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歎氣說:「你爹受傷暈迷,湖盜把他扔到湖裡,就被涼水激醒了;他水性好,揀了條命回來,可一條腿被利刃砍傷,以後怕是廢了!」
鳳來心頭一緊,不想讓林氏難過,安慰道:「娘,戲文上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咱家的人,以後都會過上好日子的!」
看這破破舊舊的茅草屋和屋裡的擺設,床上的鋪蓋,就能知道這家日子過得不寬裕。
林氏只是苦笑。她怎麼也想不通,自己和丈夫累死累活的,農忙時上岸種田,農閒時下湖捕魚,日子過得夠不容易了,卻為啥還要遭遇這樣的飛來橫禍?
福來用木托盤端著一碗熱氣騰騰,散發著濃郁香味的魚湯進來,懂事地說:「娘,我喂鳳來喝魚湯。」
林氏扶鳳來坐了起來,幫她穿上打著補丁的碎花布衫子,又拿了個裝滿米糠的枕頭墊在她身後。
鳳來囁囁地說:「娘,大姐,這魚湯還是留給爹喝好了,我,我喝紅薯粥就成!」在鳳來原身留下的記憶裡,紅薯粥,紅薯才是吃得最多的東西。而營養美味的魚湯,怕是蔣大拴才更需要吧?
林氏還沒答話,屋門又被推開了,帶來一陣涼風。運來和勤來兩兄弟一前一後進了屋,鳳來曉得是大哥,二哥來看自己了。
其實運來和福來是龍鳳胎,運來只比福來先落地了一個時辰,理所當然成了哥哥。
運來用手揉了揉鳳來的頭髮,烏黑的眸子一閃:「鳳來,別聽奶奶和三嬸的喪氣話,你偏要活得好好的!活一百歲,咱們一家也都要好好兒的,讓她們乾瞪眼去!「
鳳來嗯了一聲,用力點頭。
勤來也好聲好氣地說:「鳳來,等你好全了,我帶你下鉤子弄魚去!「
鳳來說了聲好。
福來悄悄扒在鳳來耳邊說:「等咱們幾個大起來,就能讓爹娘過上好日子啦!」
鳳來咧嘴笑了,她沒有說什麼豪言壯語,但卻在心裡發下了誓言:既是穿越到了這個家,為了爹和娘,還有這幾個兄弟姐妹,她一定要想方設法多賺些錢,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林氏柔聲說:「聽話,乖乖把魚湯喝了。你現在不把身子將養好,以後要吃大苦頭的。你爹那兒,還有呢!」
鳳來喝過熬得香噴噴的魚湯,全身似乎有了力氣,便迫不及待地跑去隔壁屋子看她現在的爹,蔣大拴去了。
也才三天時間,蔣大拴便瘦了一大圈,原先方方正正的臉,此刻連顴骨也微微突了起來,顯得越發黑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蔣大拴此刻只能躺在床上。而且他知道,自己的腿傷即使好了,也不能恢復成原先那樣!郎中說過,這條腿會瘸哩!
五大三粗的漢子,一想到自己今後就是個殘廢了,心裡便說不出來的憋屈!如花似玉的嬌妻,跟著他沒過過好日子,日後也不曉得會不會嫌棄他?
還有啊,家裡四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張開嘴就是要吃要喝;自己腿腳再不利索,要怎麼養活他們喲!
蔣大拴愁得兩道濃眉擰成了一個大疙瘩。
不過看見鳳來走進來,他還是舒展開眉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鳳來醒了?身子覺著咋樣?」
就憑鳳來長了一張和她娘林氏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臉,蔣大拴就把這個小女兒看得和眼睛珠子一樣寶貝呢!
剛才自己娘和弟媳說的話,他耳朵又不聾,老早聽見了!
蔣呂氏不待見鳳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幾次三番要他和林氏把這孩子送人!有一次還趁夫妻倆不在家,偷偷把鳳來給扔到山裡去,想讓野獸拖走。
若不是蔣大拴拉上兄弟和左鄰右舍進山找回來,怕世上就沒鳳來這個人啦!
饒是林氏性子好,也狠狠和蔣呂氏鬧了一場,加上蔣大拴也發了火;連身為家主的蔣信,不免責備了蔣呂氏一通,這才讓蔣呂氏不敢輕舉妄動!
鳳來脆聲答道:「爹,我沒事啦!你好些了不?「
蔣大拴心思再重,也不能當個六歲的孩子面表露出來,所以只裝作若無其事地說:」爹養上一陣子就好了。「
鳳來也不知道該不該把自己那日藏在舵板底下,從公鴨嗓子那兒聽到的秘密說出來。
琢磨了一會兒,決定還是說的好!至少要讓這個爹明白,害了他的人,並不是什麼湖盜,而是某個躲在暗處覷覦林氏的壞人!
如果現在不說,指不定這個壞人為了得到林氏,還要使出什麼壞招來呢!讓自己爹娘有個防備也好啊。
所以鳳來眨巴著清凌凌的杏仁眼,就把自己聽到的話,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地告訴了一遍。
蔣大拴一聽這話,頓時瞪圓了眼睛,牙齒咬得格格直響,兩隻拳頭捏得鐵緊,卻不曉得朝哪裡使力才好!
「這黑了良心的畜牲,被我曉得是哪個,我非把他的骨頭架子拆了不可!「蔣大拴好半天憋出一句。
不過隨即他壓低了聲音叮囑鳳來:「這事兒,你先別對你娘說,省得她擔心。「
鳳來乖巧地點點頭:「爹,我曉得啦。「
蔣大拴摸了摸鳳來的頭,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出來,只歎了一口氣。
鳳來抬眼打量他,細聲細氣地安慰道:「爹,你不用發愁,別看我小,我也會為咱家出力哩!「
聽著小女兒軟軟的童音,蔣大拴心裡說不出的舒坦,正待開口,卻看見林氏端著一碗烏黑的汁液走了進來,一股濃濃的藥味瞬間便瀰漫開來。她看了鳳來一眼說:「小心別碰著你爹的傷腿!「
又對蔣大拴說:「她爹,該喝藥了!「
蔣大拴內疚地望著林氏,低聲說:「這幾日苦了你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唉,自你十六歲嫁了我,這十二年來,幾時享過半點福?「
「她爹,咱一家人,說這些見外話幹啥?「林氏瞟了蔣大拴一眼,幫他掖了掖被子,繼續道:「你是家裡的頂樑柱,我和孩子,都缺不了你哩!「
她怕蔣大拴有啥解不開的心結,所以故意這樣說。
鳳來看著這個娘,長得這麼漂亮,卻一點也不嫌貧愛富攀高枝,即使日子不寬裕,丈夫有可能變成殘疾,也沒有露出半分不甘和嫌棄的意思,算是十分難得啦!
又見她爹眼裡滿是負疚和傷感,便岔開話題道:「娘,我還不曉得咱們遇上湖盜的那日,到底是怎樣收場的呢?你講給我聽好不好?「
正說到這兒,福來,運來和勤來忽拉拉都闖了進來,先七嘴八舌問候了床上的蔣大拴,也跟著催林氏快講。
林氏便細聲細氣地講起來:「那些殺千刀的湖盜把你爹推下水,把我反剪雙手捆了,又在我嘴裡塞了塊破布,推到他們大船的船艙裡去。我既擔心你爹,又牽掛著鳳來,也害怕自個兒有什麼不測,心裡真好比十五隻吊桶——七上八下啊!「
她停了一停,用手撫著胸口,一付後怕的模樣,又接著說道:「我趁著湖盜沒注意我,將手上的繩子磨斷了,卻裝作啥事沒有的樣子;直等到外面有船靠近,這才扯掉嘴裡的破布,猛地竄了出來~「
林氏從船艙裡逃出來,鳳來其實是看見了的,但她沒有打斷林氏,只聚精會神地聽著。
「~其中一個不得好死的湖盜,本來正在睡覺,這會子手裡張弓搭箭衝出來,貨船上的水手就不敢動啦!咱們家鐵嘴好樣的,撲上來啄拿弓箭那湖盜的眼珠子,那殺千刀的鬼叫起來~「
「這時候,貨船船艙裡射出一支利箭,殺千刀的湖盜一下子就栽到水裡,鮮紅的血,把水面都染紅了。別的湖盜見勢頭不好,手忙腳亂地往水裡撲。他們水性也不差,三下五除二,就劃了開去。「
「後來呢?」鳳來急切地想知道結局。
勤來暼了鳳來一眼,鼓著腮幫子說:「你別打岔,讓娘說啊!「
「你們曉得那拿弓箭的湖盜為啥會落水嗎?「林氏問大家,不待人回答,又往下說:」卻原來是這船上貨主的兒子,只得十三歲,那個臨危不亂,有膽有識的風範,當真連大人也不如他哩!他躲在船艙裡,瞄準了湖盜,射了一箭~」
蔣大拴也點頭:「不是他把這領頭的湖盜打落水,另幾個湖盜也不會這樣快就各自逃竄。」
林氏嗯了一聲,接道:「這少年從艙裡出來,一聲令下,讓水手們下水捉拿湖盜。偏是這少年的爹,也就是那船上的貨主,攔著不讓。他嚇得個半死,臉都是青的,還埋怨自己兒子,嫌他多管閒事,得罪了湖盜,怕他自家的貨這一路保不住!」
鳳來聽得一跺腳:「也是個為富不仁的壞東西!」
「可不是嗎?他兒子倒是個好的,辯解說,大路不平旁人鏟,怎麼能見死不救,讓好人遭秧,壞人得逞?執意要讓水手去抓捕湖盜。他爹死命把攔著,一迭聲催促水手快些開船,好遠離這是非之地。「林氏想起當日情景,還是一肚皮的不高興。
運來胸脯子一挺,插了一句:「這樣貪生怕死的老子,生出的兒子倒不算孬種!要是我在船上,我就和那些湖盜拼了!「
福來白了他一眼:「咱爹不是和那些不得好死的湖盜拼來著,結果怎樣?「
一句話說得運來答不上話來,只沖福來扮了個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