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勤來正滿心歡喜同金玉枝湊到一處,嘰嘰咕咕地說著話,金玉枝突然掏出一件物事塞到他手裡。
勤來低頭一瞧,是只繡著老虎的香包。
從那稚拙的針線上便能看出來:必是金玉枝的手藝無疑。
勤來這一喜,非同小可,他的心裡,像要開出花來一般,美得很!
「可是送給我的?」他心裡激動,不覺問出這麼一句傻乎乎的話來。
金玉枝忍不住撲哧一笑:「難不成是拿給你瞧瞧的?」
勤來摸了摸後腦勺,也笑了。
他不好意思地道:「今兒我沒帶著禮物,下次見了再送你。」
金玉枝連忙擺手:「不用不用。」
說著,她又衝著勤來微微一笑道:「我要進去了,不然我娘又要出來尋。」
話是這樣說,她卻只管磨磨蹭蹭,兩隻腳一步挨一步往門邊走。
勤來眼看著她走到門前了,又輕輕喚住她,自己趕緊跑到她身邊,從兜裡摸出兩塊梅子糖,也不管金玉枝要是不要,硬擱到她手中。
金玉枝看著手裡的梅子糖,不覺又抿著嘴兒笑了。
就在兩人難分難捨的時候,薛嫂子走進了珍珠巷,自然瞧見了這一幕。
金玉枝一看有人來了,慌忙推開門,一閃就進去了。
勤來也只得走開。
那薛嫂子在後頭叫:「蔣家小哥,你等我一等。」
勤來扭頭一看,看著面熟,卻叫不出來是哪個,還是立定腳等她。
薛嫂子趕上來,對勤來道:「蔣家小哥,我姓薛,同你娘認得的。方才瞧見你同這家的姑娘相熟,因此我有一句話要同你說。」
勤來莫名其妙,心道:同我有什麼好說的?莫不是想教訓我一頓?我同玉枝也沒怎麼著啊!
但還是耐著性子道:「有話請講。」
薛嫂子壓低了聲音,很認真地對勤來說:「我勸你啊,日後還是少同這家人來往的好。你可曉得,她們家是做什麼營生的?」
勤來一聽見說,要他別同金玉枝家來往,心裡已經很不舒服,覺得這薛嫂子未免狗拿耗子,太多管閒事了些!
當下沒好氣地道:「我雖不曉得她們家做什麼營生的,可為啥要少同她們來往呢?難不成怕人家把霉運傳給了我?」
薛嫂子很耐心地解釋:「不是說這家人家有霉運,而是,她們是做倚門賣笑營生的,你老是在這裡走往,不曉得的人,還道你不是個正經娃哩!」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勤來年紀雖然不大,倒也曉得倚門賣笑的含義,立馬唬得臉上變色道:「你騙人,我才不信的!」
「我騙你做什麼?可有啥好處?你要是不信,只管去查。這姑娘的娘,你見過沒?」薛嫂子心不慌、氣不喘,很淡定的樣子。
勤來狐疑地看著薛嫂子說:「她娘我見過的。」
「那不就結了?每日下午未時,她娘都會去前頭的十字街口,那幾棵梧桐樹下拉客。你只需花點功夫,便知我說的是真是假。」
見薛嫂子說得這樣肯定,勤來不禁半信半疑。
金玉枝的娘,勤來確實見過,是個極有風韻的婦人。若不是這樣的娘,怕也生不出金玉枝那麼水靈的閨女來。
難道,這個婦人真像薛嫂子所說的,幹著那樣令人不堪入目的勾當?
勤來咬了咬牙,忍不住問:「她娘是她娘,起碼她又不曾做那骯髒營生。」
薛嫂子冷笑一聲:「她自然也要走她娘的那條路,不過是遲早的問題。」
「你胡說八道!」勤來握緊了拳頭,氣憤地斥責面前的薛嫂子。要不是看在她認得自己娘的份上,勤來說不定會賞她一個嘴巴子的!
「這是她娘親口告訴我的。她娘說,她身體近來屢有不適,以後家裡便只有靠這個閨女養家了。一個閨女子,你想她做什麼,才能養活一家四口人的?她娘又為啥逼著她苦練琵琶的?說穿了,不過指望她有些技藝,能勾搭得富家公子少爺,多掙幾個錢唄!」
薛嫂子一口氣不歇地說著,看見勤來雙眼瞪得溜圓,額頭上青筋都冒出來了,一付要撲上來把她撕碎的樣子,嚇得她不禁倒退了三步,住了嘴。
好在勤來卻並沒有真的撲上來撕扯她,只從鼻子裡恨恨地哼了一聲,扭過頭就走,再也不肯理薛嫂子了。
薛嫂子在後頭揚手哎了一聲說:「我說的可是真話,並無一字虛言。你要不信吶,只管去打聽。」
勤來哪裡去聽她,大步流星悶著頭只是個走。
他腦子亂得跟一團漿糊似的,根本沒法子思索。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家裡,一頭扎進屋裡,坐在椅子上發呆。
勤來還是不相信,看上去漂亮又有風韻的玉枝娘,會是個倚門賣笑的暗娼?猶如含苞欲放的花骨朵一般的金玉枝,不久的將來,也會走上她娘一樣的老路?
老天爺,你要不要這樣殘忍?你是眼睛瞎了嗎?一朵鮮花還未綻放,你便要將它揪下來扔到泥濘裡?
等等,那個薛嫂子是怎麼說來著?
十字街口,梧桐樹下,玉枝娘,拉客……
天啊!勤來不願意再想下去了,他抱住自己的腦袋,只覺得頭痛欲裂。
勤來努力想將薛嫂子說過的話忘掉;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不要相信這個滿嘴謊言的女人,她是騙人的!
但兩日後,勤來還是沒有擋住自己那顆想尋求真相的心。
他逃學去了十字街口,看到了那幾棵枝繁葉茂的梧桐樹,以及立在樹下,兩隻眼睛猶如撈魚的網兜一般,在那些過往的男人中間打撈著。
終於,有一條魚樣的男人游了過來,照例是搭訕,三言兩語過後,大概是說妥了,玉枝娘便在前頭頭,那男人則在後頭鬼鬼祟祟地跟著。
看在勤來眼裡,倒像玉枝娘手上牽著一根無形的繩索,那男子便是她繩上拴著的公狗。
勤來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這對男女,離得遠些,他便跟在後頭。
直到看見這對男女走進了玉枝家那個院門,他的心咚的一聲,彷彿高處砸落在地面上,生疼生疼的。
他記起來了,玉枝好像說過,她爹一直生病,一直躺在床上,最好的時候,也不過在院子裡走走,曬曬太陽。
自己當時還想,這樣的話,她們家靠什麼生活呢?
現在他明白了,金家,就靠著玉枝娘做皮肉生意來維持著。
而玉枝娘會老、會病,所以,她便指望玉枝來養家。
勤來想哭,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玉枝。
她與自己同年,也不過才十三歲而已;可是,她往後的路,便已經注定了是這麼一條骯髒不堪,黑暗不堪的路嗎?
可是勤來曉得,即使他為玉枝不值,他為玉枝惋惜,他卻是無能為力,啥也幫不上!
他能去說服玉枝娘不要這樣做嗎?
玉枝娘只需一句話,便可以讓他羞得無地自容,那就是:要不你來養活我們一家四口?如果行的話,那麼玉枝可以不走這條路!
勤來連自己都養不活,他怎麼來養活金家的四口人?
蔣家雖然家境不錯,可爹娘斷不肯拿出錢來接濟金家的,沒有這個道理!
他也沒法子將金玉枝從金家搶走。
直到這時候,勤來才覺得:自己原來是這麼沒用。他什麼也做不了。
在這種又絕望,又痛苦,又自責的情況下,勤來病倒了。
他發高燒,燒得滿嘴胡話,卻顛來倒去只會說一句話:」不要啊,不要啊!「
蔣大栓焦急得很,卻又疑惑地問:」勤來在說些啥呀?什麼不要不要的?「
林氏自然答不上來,只有鳳來猜出了他的心思:這個二哥,肯定是說,不要金玉枝這麼慘!
鳳來很無奈,她於這事上頭,根本也是無能為力。
金玉枝是金家的親生閨女,並不是拐賣來的,所以不存在解救的問題;金家其他三口人今後的日子,還指望靠著金玉枝呢!沒有說救了金玉枝一個,坑死她家三口人的道理。
好在運來便是郎中,自然對這個弟弟用心治療,所以,勤來的燒退了,人也一日好似的一日。
當他好全了之後,又開始重回學堂唸書。
可散學後再經過那條珍珠巷時,卻再也沒有遇見過金玉枝。
勤來起先還道是不湊巧,可有一日,那院子院門洞開,有新的人家搬了進來,院子裡零零落落的堆滿了東西。
勤來怔在了當地,半晌反應不過來。
後來看見一個大嬸模樣的人在忙著收拾整理,他厚著臉皮走過去問:」大嬸,你們是剛搬來的呀?請問您,原先這家住戶搬去哪兒呀?「
那胖胖的女人冷漠地搖著頭:」不曉得。「便再也不答話了。
勤來沒法子,只得退了出來,落寞萬分地走著,他的一顆心,也彷彿墜入了深谷裡,碎成好多好多片。
難道,從此之後,便再也見不著金玉枝了嗎?她家裡,為什麼要搬走呢?
搬了之後,玉枝娘是不是還幹著從前的營生?而玉枝娘會不會逼迫著玉枝也重複走著她的老路?
勤來不曉得,沒人告訴他答案。提示:如何快速搜自己要找的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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