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深宮嬌顏在,今日獨剩空樓閣。清音猶在昔人沒,一曲斷腸自徘徊。
踏入熟悉的地界,記憶如潮湧現。慕容元策猶豫了很久,才淡定了心神踏入雲藻宮。
「兩年了,你終於肯踏入這裡。」床榻上,帷幔深深,一縷似斷似續的聲音緩緩飄出。
掃一眼陳設依舊的寢殿,慕容元策的眼底陡然湧出無盡氤氳。手一揮,竇辭年會意的領著所有人出去,獨留下慕容元策一人。
帷幔被慢慢掀開,展露出慕容元楹慘白如紙的面孔。那一抹絕望而哀傷的笑容,與當年的慕容元策何其相似。
慕容元策站在寢殿正中央,也不上前,巋然不動,目光牢牢鎖在慕容元楹臉上。凝神許久,慕容元策才道,「兩年未見,你竟已是這副模樣。」
「虧得你也肯來見一面,臣弟感激不盡。」慕容元楹無力的撐著身子,重重的靠在床柱上。眼前暈眩得厲害,許久才重新鎮定下來,額頭已佈滿細密的汗珠。原就慘白的臉,愈發灰白得可怕。
「朕不是來見你,朕只是不想讓自己再繼續恨下去。」慕容元策說得很冷,眼神卻緩和了很多。
慕容元楹慘淡的笑著,「你還是這樣,一點都沒變。無論說什麼無情的話,心裡還是軟的,否則你也不會來。皇兄,一人天下的滋味如何?」
「很好!」慕容元策面無表情,「總好過你每日受內心的折磨強得多。」
環顧寢殿內的一切,慕容元楹忽然笑得淒惶,眼角狠狠溢出兩行淚水,「你擒了我,卻不殺我,還讓我住進她生前的寢殿,為的不就是這個嗎?要我受盡內心的折磨,直到死!」
慕容元策不說話,只是目不轉睛的看他。
猛然間的劇烈咳嗽,讓慕容元楹的五官整個扭曲,原本俊朗的臉,歷經折磨與憔悴揉碎捻為一處。強震住咳嗽,慕容元楹眼底的光緩緩散去,氣息變得急促無比,「你做到了。皇兄,恭喜你,終於用最……最痛的懲罰……了結我們三個……三個之間的仇恨……」
「至始至終,只有你一個人活在仇恨裡。」慕容元策略略上前,袖中的五指蜷握成拳,彷彿在極力壓制自己的情緒。
慕容元楹驟然抬頭,臉上的表情愈發痛苦猙獰。
低頭苦笑幾聲,慕容元策的眼角有過濕潤的痕跡,「人生若能一如初見,多好?」
「一如初見……」慕容元楹癡癡的低吟。
依稀記得往年景,俏麗朱顏音猶在。想問玉色歸何處,十指纖纖撥錦瑟。
那個風華的女子,曾經這樣的絕世無雙,如今都已淹沒在塵世的懸崖之下。是他親手葬送了她的一生,也是他最後的生死處,給了她最致命的代價。
慕容元楹忽然掩面抽泣,整個人虛弱的伏在床榻上。
「知道為什麼朕要你活著嗎?」慕容元策開口。
「別說了!」慕容元楹的眼瞼無力的眨了一下,有種空洞的飄渺與絕望。
「她說,惟願天下太平,再無殺戮。朕答應過她,止干戈於此。慕容元楹,不是朕在懲罰你,而是你在懲罰自己。」慕容元策從未想過,還能有這樣一天,對著慕容元楹如此平靜的說話。
慕容元楹淚流滿面,「天下太平……」眼前的景物愈發模糊,就像開始顛倒的世界,逐漸陷入黑暗之中,被地獄般的森冷吞沒。
瞬時明白,她與他的背道而馳。
她所追求的,原來如此簡單。可是在慕容元楹看來,卻是窮畢生之力都無法做到的。因為他的野心,從來不是止干戈,而是掠奪。
黑紫色的唇顫抖著發出最後的呢喃,卻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傾城……」
慕容元策心痛如絞,「身體上的傷不會帶來永恆的折磨。可是心裡的傷,只能永世折磨,不死不休。慕容元楹,不是朕不放過你,是你自己,必須為欠下的一切贖罪!這世上,做任何事都必須付出代價!」
他的代價就是不該恨得太容易,愛得太遲。
傾城,朕願為你釋一切仇恨,只願還能有機會,再見你一面。可好?若是可以,朕願以命相換!
徐徐轉身,慕容元策走向門口。
「皇兄……」慕容元楹陡然開口,面如死灰,氣若游絲,「你覺得自己贏了嗎?」
腳步頓住,慕容元策挺直身子,只是唇角牽起一抹冰冷的笑。
慕容元楹仰著臉倒臥在榻,笑得宛若勝利者般張狂。兩行清淚沿著眼角滑落無聲,彷彿在懺悔曾經的刻骨銘心,「到底還是我先、先見到她,這次……這次我一定會……會握緊她的手,絕不、不再放開……」
慕容元策昂起頭,大步流星走出去。
其實慕容元策,我還是嫉妒你的!你什麼都有了,皇位、天下,連傾城都只愛你一人。可是我,什麼都沒有。到了最後,我還是一無所有。江山,美人,到底都輸了。皇兄,若是能回到從前,多好?
不去想皇位之爭,不去想權力之爭,就我們兄弟兩個,一起肩並肩去暢快的奔跑。那時的你我,才是真的活著,真的……骨肉兄弟!親兄弟!
站在門外,慕容元策望著雲藻宮內熟悉的一草一木,早已心如刀絞。
竇辭年從後頭走過來,跪行大禮,語氣微微壓制,「皇上,靖王歿了。」
眼淚驟然滾落下來,慕容元策用力的昂起頭,卻還是無法抑制奔湧的淚水。真好,至今的人,終於越來越少。心裡,越來越孤單,越來越……思念!哽咽著,慕容元策淚如雨下,「也許這樣的結局對他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脫。」
當人絕望的時候,死亡也會變得不那麼可怕。
活著的時候,彼此憎恨,卻在死亡的瞬間,才發現除了恨,還有血肉親情。只是,活著的時候,都被遺忘了!
猛然間,慕容元策劇烈咳嗽,忙用巾絹捂著唇。下一刻,一抹猩紅刺痛了慕容元策的眸子。
竇辭年險些驚叫起來,還來不及回神,卻見慕容元策的身子晃了晃,赫然往後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