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瞞天過海
雍王府裡為這位小四阿哥的降生顯得歡欣鼓舞,洗三的時候也辦得很是熱鬧。十三阿哥胤祥府上送來一個形如魚龍的精美澡盆給小阿哥洗三,皇室宗親也來了不少,和和美美。因著之前王府內孩兒夭折之事過多,小阿哥又是早產,特意聽從族裡老人意見,雍親王胤禛為小四阿哥取乳名「元壽」,以期他能平安長大成人,福祿長壽之意,並表示之後孩兒都循此例。
而雲煙卻病了,風寒侵體,高熱反覆。那日在她身後叫她之人,正是胤禛。
當時耿氏挺著大肚子進來請安,胤禛心裡一沉,抬頭不見雲煙,便交代了納拉氏兩句匆匆出來。大步追到院外面,遠遠看見前面那個纖弱孤單的背影在黃昏風中原來越小,飄渺的像隨時會湮沒不見。
若再不叫她,好似她就不見了。可當他一開口,她卻又像沒有聽見,直到第三聲,那身影才微微轉過來,不過一半,她的袖口在風中劃出一道輕飄飄的弧線,人就倒下去。
當他將她抱回四宜堂的時候,她已經不省人事了,一身的水濕和血污,臉色蒼白如紙,手也是冰涼的。
她為他帶來一個屬於他血脈的小生命,自己卻像是失去了生命力。好像,已經為他耗盡了生命般安靜。
雲煙在病中從未提過鈕咕祿和耿氏之事,胤禛日日照顧她,就像一個孩子緊緊抱著自己心愛之物,甚至不讓旁人有一絲一毫的碰觸。連一日裡小惠為雲煙捋發掉了幾根長髮,他也差點摔了杯子。他對雲煙,已經到了讓周圍下人也看得目瞪口呆的地步。
大夫說,她是多年身體損傷和積勞而成,受了勞累和風寒一下爆發出來,所以很不樂觀。
高僧文覺大師說,她雖命途多舛,卻是命盤極硬,否則不可能活到如今,寬慰雍王之心。
鈕咕祿氏產後復原很快,氣色紅潤,看到嬤嬤帶著白白嫩嫩的小阿哥元壽,知道王爺對小阿哥不一般的喜愛,喜悅更是從心裡溢出來。耿氏與鈕氏同住一個院子,衣食起居都被安排照顧的很周到,本身底子也好,胎象穩固,眼看到了預產的日子,肚子卻沒一點要生的動靜,太醫診斷卻是怕是要推遲,自古生男者姍姍來遲大駕光臨也是常有。這一話說的耿氏歡欣不已,雍王府內更是鼓舞。
這世間,公平又不公平。
王府裡的女人們,各有悲喜,總是要有些屬於自己的東西才能活下去。嫡福晉納拉氏雖然無子,但有高貴的出身,有正室主母的身份地位。側福晉李氏雖然喪子,但還有兒女繞膝,格格妾室們有名分有月例,衣食無憂,看著鈕氏和耿氏生子,自己也有了盼頭。
而雲煙孑然一身,不見天日。若說唯一有的,只剩下這個男人的愛,無望又不滅。
雍王府外卻又一次開始了波瀾,康熙與太子胤礽發生摩擦,公開譴責太子,開始處理太子黨人,慢慢牽涉到步兵統領托合齊身上。而托合齊此時以病乞休,很快,康熙有些出人意料的選中自己的娘家表弟兼內弟,正是久不受寵的隆科多接任此職。而隆科多也正是之前到訪過四宜堂的,胤禛的舅舅,已故佟皇后的親弟弟。
胤禛此次沒有隨駕康熙去熱河行宮避暑,他只與誠親王胤祉日日上折子給在熱河行宮避暑的康熙請安,並以思念父皇,為父皇哨鹿為由奏請前往熱河請安,康熙准。
胤禛此行自然是有自己誠孝父皇親近皇恩的政治目的,也有帶著雲煙回獅子園養病的意圖。雲煙的病情終於好些,而府中卻又是那般光景,胤禛意識到這根本不利於她紓解身心。思前想後,他便進行了萬全準備,隨行還帶了大夫,安頓了最舒適的馬車帶雲煙上路,他迫切想要帶她去那個只屬於她們的世外桃源,獅子園。
一路上,胤禛無論在馬車裡或是旅店裡,總是摟著雲煙。快到熱河時,雲煙又起高熱,他忙了一夜沒合眼,也始終緊緊的抱著她。到了熱河行宮,在獅子園裡的書齋安頓下來,看著記憶裡的一草一木,三間草房,一塊大石,雲煙退了燒,他才稍稍安心。
可政治風雲卻不是那麼簡單,康熙的調查不僅沒有停止,反而更加深入。他發現前一年飲宴案托合齊、與會軍官與胤礽來往甚密,甚至有收受賄賂的跡象。並且,太子胤礽曾多次向人抱怨自己做太子的時間太長。康熙至此越來越相信自己的判斷,步兵統領托合齊等人極有可能在某時不惜以武力逼迫自己傳位給皇太子胤礽。康熙驚怒,下令秘密徹查會飲一案,而這任務恰是給了皇三子誠親王胤祉和皇四子雍親王胤禛。
如此一來,這一趟熱河之行,他們在獅子園裡的山水間沒留得幾日,便只能啟程回京。胤禛怕趕路太快顛簸累了雲煙身子,特意放緩速度。她卻說沒事。好在路上,也沒出什麼大事。
胤禛一到京便開始忙碌此事,白日裡常□不暇的照顧不到雲煙,只有夜裡回來見她已經熟睡,她縮睡在床角里只有一小團,忽然讓他感到隱隱心疼。一個大活人不能含在嘴裡,揣在兜裡隨時照看實在是件兩難之事。
漸漸的,皇室私下有人秘密相傳,匿名告發飲宴案之人便是八福晉的另一個舅舅,鎮國公景熙,這便更加耐人尋味了。各種勢力,攪成一團,這山河又開始有了動盪的痕跡,稍一不慎就將粉身碎骨。
雲煙身體的積勞舊傷、病情的反覆讓她精神極差,加上大量吃藥,使她嗜睡又安靜,一天的大多時間裡她都是睡熟的,讓胤禛極為憂心。大夫說再不能勞頓了,只要病情穩定到秋冬過後,來年春天就會好起來。
古話說,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說的就是,人生不如意,十之。老天爺天生是個頑童,人最怕什麼往往便來什麼。即使有人忘了,這個日子也還是會來。
九月來臨,這也預示著有一件事進入了倒計時,而嫡福晉納拉氏一直操辦的妥妥當當。
初一下午胤禛剛進府,她便差了下人到四宜堂送來給年氏的大定禮單讓他過目。胤禛的目光只在禮單上的翡翠玉如意、東珠珊瑚金項圈、狐皮貂皮、綾羅綢緞等等字樣上一掃而過,蠅頭小楷抄寫,密密麻麻的五頁,加上最後內務府準備的兩頁儀幣,整整一百抬,給年氏家人的賜幣還另有一頁紙。原本一般納側福晉的大定不會有如此多,但因著有御賜指婚,則明顯隆重許多了,給著年家滿門也十足臉上有光。胤禛沒有看完,便將禮單放到小太監托盤裡沉聲道:「就這麼辦吧」
相隔一牆,睡在臥房裡的雲煙渾然不知,雍王府的男主人也不會讓她知道。對於雍親王胤禛來說,納側福晉原本並非攸關之事,說到底不過是王府後院裡多了一個女人,一個側室。只有一點,他卻不希望這事對她的病情再有絲毫影響。他,再賭不起了。最起碼,熬過這個冬天,等她好起來,一切都會好起來。
胤禛也想過讓雲煙到別莊養病也可以避開年氏進門當天婚禮,但圓明園還在修葺,溫泉別莊雲煙定是不喜的,其他別莊環境又是她不熟悉的,怕她多想……而大夫告誡過胤禛,如今的雲煙已經不能再車馬勞頓,思前想後,只能接受留在府裡的事實。眼看婚期將近,胤禛招了大夫密談多次,終於才放下心來。
年家受御賜與皇子親王結親,說起來也是親王側妃,自然是祖祖輩輩沒有享受過的榮耀,接到一百抬流水般的大定當天真是風光無限。年家滿門朝廷要員,嫁妝自然也是準備的傾力隆重。嫁妝裡除了將雍王府送來的大定外,又準備了八十抬,上到桌椅板凳,下到鞋襪手絹,總共一百八十抬嫁妝。
年府和雍王府已經是張燈結綵了。
九月二十日凌晨,胤禛幾乎一宿沒睡,他忽然不知為何自己如此貪看她的睡容,連眨眼也不捨得。柔軟安靜的眉毛,纖細睫毛落下的陰影,柔嫩唇峰上的弧度,以及她的呼吸,她的髮梢。
他只是離開一小會罷了,最多不會超過一天。
當天邊泛起魚肚白,他終於走了,將帳子放下。他出來的時候,小順子已經熬好藥了,小惠倒完藥將瓷碗放在托盤裡端進來。胤禛看了她一眼,小惠雙眼通紅的險些將藥汁灑出來,胤禛單手扶住托盤,靜了好一會沒說話。連小順子也在一邊低了頭。
整個四宜堂裡都是一片死寂。
終於,他緩緩鬆開手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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