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一百斤茶籽能搾出個十八斤茶油的比例,鳳來家足足得了差不多兩百斤的茶油。()
搾過油的茶枯餅也要挑回家去,林氏說了:「這茶枯餅用來洗頭,頭髮最是烏黑亮澤。」
鳳來也憶起自個兒洗頭時,一盆熱水內,加入幾許枯渣,將秀髮浸於其中,慢慢洗好,然後再用清水把渣滓洗乾淨,,那秀髮果真是油光可鑒呢!
第二日,鳳來才從暖和的被窩中爬起來,福來已經拿了一塊茶枯餅,用腳在中間用力一跺,便裂成幾個小塊。
她撿了兩小塊放到灶膛裡,火苗立刻舔了上來;又取了火籠,將原先的冷灰鏟了去,用火鉗夾進紅通通的茶枯塊,上面蓋上一層薄薄的灰,送到鳳來腳邊取暖。
鳳來剛才還覺得冷呢,這會子連身帶心,都暖融融的。
為了讓家中有些現錢,林氏自然要想辦法將茶油搬到鎮上去賣。
好在蔣家村出產的茶油,真個是名聲在外,所以也不愁沒有人買。鳳來家留用的就少了。
一斤茶油五十文,林氏帶著鳳來辛苦了兩日,也換回不少錢,這個年應該是不用愁了。
鳳來至此算是把心擱回了肚子裡頭。
只是,茶油賣得的錢,總有花完的時候,還是得想些給家裡添進項的辦法才好。
鳳來思來想去,還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再看林氏,領著福來,把平時家裡人穿剩下的一些舊衣服,還有做新衣服剩下的布頭布腦,洗乾淨了,晾在院裡曬乾。
五彩斑斕,形狀大小不一的布塊,曬在晾衣服的繩子上,搭在柴草堆上。遠遠看去,倒像是打翻了顏料碟子似的。
選一個太陽好的清晨,林氏將泡好的大米放進碓裡簡單地搗碎;福來灶膛燒好火,刷乾淨了鍋,由林氏把米漿放進鍋裡慢慢熬,並拿一根乾淨的木棒在鍋裡不停地攪動著。
鳳來要幫著做,林氏說:」米糊濃稠了不行;太稀了也不行;還是我自個兒來吧!「
等煮好了舀出來,林氏在院子裡放上幾扇洗乾淨了的門板,先抹一層米糊,貼一層布;接著再抹一層米糊,又貼一層布。
到底抹了幾層米糊,貼了幾層布,鳳來看得眼花繚亂,也沒數清楚。
她好玩似的,也學著林氏的樣子做起來。
林氏又教她:」米糊不能多,多了針扎不進;米糊少了麼,曬上一會子就散架了,也不成!「
鳳來喚了一聲,盡量把那米糊抹得不多也不少。
林氏管這個叫打殼子。
糊完了,幾扇門板上晾滿了殼子,好看得像一幅畫似的。
曬上個幾天,那些布頭早已經服服貼貼了。林氏把它們一張張揭下來,嘩嘩作響,據說這個殼子便是做鞋用的。
殼子準備好了,棉線準備好了,林氏才翻出針線笸蘿裡的鞋樣子來。
把鞋樣按在殼子上,沿著邊一張張剪好,又一張張疊起來,看著差不多厚了,林氏用專門納鞋底的針,在當中簡單地納上幾針固定。
此後,鳳來每到夜裡,便能看見林氏在昏黃的油燈下納鞋底。一針一針,細細密密的針腳裡,滿滿都是林氏對家人的愛吧?
林氏手巧,裁的鞋幫子又好看,穿上也舒服,因此村裡好些婆娘就喜歡找她幫忙。
鳳來家的堂屋,於是熱鬧得很。
咬指娘一邊做針線,一邊告訴林氏:「你二堂哥家在起屋呢!說是要為大崽討媳婦了。」
林氏哦了一聲:「阿團人倒不錯,脾氣也好。哪個閨女嫁了他,想是兩口子不大會吵嘴掐架的。」
咬指娘接道:「可惜就可惜在走起路來,要嫌路不平。()」
四狗娘格的一聲笑了出來:「明明是他一條腿長一條腿短,你偏要編排人家嫌路不平!」
林氏停了手,不滿地說:「阿團身有殘疾夠可憐的了,你們還有心思嘲笑人家。」
四狗娘忽然意識到:蔣大拴腿斷了,郎中也說醫不好要變瘸子哩!這當著和尚罵禿子的事可不能幹,連忙把話題岔開了。
鳳來也是個玻璃心肝水晶人兒,一下就解了其中的關竅,連忙拉著林氏問東問西,省得她娘不開心。
鞋底有了,鞋幫有了,還得把它們縫合起來,須得不偏不倚剛剛好才行。做成一雙鞋,真不曉得要納多少針呢!
鞋做好了,還得有鞋墊子。鳳來瞅著林氏將鞋墊用不同顏色的線紮成十字紋,格子紋,還有象回字的紋路,覺得真是太繁瑣了,她自己怕是沒那個耐心的。
這夜正看得起勁,就聽見院子裡勤來在喊:」快來瞧啊!紅月亮,紅月亮……「
鳳來忽地一下就起了身,往外頭跑。
到空曠處抬頭仰望漆黑的夜空,果然一輪淡紅色的滿月獨懸在天幕,沒有一絲雲彩的遮掩。
沒多大會子,圓月左邊的一點開始發黑,接著一芽兒慢慢沒了,倒像被老鼠偷吃過的一塊餅。
有人大聲喊:「不好,天狗吃月亮啦!」
馬上有男聲也有女聲跟著喊:「天狗吃月亮囉!」
鳳來當然知道,這並不是什麼天狗吃月亮,而是地球轉到了太陽和月亮的中間,擋住了太陽光。由於太陽光照不到月亮上,才形成了這種叫月食的現象。
只是,這個時空的人們是理解不了的!說了他們也不懂,指不定還要覺著你腦子有病。
那個陰影不緊不慢地擴張著,將發著紅光的月亮一點一點蠶食,吞進它的黑咕隆咚的肚子裡。
月亮彷彿在拚死抵抗著,卻還是在節節敗退,很快便剩下如鐮刀般的一鉤,光也暗淡了許多。
殘月說不出的淒涼無助,最後,月亮完全被吞噬了,天地間頓時一片漆黑,連那些剛才還在鳴叫的蟲子們也嚇得噤了聲。
鳳來也沒來由地覺得冷,又沒法挪步,只得用雙手環抱住了自己。
一陣咚咚咚的鑼鼓聲,拔地而起,響徹雲霄;不久之後,辟哩啪啦的鞭炮聲,也此起彼伏;另夾雜著雄壯的男人吼叫聲:「呵-呵-呵……「
也不曉得這聲音持續了多久,鳳來再仰頭望天,見那團包裹著月亮的黑暗裡,突然露出了柳葉般的一彎銀色月牙。
眾人頓時爆發出一陣喝彩歡呼聲!而月亮,一點一點,像害羞似的,露出小半個臉;接著,豪不遲疑地掙脫出黑暗的囚籠。
月光柔和、清亮的光輝,又如水一般傾瀉而下,灑在茅草屋上、樹木上、田野上……
鳳來微笑著注視著月亮,突然聽到一個有幾分熟悉的聲音說:」你也在這裡呢!「
她轉過頭一瞧,卻是大哥運來的同窗佟瑞成。連忙招呼道:」瑞成哥。「
佟瑞成含笑應了,輕聲細語地說:」你們家的事,我也聽說了。你別擔心你大哥日後上不了學,我的押歲錢攢了好些了,都沒地方可花。到時幫運來付束修不成問題。「
鳳來愣愣地看著佟瑞成,好一會子才說:」我大哥若是不想欠你人情哩?「
以鳳來對運來的瞭解,這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運來肯定沒那麼厚臉皮,才不會覺得白花佟瑞成的銀子,是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佟瑞成低了一低頭,答道:」那就算他先欠我,等什麼時候手頭寬裕了,再還我也不遲。「
他心裡想著,反正我又沒打算要他還。當然這話不能說出來。
鳳來也不曉得怎麼回覆,只好說:」還早呢,到時候再瞧吧。多謝瑞成哥費心啦!「
佟瑞成點點頭:」天黑風大,早些回去吧!「
鳳來剛嗯了一聲,聽見佟瑞成又問:」女娃子雖然不能上學堂,能識字也是好的。你若得了空,不妨讓你大哥教教你。「
他總覺得,眼前這個機靈聰慧的小姑娘若是睜眼瞎子,該是件多麼可惜的事情啊,好比一顆珍珠埋在灰堆裡了!聽運來說起,小小年紀的她,行事頗為不同尋常呢!
見鳳來一雙杏仁眼炯炯地看著自己,佟瑞成又添了一句:」若是你大哥沒時間教你,就找我也沒關係。一日教你三、四個字,時間長了,就能自個兒看書了。「
鳳來眨巴著亮晶晶的杏仁眼,脆聲道:「不瞞瑞成哥,從我四歲開始,我大哥就每日教我認字了,所以到得如今,能認不少字了。」
佟瑞成笑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那就好。沒想到鳳來這樣早慧!」
鳳來又說:「不曉得瑞成哥能不能借些書給我看呢?」
「成!你想看啥書?」佟瑞成好奇地看著鳳來,想聽聽這個小人兒會說些什麼。
鳳來歪著頭想了想:「遊記啊,或是講怎麼耕作的,如何做生意的~」
佟瑞成吃了一驚,沒料到這麼個小姑娘,居然對那些東西感興趣。便他還是點點頭道:「嗯,我回家尋尋看,有這樣的書便幫你送過去。」
還沒待鳳來答話,福來的聲音響了起來:」鳳來,你在哪兒?快回家喔!「
鳳來趕緊應了一聲,沖佟瑞成微微一笑說:」一言為定哦!瑞成哥再會。「這才轉身離去。
佟瑞成立在那兒,靜靜看著鳳來的背影,連他自己也很疑惑,為啥會為這個小姑娘操起心來呢?難道僅僅因為她是自己的同窗蔣運來的妹妹?
也許吧!佟瑞成微微搖了搖頭,邁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