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來散學回來,瞧見他爹釣來的甲魚,找了根小木頭棍兒,開始試探著捅這寶貝玩意兒。
甲魚才不客氣,一張嘴就把小木頭棍兒咬住了,看得勤來嘻嘻哈哈地笑。
勤來又拿繩子繫在甲魚腿上,在後頭駕、駕、駕地驅趕著,像個得勝還朝的將軍。
到得後來,甲魚皮了,懶得理勤來;不管怎麼拿小木頭棍兒捅它,它都縮著個脖子沒動靜了。
勤來就嘟囔著:「神氣啥呀?明兒就把你給宰了吃囉!」
等勤來和運來做完了功課,再想找甲魚玩時,這傢伙已經不曉得跑到哪兒去了。
一家子被勤來發動起來,幫著他找。
真有些邪門,翻箱倒櫃,連牆角旮旯,床底下都沒放過,卻愣是連甲魚的影子也沒瞅見。
勤來心煩意亂地說:「我還沒玩夠呢,它咋就溜了哩?早曉得啊,晚上就該把它燒了吃才是!」
鳳來故意逗他:「甲魚的味道啊,好吃得很,燉湯鮮嫩,紅燒可口,嘖嘖……」
饞得勤來口水直流,卻是抓耳撓腮,無計可施。
不過他也曉得說:「有啥了不起的?等爹閒了,我陪著他再釣幾隻來!」
三天之後,蔣家人差不多把甲魚都忘記了,運來在蔣二牛家的灶屋裡驚呼一聲:「嘿,嘿,甲魚在這兒呢!」
勤來提起腳就往灶屋跑,過了一會子,果然端著個木盆到堂屋裡,對著鳳來顯擺:「瞧瞧這是個啥?」
還不待鳳來回答,他便譴責起這只不打招呼就擅離職守的甲魚道:「你這傢伙,太壞了。現在我要處你極刑,將你填進我的五臟廟,這事兒才算完!」
逗得一家子人都笑了起來。
勤來央求著林氏:「娘,你幫我把它燉了唄!」
林氏想了想,搖頭道:」不成。咱們一家子住在你二叔屋裡,總不能吃獨食吧?這麼一隻小甲魚,若是大家分享,一人還吃不上一口的。不如明兒讓你爹再去釣幾隻來,讓大傢伙兒都嘗嘗味兒!「
蔣大栓也接過話說:」勤來不著急,爹明兒就去水塘釣,保證讓你吃上甲魚,成了吧?「
勤來雖然有些不滿,卻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第二日蔣大栓說話算數,去了水塘如法炮製,果然釣了好幾隻甲魚回來。
林氏將甲魚紅燒了一大盆,分了些給蔣老爺子,分了些給蔣三貴,其餘的,和蔣二牛一家大快朵頤了一番。
田里地裡的活計還是要做,造土坯屋的事情也不能耽誤,蔣大栓雖然忙累,卻充滿了幹勁。
因為他一門心思想著,要早日為自己和家人,把遮風擋雨的家重建起來。
土坯屋子在建之前要選好土,蔣大栓和幾個要好的村鄰,呼啦啦一大幫子,脫了衣裳,光著膀子,從不遠處的山腳下挑來土,然後挖一坑,添上草,再倒上水。
第二日,漢子們光了腳丫,挽起褲管,不停地將泥翻轉踩壓著。
直到泥和得軟硬適中為止:不能太干,太干了粘不住;也不能太濕,太濕了往下流。這才伸直了腰桿,停下來抽袋煙,閒談幾句。
早有幾個壯勞力光著腳丫、腰上別著竹片、提著脫胚的模子,在空闊的平地上等候著。
女人們兩個一夥,嘻嘻哈哈地一人扯著兩根繩子,抬著裝滿了和好的泥的布兜,走到男人跟前,把泥倒進模子裡。
男人用腳丫子把模子裡的泥踩平整,然後用竹片順著沿口抹平,提起模子,一塊土胚就做好了。
半天下來,周邊平整或者不太平整的地上,就排滿了幾千塊土胚,只等著日頭把它們曬透了,摞起來拉回家,然後就可以派用場了。
會木匠的鄉鄰,則把房梁,檁條,房簷一塊兒給做了起來。
蔣大栓本來就與許多村鄰關係不錯,別人家起屋或是做什麼,他總是樂呵呵地去幫忙;所以這次輪到他起屋,也有不少人自動上前出手相助。
林氏心存感激,家裡的旱煙,大碗兒茶,隨時都供應著;又著意把飯菜做得可口美味一些。
起屋自然要先打地基。
早有男人們駕輕就熟地把幾百斤的碌碡,用十幾根麻繩結結實實地捆起來,然後再捆上一根木棍做扶手,喊著高亢響亮的號子開始打夯了。
領夯人先自一聲吼:「主家發財砌華屋啊!」
眾人一齊用力拉繩,悠長地大喊一大聲:「嗨喲!」
領夯人又道:「打夯勁要勻喲!」
眾人附和:「嗨喲!」
領夯人:「抬要抬得高喲!」
眾人附和:「嗨喲!」幾根麻繩扯著那青石碌碡便飛起多高。
領夯人:「放手輕輕落喲!」
眾人長出一口氣:「嗨喲!」碌碡落在鬆軟的地上,砸一個深深的坑。
到得後來,領夯人便開起玩笑來:「小平子的頭喲!」眾人仍然應和:」嗨喲!「」咋像個大碌碡喔!「」嗨喲!」大狗子的老婆哦!「」嗨喲!「」奶大屁股白哦!「「嗨喲……」
聽得圍觀的人們轟的一聲笑開了,連鳳來也忍不住地笑。
再看打夯人裡頭被調侃的兩個,卻毫無著惱的模樣,笑笑地跟著節奏動作。
領夯人的聲音抑揚頓挫,眾人的附和粗獷且深沉。
男人們渾身汗透,全身的肌肉閃著光亮。
而原本鬆軟的泥土,就這樣被一點點夯實、夯平。
接著用土坯壘上,壘完一層之後,高低之處用土找平;然後再壘第二層,一層一層地壘將上去。
壘到一定的高度了,該安窗的安窗,該安門的安門。
等夠高了,就在頂上檀上五六根橫樑,然後,將壓上蘆葦、乾草以及和好的泥,這土坯房就完成了大半。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饒是這麼些村裡人幫忙,鳳來家的新屋也用了好幾個月的功夫,才挨到上梁那一日。
上梁是大事,鳳來家上梁那天,清早便下了一場小雨。俗話說:遇到下雨就是雨澆梁,很吉利的預兆,一家子歡喜不已。
蔣大栓將準備好的豬頭、公雞和鯉魚供奉在供桌上。
炮竹辟哩叭啦一響,泥瓦匠、木匠說著吉利話,捧著正梁爬上去安裝,先將紅綢帶和金花安放在正梁兩端下方,金花下方的牆上貼上對聯「豎柱恰逢黃道日,上梁巧遇紫微星。」
新做的房樑上頭,貼著上梁大吉的大紅紙,房簷和門框、窗框上,還要貼上五彩的蘿蔔錢。
木匠會手提雄雞,刺破雞冠子,滴血祭梁。
一邊祭還要一邊唱:「手拿金雞和鳳凰,生得頭高尾又長,頭高戴得千年福,尾長收得萬擔糧。此雞不是平凡雞,百姓家中報曉雞。今日拿來祭棟樑,日後結果多喜色,土中生白玉,地內出黃金。」
站在屋頂的蔣大全馬上應了一個好字,立時有安排下的人鳴放爆竹。
蔣大栓和木匠一起向下方湊熱鬧的左鄰右居東一捧,西一把地扔饅頭、糖果。
看熱鬧的孩子們早早地就等在房梁下了,包括一些婆娘,也紛紛趴在地上去搶糖和饅頭。
那些搶到糖的孩子,手裡緊緊攥著搶到的糖,高高興興,蹦蹦跳跳地躥回家去細細品味;沒有搶到的,在鞭炮的碎屑與土坷垃中間,不停地翻找,盼望能夠找到一塊或被遺落的糖。
到得晚間,木瓦匠扛來木馬出煞。
所謂出煞,不過是為新屋驅邪添吉祥的一種方式。
那木馬便是煞馬,木匠用的木棍又叫煞棍。
由一強健的徒弟頭紮紅巾,背著木馬往外跑,漢子們則打著火把,敲鑼打鼓,捶棟打壁,大喊大叫:」出煞啦!握著煞棍在後頭緊追。
當跑到湖邊時,那徒弟便將煞馬拋入流水之中,大家於是停鑼息鼓,靜悄悄繞道返回。
鳳來覺得,莊戶人家上梁真的是好熱鬧啊,前世的她可沒見過這一出。
蔣家村人也有住土坯房的,仍然用的是稻草封頂,做成類似瓦那樣一塊一塊的,然後從屋簷往上鋪,一層壓一層的結構,在接口處用泥進行固定。
蔣大栓卻堅決要用瓦。
等屋頂鋪好了,屋子裡還露著坯底呢,於是還得和攤泥,和得粘粘的,將土坯屋裡裡外外,都都嚴絲合縫地抹上兩遍,這樣的話,牆體看起來就光滑多啦!
到這時,屋子差不多就算建成了。
蔣大栓不想做院牆,所以紮了個籬笆牆代替。
木匠安裝好窗戶,大門和房門,此屋宣告正式竣工。
鳳來一家子在蔣二牛屋裡住了幾個月,終於可以搬到新屋住了,自然是開心的。
再看蔣二牛一家,倒沒有嫌煩的意思。反而是胡氏,總覺得院子裡人多嘈雜,擾了她清靜似的,常常擺出一臉的不高興。
待見得林氏她們能住土坯屋子,屋頂上還蓋著瓦,比自個兒住的茅草屋強多了,心裡不免又添了一重羨慕忌妒恨。
鳳來她們的高興,在胡氏眼裡變成了炫耀,她極其不滿地嘀咕著:」別高興得太早了!誰曉得啥時候來一場天災,你們什麼也甭想落下!「
這是鳳來沒聽見,若是聽見了,怕是又有一場好吵。
因為這詛咒也太惡毒了!
人家新屋子還沒住呢,先說這樣的話出來,任是誰,也會一肚子火氣的!
還好,胡氏說出來的話,既不是金口玉牙,也不是聖旨,想開點,當她放屁,噴糞,也就是啦!
反正,蔣大栓領著林氏,還有幾個孩子們,歡歡喜喜住進了新屋子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