。他和張大壯還有李金鴿全都沒什麼春秋穿的衣裳,這天涼的時候還好,再熱些可就要愁了。李金鴿倒是還湊和,原來的有兩件能補的,他跟張大壯是真的一件都沒,不做根本不行。還有廚房裡還得再買幾個大海碗才行,還有勺子也得再弄幾個,家裡的吃飯都劃嘴皮,總之實在是太多了,根本數不清。
要不是因為張大壯每天忙著開地根本沒時間,葉乘涼早讓張大壯帶他去縣城裡看看了,不至於等到今天。可他自己要去又不太認識路,萬一找不回來可丟死個人。
好在,很快就有了個嚮導,雖然去的不是縣裡。
這天葉乘涼帶著些自製的糖三角找到司徒塵飛家,本來是想跟何晏說說什麼時候進縣裡能不能叫上他一起去,便見何晏拿著個籃子不知要出發去哪兒,遂問:「何小哥你這是???」
何晏說:「我師父生辰快到了,我去鎮上買些菜,你有什麼事嗎?」
葉乘涼趕緊把糖三角給了何晏,「我也想去,能帶上我麼?」
何晏一張娃娃臉笑得特別柔和,「這有啥不行啊,今天鎮上有集,要去的人可不少呢,大伙都去村口集合坐牛車去,一人給一個銅板就行,你這會兒去準備只要快些還來得及。」
葉乘涼抬腿就往家跑去拿上了布袋子,又給李金鴿倒好了水,往炕頭放了兩個糖三角,等跟何晏到村口的時候也沒用上多長時間。
村口已經停著兩輛牛車,有一輛趕車的是裡正的兒子孫傑,車上坐著孫傑他娘,還有劉大同一家三口,以及兩個葉乘涼也沒見過的三十多歲的婦人。
另一輛車上則是王金花跟王喜鵲,還有幾個跟王金花年紀差不多的,都跟那兒坐著聊天,似乎在說王金花馬上就要當上奶奶的事,都在給她道喜。王金花一面說著「還不知道是小子還是丫頭呢」一面笑得合不攏嘴,直到看到葉乘涼,那臉上的笑才減下去,頗是不屑地說:「真是晦氣,出門就見著狐狸精。」
葉乘涼當她放屁,愛怎麼說怎麼說,坐在那兒繼續逗小同玩兒。後來說好要來的人基本都上車了,孫傑便先架著牛車出發了。
李玉芬跟葉乘涼說:「阿涼你送來的糖我家小同可喜歡了,回頭你要是再做告訴嫂子一聲,嫂子拿糯米跟你換可好?」
葉乘涼還惦記著再吃回糍粑呢,自然不會反對,笑說:「行啊嫂子,要是小同喜歡,以後我做糖就給你們送過去些。不過一天吃一兩勺就行,也別吃多了。」
孫傑離著葉乘涼坐得近,聽得最是清楚,忙問:「什麼糖啊?糖不是甘蔗裡才能弄出來嗎?怎麼咱們這兒也可以做嗎?」
何晏說:「是阿涼做的,他家的祖傳方子,用糧食能做糖。」
本來大家還想再問問,可是何晏一說是祖傳的方子,就沒人好意思再問了。那畢竟是人家一輩輩傳下來的,要是有心跟外人說,又怎會至今都沒人聽說過?做人麼還是識趣一些才好。
葉乘涼感激地看了何晏一眼,問李玉芬,「劉家嫂子,這鎮上哪家賣的布結實,價錢還實惠?我想扯些布料。」
坐在車上的人都知道葉乘涼是張大壯撿回來的,張大壯家裡又是那般情況,自然都想到了換季換衣的問題,便三三兩兩地分享自己的意見。李玉芬說:「我知道有個王記布莊裡的料子又好又便宜,一會兒也要給小同扯些春衣料子呢,阿涼你要是買布可以跟嫂子一道去。」
這時裡正的妻子說:「小同他娘,你生小同那會兒王金花可去看過小同?」
李玉芬搖頭,「沒有,虧得她兒子考中廩生時還好意思讓我家當家的去,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什麼便宜都讓她惦記到了。」
另一個葉乘涼不認識的婦人說:「那凶婆子可不是臉皮厚?當年他家大力娶秋鳳那丫頭,她還好意思去找大壯他娘,也不知安的什麼心。這次秋鳳生產,怕是又要去找大壯他娘了,那十文錢不要回來她心裡哪兒能安生,見人就說自己當年給大壯喜錢,大壯他娘卻不還禮。」
葉乘涼耳邊嘰嘰呱呱,幾個婦人說個不停,他就當聽戲了。反正這樣也能側面多瞭解些這個村子裡的情況,也沒什麼不好的。就是那位大姐,為啥非要拉上他!
「阿涼,你在大壯家裡可吃得飽啊?我聽說大壯最近在山上開地呢,可他要是不打柴,你們哪裡來的進項?」
「是啊,這都是張家那一族太缺德,大壯的爹一走了就把地都給收走了,這些年大壯他娘一個人帶著大壯可是忒不容易。」
「誰不說呢,可是這又有什麼辦法,現在張氏的族長當了……算了算了,咱們老百姓哪裡又能說得這些人。」
葉乘涼看了何晏一眼,見何晏笑,但並不說什麼,便沒有當時問。但是既然是張家的事,以後搞不好還會跟大壯有關係,所以下了牛車之後,他就問何晏,「那張氏族長怎麼了?很厲害麼?」
何晏說:「不就是孫女兒嫁給了縣裡的主簿麼,其實也沒什麼了不得的。」
縣裡的主簿,也不過就是個從九品,還真是沒什麼了不得的,只是對於鄉野村民來講,卻也是個跟縣令說得上話的人物,便有些忌憚吧。
葉乘涼瞭然地點點頭,「對了何小哥,剛才劉家嫂子說的王記布莊在什麼地方?」
何晏抬手便指了個方向,「喏,就前邊右拐,走一會兒就是了。」
葉乘涼順著何晏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就見不遠處確實是有條向右轉的路,只是那條路上冷不丁出來個人,卻把葉乘涼驚得下意識地就躲到了何晏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