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翔塵被送出葉家那一天,沒有想過再聯繫任何人。包括情同手足的黎炙昊,包括視如親妹的葉小曼。心底的愧疚和悔恨早已深刻到無以復加的地步,怎麼也無法消除半點傷痛和悲涼。
曾經一度,他以為即便是同父同母所生,親妹妹葉絮冉再如何也抵不上葉小曼這個堂妹在他心中的半點重要性。
沒錯,堂妹!很早以前葉翔塵便知曉了葉小曼是葉家女兒這一事實。在葉絮冉連帶葉奇斌和任雨菲皆不知情的情況下,他早已察覺到這個事實的所在。
沒有想過去告知任何人,在爺爺的叮囑下,葉翔塵默默的接受了這個私生女妹妹的存在。然而在接下來的朝夕相處中,在葉小曼一再被葉絮冉肆意欺凌的一幕又一幕中,葉翔塵的心越來越偏,終歸還是徹底的倒向了葉小曼這一邊。
很多時候,在看到葉絮冉仗著葉家大小姐的身份極度惡意的嘲笑葉小曼的下人身份,無所顧忌的諷刺葉小曼的癡心妄想之時,葉翔塵有想過不顧一切的說明一切掩蓋的真相。
然而,葉家並非只有葉絮冉一個人,還有他必須著重考慮的二奶奶和大伯葉奇廉一家人。無論當年的事實究竟是怎麼樣,二爺爺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如今的二奶奶,堂而皇之生下的獨子是大伯葉奇廉。至此才會有對他而言,無可取代的堂弟,葉翔宇的存在。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桿秤。人不同,衡量的標準自然也就不同。葉絮冉在葉翔塵的心中明顯夠不上份量,但葉翔宇的重要性絕對非葉小曼可以比擬的。也正是這其中的不同,葉翔塵可以沒有猶豫的幫助葉小曼,卻無法做到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的當眾承認葉小曼的真實身份。
是以,在一次又一次的掙扎中,葉翔塵對葉絮冉的不滿越來越盛,直至選擇了淡漠的無視。
知曉葉絮冉出國留學的消息時,葉翔塵終於長長的鬆了一口氣。那之後的五年中,葉翔塵自認很過的很輕鬆、很自在。再也無需承受親眼目睹葉絮冉欺壓葉小曼卻無從插手的無力感,再也無需背負葉絮冉打著他的旗號死命糾纏黎炙昊的愧疚感。
直到丁寒俊捨棄了對葉小曼的這份苦守的無望單戀,選擇了轉身離去。葉翔塵傷感的同時,更多的是欣慰。欣慰丁寒俊終歸還是沒有狠心插足黎炙昊和葉小曼的完美愛情,欣慰丁寒俊終歸還是沒有蓄意破壞他們二十幾年的兄弟情誼。而眼下的各歸其屬,無疑是最好的結局。
親眼見證自己的好兄弟與妹妹攜手走進婚姻的殿堂,自此以後美好幸福的共度一生。之於葉翔塵來說,也算全了這麼多年葉小曼受盡委屈的補償之心。
只是,誰也沒有料到眾人緊緊隱瞞的葉絮冉會突然歸國,更沒想到她會大鬧宴會現場。
沒有想過對絮冉動手,只是想要盡快將她帶離宴會,不要落得更難堪的下場而已。更沒有想到炙昊會當眾對絮冉動手,更甚…動腳?
哪怕絮冉掌摑小曼,葉翔塵心底再憤怒、再惱恨,也不可能生出對絮冉動手的念頭。這是他的底限,是他怎麼也無法越過的鴻溝。
正如過去的那麼多年內,不管葉絮冉再怎麼羞辱葉小曼,葉翔塵會挺身而出的護著葉小曼,卻不可能為著葉小曼對葉絮冉動手一般。黎炙昊的舉動深深傷害葉絮冉的同時,也無聲的鞭笞著葉翔塵的心。
根本來不及理清心頭的震撼和複雜思緒,在親眼見到葉絮冉意圖掐死葉小曼的瘋狂舉動後,葉翔塵遲疑了一下,終歸還是任葉絮冉被趕出了君悅酒店。
如果可以重來一次,葉翔塵這輩子最大的遺憾便是在這一刻沒有拉住葉絮冉。明明之前就抓著絮冉的手臂,怎麼就那樣放開了呢?如果他一直拉著絮冉,如果他親自將絮冉送出酒店,如果他…太多的如果,在面對葉絮冉的死訊時,化作無盡的戰慄和懊惱。
那個墓園裡出現的陌生女子,就如一道危險的訊號,讓炙昊和小曼顏面盡失的同時,也迅猛的敲響了葉家所有人的警鐘。
離開葉家的時候,葉翔塵並不知曉後續的種種,卻也無心多想等待黎炙昊和葉小曼的將會是如何遭遇。深深的罪惡感籠罩在他的心頭,高高在上的葉家大少爺,再也得不到光明的救贖。
不得不說,即便是軍校畢業,葉翔塵身上的少爺秉性依舊並未完全磨光。與生俱來的優勢使得他無需像他人那般屈從低頭,更無須以命相搏。進入特種部隊,看似只是一個意外,卻是葉翔塵唯一願意踏上的道路。哪怕明知會是一條佈滿荊棘的不歸路,他依然無怨無悔。
猶記得處處危機的森林裡,一同參加選拔的戰友不滿的抱怨他整日板著一張所有人都欠他錢不還的死魚臉,嚇得其他戰友半句話都不敢跟他多說。彼時的他摩擦著手中的匕首,面無表情的目視著正前方,空洞的眼神駭的週遭的一眾戰友再也不敢調侃下去。
至那之後,再也沒有戰友願意跟他同組戰鬥。按著那群鐵血漢子的話來說,還沒死人敵人手裡,就提前在自家戰友這交待了。整日徘徊在生死邊緣的日子何其苦悶?若是連彼此之間唯一可以消遣的逗樂子也被剝奪去,誰能受的了這壓抑的透過不氣的死氣沉沉?
其他戰友的想法葉翔塵無法左右,也沒想過去改變。面對危機重重的機密行動,他不會刻意尋死。只想盡自己的一點綿薄之力,為國家、為人民作出些許稱之不上貢獻的努力。也或許,這是勉強能讓他的心得到一絲平靜的唯一途徑。
許是因為他的心無旁騖,許是因為他的敢死無懼,葉翔塵的表現在所有人的眼中越來越優異,脫穎而出的成為了新分出的六人小隊的隊長。
新的小隊需要磨合,身為隊長的葉翔塵責無旁貸。即便知曉他不受其他五位戰友的歡迎,他仍是盡職盡責的完成著他應該做的一切。更甚至,超額完成著其他戰友本該分擔的任務。
不是獨逞英雄的個人主義,只能盡可能的想要保全其他戰友的人身安全。如果他們之中必須有人犧牲,葉翔塵始終希望第一個死的人會是他自己。漸漸的,曾經不可一世的心越來越麻木,直到再無知覺。
葉翔塵以為,他的這一輩子會始終如一的這般沒有任何情感的活下去。他看不到任何希望,也找不到任何生機。等在他眼前的,似乎除了死,還是只有死。直到那個新兵的出現…
吉擎硯,比葉翔塵的傲人家世還要尊貴顯赫的吉家二少。與吉擎硯的出身相匹配的並非只有俊逸顯眼的外貌,還有那出色的戰鬥力及驚人的洞察力。
在吉擎硯出現在葉翔塵面前的那一刻,葉翔塵的眼中閃過刻骨的痛苦之色。本以為可以遠離熟知他過去的人,沒想到還是撞見了。幫著外人害死自己的親妹妹?這樣的他本就不該苟延殘喘的繼續留在這個世界上不是嗎?可是他真的無顏去另外一個世界見絮冉…
一直不願、也不敢面對的醜陋真相終於要公之於眾了?也罷,他本就該遭所有人的唾棄不是嗎?定定的看著吉擎硯,葉翔塵握緊的雙手青筋隨之顯露,腦中一片空白。
「隊長好!」葉翔塵預料中的情景並未出現,吉擎硯只是抬手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清冷的臉上看不出半點認識他的情緒。
千言萬語化作悵然,葉翔塵的手僵硬的回了一個軍禮,嘴唇動了動:「入列!」
「是!」仿若眼前的同校學長真的只是陌生人,吉擎硯的表現看不出絲毫異常,步伐堅定的走向隊伍。葉翔塵,那場變故後徹底銷聲匿跡的人…原來在這裡…
吉擎硯的出現猶如隨時都會爆炸的定時炸彈,詭異的再度牽動了葉翔塵心中那一汪死水般的空寂湖面。閉著眼靜待吉擎硯的揭露,在很長一頓時間內,成為了葉翔塵與等死的心境毫無區別的執念。自己無法親口說出來的罪孽,換在別人的嘴裡,應該會輕而易舉的吧?
「我不知道隊長為何一定要自我折磨。如果真的無法忘懷,為何不敢於面對?」最後一場的戰役中,看著又一次神情空洞的靠在大樹下的葉翔塵,一直不欲提及此事的吉擎硯終歸還是說起了此事。三年的生死搭檔,無數次的並肩作戰,將彼此的後背交給彼此的戰友情誼早已橫越生死。只是吉擎硯心中刻意不打算提及的事情,他的隊長卻似乎怎麼也無法介懷。
「因為等著解脫…」得不到救贖就只能期待解脫,不管絮冉願不願意原諒他,他願傾盡一生的將心底最真實的懺悔傳達給天上的絮冉。
因為葉翔塵的這句話,吉擎硯張張嘴,又徒勞的合上。嘴裡的澀味那般的清晰明瞭,卻抵不住命運玩笑般的捉弄。身為旁觀者,他無法切身體會這其中的痛和悔,更沒有任何資格質疑多言。除了蒼白的連勸慰都算不上的言語,便只能死寂的沉默。如果那位葉家大小姐能夠見到她哥哥的懺悔,是否可以原諒葉大少曾經的過錯?若是有來世,他希望能親口幫自己的隊長問上一問…
終於,解脫了嗎當吉擎硯將葉翔塵的最終遺言轉達到葉家人的耳裡時,最先痛哭流涕的不是任雨菲也不是葉奇斌,反而是望眼欲穿的葉鴻博。
這個霸道專橫了一輩子的老爺子,在經歷了親生孫女死在他一手栽培的乾孫女手上的悔恨和痛苦之後,再度不得不承受最心愛的孫子與他天人永隔的切膚之痛。似乎就是為了等待這最後一個消息,一個月後,葉家上一代家主終於再也撐不住的倒下,帶著無盡的悔意永遠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