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賈璉從林家出來後,在候缺的時候,經過深思熟慮,覺得林如海的建議極好,因前年就是春闈,有一批進士才得用,尚有許多仍舊滯留京城,苦尋門路,今年的空缺更加少了些,現今只有一甲和二甲二三十名進士的官職已下,他自己的還沒有動靜。
以賈家的權勢,賈璉絲毫不擔心自己的前程,就算朝廷上忘了自己,他依靠家中,隨意就能謀個好缺,只是在告知賈赦夫婦自己打算的時候,遇到了難題。
賈璉和陳嬌嬌夫妻情深,外放的時候帶陳嬌嬌母子一起上任,陳嬌嬌固也遂意,竇夫人亦覺理所當然,她現今只賈璉一個嫡子,哪能不盼著兒孫滿堂?唯有賈赦捨不得孫子隨賈璉夫婦上任,尤其是賈芾,因此便爭執開了。
賈赦恐自己和賈璉的爭吵驚住了孫子,便命人將兩個孫子帶下去交給陳嬌嬌,然後嚷道:「你和你媳婦一起去上任,我無話可說,正盼著你們多給我生幾個孫子呢,但是不能把芾哥兒帶走。我疼了芾哥兒這麼幾年,你帶了他走,豈不是剜了我的心?」
聽了賈赦的話,賈璉有些為難,他相信竇夫人能教養得好兒子,奈何他怕賈赦言傳身教,反倒讓賈芾學了一身紈褲習氣,況且賈芾年紀還小,賈茂更小,他若是外放,一去幾年,哪裡捨得將兒子放在京城裡?不僅他捨不得,就是陳嬌嬌也不願意離開兒子,只好看向竇夫人,祈求竇夫人替自己說服賈赦。
竇夫人從容不迫地問賈璉道:「你怎麼就想著外放了呢?」
賈璉沉吟片刻,將自己和林如海的話娓娓道來,末了說道:「雖然咱們家依舊興盛,旁人不敢惹咱們,可是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到芾哥兒這一代就是第五代了,而東府蓉哥兒年紀只比我小幾歲而已,咱們須得有備無患。說句不好聽的,二房裡做的那些事,因咱們家權勢在,沒人敢說什麼,倘若將來有一天敗落了,這些都是罪名,免不得連累咱們,尤其是老爺,兼他們行事那樣放肆,兒子怎敢留芾哥兒在京城?」
賈赦心頭一凜,臉上變色,顯而易見,他也想到了寧國府和王夫人做的那些事。賈赦沒本事,但是這些年經妻兒熏陶,也知道一些厲害了。
賈璉見他有些動容,立即打蛇隨棍上,道:「老爺疼孫子,兒子心裡明白,可是老爺想想,難道咱們一房一輩子龜縮在東院裡不成?兒子也想讓芾哥兒兄弟出門見識見識呢。說來可笑,偌大的榮國府,房屋幾百間,偏生老爺太太卻住在馬棚子後頭,好處咱們沒得,若是入了罪,卻因老爺是一家之主而首當其衝,豈不冤枉?兒子心裡想著,在外面建功立業,若是能得聖上青睞,先將咱們家從中撈出來,免得賠進去。」
賈赦嘟囔道:「你出門就是了,也不必非得帶著芾哥兒,你在京城長到如今,誰不說我教子有方?雖然我並沒有教你什麼,對此心有愧疚,可是還有你姑父呢,未必不會伸手,這樣一來,他在京城裡學些眉眼高低,不是比在那些窮鄉僻壤強?留在京城,才能長見識。」
賈璉扶著額頭,無奈地道:「老爺忍心讓我們父子相隔千里?」
賈赦哼了哼,道:「難道你就忍心讓我們祖孫天各一方?也太狠心了些。芾哥兒現今在我身邊,我何曾委屈過他?」
賈璉默然不語,想來是隔代親的緣故,賈赦對於自己十分嚴厲,幼時非打即罵,但是對於賈芾,卻是愛如珍寶,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這些年,賈芾每常從賈赦房中出來,總會帶許多好東西孝敬自己和陳嬌嬌,無不是稀世罕見之物,當然他煞有其事地說明了,讓陳嬌嬌給他收好,等他祖父將來老了,用來孝順祖父。
推己及人,賈璉微微歎息,自己不捨賈芾,賈赦當然也一樣。只是如此一來,卻是兩難了,他既不想賈赦和賈芾分別,卻也不想自己和賈芾分別。
賈芾幾乎是在賈赦和竇夫人跟前長大,俗話說養兒防老積穀防饑,竇夫人和賈璉親密乃因此,自然賈芾亦如此,她也捨不得賈芾隨著賈璉夫婦離開,但是她十分明理,知道賈璉和陳嬌嬌為人父母,不願兒子遠離,免得太過疏遠。
竇夫人歎道:「若是咱們一家子都能外出就好了,偏生老爺襲了爵,雖無實權,也得留在京城,無旨不得擅離。」
賈赦眼前一亮,隨即暗淡下來,哼道:「好歹有個爵位,將來要傳給璉兒,按規矩,我死了,璉兒能襲三等將軍呢,況且我也只有這麼個爵位才能讓我立足京城,沒了爵位,我就是一個白身,快別說這些話了,我可沒想過辭官。」
賈璉失笑,心想若是一等將軍不是爵位,賈赦辭官在家做老太爺反而好些,偏生是個爵位。他明白賈赦遲遲不肯離開榮國府的原因,不管嘴裡說得如何豁達,心裡卻還惦記著榮國府的家業,以及賈母積攢了五六十年的梯己。賈赦時常說,賈母嫁進賈家時,賈家正是極之榮華的時候,又當家作主這麼多年,不知道攢了多少好東西,哪能只給寶玉一個。
竇夫人無計可施,索性不管了,道:「這是你們父子兩個的事情,你們自己商量個章程出來罷,芾哥兒留在京城,我歡喜,亦好生教導,若是出京,我也任由你們。」
賈璉望向賈赦,滿臉祈求。
賈赦扭過頭不理,賈璉模樣兒生得再英俊倜儻,也不如大孫子玉雪可愛。
陳嬌嬌在梨香院裡聽說他們父子互不相讓,摟著兒子的手不禁緊了緊,這一外放,最少一任是三年,而按著賈璉的想法,卻想在外面多打拼幾任,品級高些再進京,她豈能放心把兒子放在京城,連定親成親都見不得?
賈芾依偎在陳嬌嬌懷裡,問道:「爹爹媽媽要出門,祖父捨不得兒子跟著離開?」
陳嬌嬌一怔,低頭看著兒子黑如點漆的眸子,詫異道:「你知道了?」
賈芾點了點頭,煞有其事地歎了一口氣,道:「父親和祖父吵得臉紅脖子粗,兒子出來之前就聽明白了。不過,兒子也捨不得離開祖父,咱們就不能帶祖父一起離開麼?到時候咱們一家人還能在一起,就算祖父沒有本事教兒子讀書,兒子也不怪他。」
陳嬌嬌聽了,撲哧一笑,道:「哪裡那麼容易一起離開。」
賈赦身上還襲著一等將軍的爵位,這就不能出京,除非賈赦自己願意在這把年紀爭氣些,謀個和賈璉在一處的缺兒,哪怕是稀鬆平常不要緊的官職,他們還是能同住一處。想到這裡,陳嬌嬌不由得面露喜色,帶著賈芾去東院請安,說了自己的想法。
賈赦和賈璉依舊各執一詞,聽了陳嬌嬌的說法,頓時目露精光。
竇夫人撫掌笑道:「這倒是一個好法子,人常說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老爺現今想辦實事了,又不是什麼勞什子要緊肥缺,自然輕易能弄到一個官職,只要和璉兒在一處,咱們就能一起出京。只是,老爺在京城是一等將軍,卻沒有辦過公務,未必能得到品級高的職位。」
賈赦揮揮手,道:「我又不曾辦過正經差事,哪有本事接手?還是清閒些,只拿俸祿不管事的好。細想想,媳婦的想法倒也有理,只是咱們就這樣離開榮國府,我卻不甘。再者,父母在,不遠遊,游必有方,老太太這麼大的年紀了,能讓我和璉兒一起離開?」
賈璉冷笑道:「我看,怕是巴不得咱們都不在榮國府呢!」
賈赦回思賈母素日所為,無言以對。
賈璉看著賈赦,問道:「不知老爺是什麼主意?若是願意呢,咱們就好生打點門路,若是不願意離開,只好再商量讓芾哥兒離京的事情。」
賈赦猶豫不決,既不捨離開榮國府,又不捨賈芾離京。
見他如此,竇夫人暗暗搖頭,說道:「老爺就好生想想,想明白了,有決定了,再跟我們說,橫豎璉兒的職缺還沒下來,眼看著又到萬壽節了,有咱們忙碌的時候。璉兒,你別逼迫你老爺立即下決定,且等等罷。」
賈璉聽了,躬身應是。
賈赦忽然道:「咱們走了,迎春怎麼辦?明年她就是及笄之年了,總不能隨著咱們在外面那麼些年,耽誤了終身。」
難得賈赦想起迎春,竇夫人不以為意地道:「老爺今日和璉兒說這些,不就是捨不得芾哥兒?我雖亦不捨,卻還能留下一年半載,等料理完迎丫頭的事兒,再去任上和你們團聚不遲。」迎春在她跟前長到如今,花朵兒一般鮮艷,溫柔嫻靜,孝順非常,親事都已經定好了,嫁妝亦是從小兒開始攢的,只是大宗兒得等到元春出閣後她才好開口問府裡要,只差臨門一腳,她豈能不管不顧?送迎春出嫁,她才算放心。
賈赦見她早已考慮得當,便不再問了,只想著自己的心事。
賈芾跑到賈赦跟前,仰頭道:「祖父不和我們在一起嗎?孫兒捨不得祖父呢。」
賈赦摸了摸他的頭頂,心裡十分感動,孫子親近他,他能不歡喜麼?只是想到撒手撇開榮國府的家業,賈赦難以割舍下來,大頭本來都是他的。留在京城,他還能從總賬上支些銀子給孫子買東西,若是走了,可真是二房的天下了。
賈璉瞧出幾分眉目來,歎道:「兒子早就說,憑著兒子的本事,必定給子孫掙一份家業來,依靠祖蔭,算什麼本事?」
賈赦不耐煩地道:「你知道什麼?當初那些虧空說還就還了,家裡有多少好東西,我自己都數不清,你才見到幾件?雖然太太和你媳婦都說府裡外面架子未倒,內囊卻已罄盡,但是好東西還沒動,那些東西傳給子孫比什麼銀錢都強!我知道咱們家年年的進項儘夠嚼用,甚至綽綽有餘,但是比府裡那些東西差遠了,那些東西,有錢都沒處買去。」
說到賈家的祖宗基業,竇夫人和陳嬌嬌雖然好奇,但是都不好詢問,賈璉卻不必如此,好奇地問道:「老爺,咱們府裡還有多少東西?」他讀書好,管理庶務也精,只限於自家,並不曾接觸過榮國府的事務,雖進過庫房,但鑰匙不在手中,許多都不知道。
賈赦想了想,道:「這麼多年來,看府裡的揮霍,大概銀錢沒有多少了,不然你們不會說年年入不敷出云云,但是金銀銅錫古玩東西都沒動過,若要折變,那些東西哪裡能用銀子衡量的?價值千金的古董不知道有多少呢,老國公爺和國公爺都是在戰場上立功的,每逢攻城略地之時,搜刮了許多好東西,都藏在庫房裡了。」
賈璉聽得駭然,笑道:「金銀古董也就罷了,若是字畫,多多留給子孫些才好。」
賈赦歎道:「一日不分家,那些東西一日就不能動,不過我看得明白,不許動說的也只咱們一房罷了,寶玉那裡有好些東西都是從庫房裡拿出來的。」
在場所有人都知賈母的偏心,也都無可奈何,都只看著賈赦唉聲歎氣訴說不滿。
賈赦說了一陣子,見他們都不理自己,好沒意思,無精打采地道:「你們忙你們的事情去,讓我想一想,等我決定了再說。」
聽說,賈璉便帶著陳嬌嬌回去,賈芾自然留在賈赦跟前了。
他們一家人吵也好,商量也罷,都在屋裡,並無下人服侍,未免走漏消息,因而外面聽到賈璉和賈赦爭執時都說父子不和,不消片刻,消息就傳到賈母耳朵中了。賈母此時正心疼地看視寶玉的傷勢,哪裡顧得了賈赦父子,只說讓他們父子料理便不管了。
賈赦知道後,心中一涼,如同置身冰窟。
竇夫人搖頭一歎,帶著陳嬌嬌和迎春、惜春往林家做客去了。她們婆媳兩個都是再聰慧不過的人物,自從賈敏進京後,來往十分密切,不若王夫人拿著嫂子的款兒,只有賈敏在寶玉無禮之前來榮國府時,或者出門應酬在別人家方見面。
五月初三乃是萬壽節,賈敏重新清點萬壽節禮,一一封好,聞得竇夫人等人過來,忙帶著黛玉親迎進來,她們坐著說話時,叫黛玉和迎春惜春往她院裡頑。
自從上次一別後,迎春姊妹兩個並沒有再見過黛玉,此時看到黛玉,見她風姿更勝從前,風流婉轉,猶若仙子,不由得暗暗讚歎,提起上回的事情,少不得滿臉歉意,寶釵不請自來,確實是失禮了,哪怕黛玉並未流露出一絲不悅。
黛玉心中品度,迎春溫柔,惜春嬌俏,頗為相投,又想起賈敏曾經說過寧國府的不是,但對惜春卻是十分讚譽,聽說惜春對寧國府嫌惡非常,理應是知寧國府行事荒唐,不肯叫寧國府帶累自己,所以從來不去,因而見了她們,領她們到自己房中,又命人沏茶,道:「迎春姐姐和惜春妹妹只管坐,當自家一般。上回人多,也就沒請你們來我這裡。」
惜春見有鳳來儀收拾得如此雅致,羨慕非常,不免流露出幾分來,道:「姐姐這裡如同仙境一般,幽靜得很,虧得上次沒請我們來,不然,豈不是玷辱了這裡的清雅?」
黛玉聽說,不覺莞爾。
惜春喝了一口茶,只覺得水輕質甘氣美,不由得讚道:「好茶!」
黛玉笑道:「你若是喜歡的話,回去時我就送你一些。不過這茶葉我得的不多,送你的有限,莫要嫌棄才好。」這是進上的茶,因俞皇后惦記著她,打發小太監送來的,除了茶葉,還有入夏後才進到宮裡的紗羅香露珠簟等物。
惜春卻道:「好茶也得好水,我在姐姐吃一回,便是我的造化了,哪有拿回去的道理?到了我們手裡,什麼好東西能留得住?竟是不必了。」
黛玉想起賈家的風氣,不覺歎息,見她執意不要,也便不再多說,笑道:「既然妹妹不要茶,可巧我得了兩瓶子香露,有玫瑰的、木樨的、梅花的,送姐姐和妹妹每人兩瓶,用白開水和了,香妙非常,比茶還好。雖然清水也好,不過我覺得用白開水更好。」
吃完茶,黛玉聽說迎春善弈,惜春善畫,忙請她們一起,一面和迎春下棋,落下幾枚棋子後,一面去看惜春作畫,因見惜春筆下並非山水,亦非草蟲,僅是淡淡幾筆,窗外竹林便躍然紙上,筆鋒靈動,讚道:「惜春妹妹的畫兒,比外頭那些大家都好呢!」
惜春恍若未聞,直到一筆畫完,並未落款便擱下筆,方轉臉笑對黛玉道:「姐姐見過幾個大家?我不過是隨筆塗鴉,哪裡能和什麼大家相提並論?讓姐姐見笑了,我看姐姐這裡筆墨顏料一應俱全,忍不住有些技癢。」
黛玉目光落在畫上,端祥片刻,道:「妹妹太過謙了,我說好,必然是好的,何況妹妹的年紀還小,有這樣的功力,不知道讓多少大家羞煞!」
說完,忽然一頓,奇道:「妹妹說我這裡筆墨顏料一應俱全,難道妹妹自小學畫,卻沒有齊全的顏料畫具不成?」
迎春正在苦思冥想,不知在何處落子方能扭轉,她自恃棋藝出眾,沒想到黛玉小小年紀,亦是胸中有丘壑,而且棋路千變萬化,天馬行空,一時倒被她難住了,聽了黛玉的話,她淡淡一笑,道:「四妹妹那裡只有幾支筆和四五樣顏料罷了。從前我見四妹妹沒有,她畫的畫兒又好,我原說拿我攢的梯己托太太和嫂子置辦一份,偏四妹妹說太過惹眼,不肯要。」
黛玉聞言,望向惜春的時候,倍添憐惜。
惜春若無其事地道:「有幾支筆幾樣顏料足矣,何必非得樣樣齊全?我又不是正經學畫的,畫的畫兒也都是廢紙,燒的多著呢。」
黛玉道:「妹妹畫得這樣好,怎能燒了?明兒送我幾幅。」
惜春笑道:「姐姐喜歡,我多多畫些送姐姐,不過我並未見過外面的風景,都是按著園子裡的景色畫的,若是不好,姐姐可別嫌棄。」
黛玉道:「妹妹願意給我,是我的福氣,哪能嫌棄?」
棋局未完,姊妹往園子內逛了一回,因天熱,不消片刻,便即嬌喘微微,香汗淋漓,黛玉忙請她們去亭中歇腳,打發人送上茶果,望著外面的水,心裡更加清亮。
她們在園內頑耍,竇夫人卻是有事相求,正跟賈敏開口。
賈敏聽完,詫異道:「嫂子托我給惜春說一門親事?這是為何?」聽說寧國府的腌臢事情後,賈敏再沒上過寧國府半步,正月裡寧國府請吃年酒,賈敏便托病未至,連帶林睿和林智都只去坐一會然後回來。不過對於惜春的為人,賈敏卻是明白,冷心冷面,最不屑寧國府,也是個古怪性兒,虧得迎春性子好,倒漸漸教導出來了,因此賈敏並不厭惡她。
竇夫人歎道:「說來,惜春是個可憐的孩子,父親若無,兄嫂亦不在意她,孤零零地帶著入畫住在府裡,一應衣食起居都和探丫頭一樣,在府裡竟是誰都不在意的。我們迎春自有我們東院裡照料,不缺東西,她就可憐了些,堂堂寧國府嫡出的大姑娘,落得如此。迎春常帶她到東院住,日子長了,我心裡也疼她,因此想著她嫁個好人家。姑太太別怨我多事,幫她一把,感激與否我也不在乎,只當是給子孫積德了。」
竇夫人又把賈璉打算外放並和賈赦商量等事說了,笑道:「雖不知老爺如何決定,但是我想老爺捨不得芾哥兒,十之j□j會跟著一起出京,我縱然在京城裡耽擱些,卻只能料理完迎春的終身。等我出了京,惜春的事兒我就鞭長莫及了,思來想去,只能托姑太太費心。話說,就算我們不出京,少不得也得托姑太太替惜春籌謀一二。」
對於賈赦一房意欲離京,賈敏心裡明白,也頗贊同,她早從林如海那裡聽說了,她常常擔心榮國府的前程,奈何事已至此,事情早已做下了,無法抹平,自己和王夫人有嫌隙,賈母偏心二房又不聽勸,賈敏無可奈何,只能不管。聽了竇夫人一番掏心窩子的話,賈敏有些動容,道:「嫂子善心,竟是惜春丫頭的福分。」
竇夫人道:「只求人生在世,做事無愧於心。我不是大善人,對我好的人我才用心,遠著我的,我自然也遠著他們。說來,惜春只比玉兒小一歲,耽誤不得。」竇夫人樂得把惜春拉攏到自己這一房來,雖不圖惜春什麼,但是眼看著她被榮國府裡耽誤,倒有些於心不忍。
賈敏聽了,笑道:「嫂子放心,若有極恰當的人家,我就替她打算一回。不過,嫂子可有什麼要求?若是依著我的想法,必然是給她挑個讀書人家,只是不如寧國府那般富貴。」
竇夫人道:「讀書人家最好,寧國府那些人沒一個人在意惜春,有姑太太出面,還有不成的?不必十分大富大貴,要緊的是人品。不過惜春是嫡出,又是三等將軍的同胞妹子,比迎春還強些,也得門當戶對才好。」
賈敏點頭道:「且看著罷,惜春年紀還小呢。」
竇夫人深以為然,她原本打算自己在京城時,替惜春相看人家,但是賈璉即將外放出京,一家子人都不在,迎春再出嫁,惜春可謂是孤立無援,總得替她打算些。
一時黛玉帶著迎春和惜春回來,姑嫂兩個方掩住話題。
晚上,賈敏說給林如海聽時,林如海心中一動,想起黛玉榮國府裡孤立無援時,只有惜春曾去探望過她兩回。他明白惜春其實是冷心無情的性子,探望黛玉未必是和黛玉好,只是因只探春惜春李紈和黛玉住在大觀園裡,李紈是王夫人的長媳,探春是王夫人的庶女,本就偏向寶釵而輕慢黛玉,所以只有惜春一人和黛玉同病相憐,也是惜春看透了賈家的行事。
正如賈璉打發人送雪雁扶靈回鄉一樣,惜春和賈璉都是無意之舉,若說用心卻是稱不上。但是林如海卻念著他們的這一點善心,聽了賈敏的話,沉吟道:「惜春丫頭倒是個可憐的孩子,也算是積德了,你就用些心罷。」
賈敏歎道:「寧國府的名聲在外面爛透了的,可憐惜春丫頭了,幸而她自小長在榮國府,不曾回過寧國府,倒好些。」
林如海僅是一笑,寧國府惡名昭彰,尤其是賈珍,竟是自己從未見過的人物,天底下的惡事沒有他沒做過的,尤其不知羞恥,林如海為人風雅,連登門都懶怠去,哪肯和他們結交,只盼著這些人早些被處置才好。
林如海心無掛礙,賈敏帶著黛玉出門時,他送了林智去國子監讀書。國子監中除了權貴的子孫外,收下了天底下無數學子,多是有真才實學方能被選入國子監,國子監的祭酒、先生等都是滿腹經綸,林智在那裡上學,既能結交同窗好友,又能好好讀書。
林智早就覺得在家中寂寞了,聽說後,自是願意。
五月初三是萬壽節,林如海雖在假中,仍舊按著品級穿戴,進宮朝賀,賈敏亦按著品級大妝,進宮後先拜見皇后,見到賈母等人,只是微微一笑。
俞皇后召見諸王妃公主誥命等,看到賈母,忽然想起舊事,眸光頓時一冷,待她上前跪拜時,神色也便淡淡的,只對賈敏十分親熱。進宮的諸眷屬哪有不知道的,覺得理當如此,畢竟當初賈寶玉抹了林家和俞家兩家的顏面,虧得俞皇后好性兒,才沒和他們認真計較。如此一想,眾人愈加覺得俞林兩家厚道,有古人之風。
俞皇后從趙安嘴裡知道她們的想法後,嗤之以鼻地道:「但凡是大肚能容的就是有古人之風,若是繼續追究,便是氣量狹小,果然都不曾替受了委屈的人想過。今日我本想問問史太君他孫子是否學好了禮儀規矩,一想今日是萬壽節,便作罷了。」
趙安笑道:「世人自然都替自己著想,哪裡想過別人?不過娘娘的態度人盡皆知,也算是給林妹妹和俞公爺出氣了。」
俞皇后猶覺不解氣,無他,俞恆是她嫡親且是唯一的兄弟,怎能不怒。
賈母何曾不知俞皇后今日舉動是因為那日寶玉的言語,可是事情早已過去多時,寶玉挨了幾次打,受了許多委屈,還想怎樣?宮中賜宴時,許多人避而遠之,賈母只覺得一肚子苦水沒處倒,卻又不能流露出絲毫。
萬壽節何等熱鬧,宮宴何等精緻,賈母皆不縈懷,從宮裡出來,便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若是在宮裡再等些時候,怕是撐不住了。
竇夫人心裡明白,素知賈母要強,便不揭破。
萬壽節後不久,林如海上任,接手禮部,忙碌半個月,一一考察清楚,又請示過長慶帝,將剩下進士,連同舊年所點尚未得到職缺的進士都安排妥當,除了十幾個留在京城外,餘者都選入外班,分佈大江南北各個縣城。
其中,賈璉如願得到了一個位於西北的七品縣令。
他們的行李早就打點好了,只需回賈母一聲,接了吏部文書便能啟程,賈母本不在意他們一房,鼓勵了賈璉幾句,便不再過問了。
賈赦思來想去,終究是捨不得賈芾,便跑到林如海跟前,求林如海給自己謀個和賈璉在一處的缺。林如海並未一口答應,他也不想任人唯親,便去請問長慶帝。
長慶帝聽林如海說明來龍去脈,想到賈赦素來一無是處,這麼多年半點公務未曾沾手,聞得他竟是不捨孫子才跟了去,倒覺得好笑。榮國府離了賈赦一房,下剩的都沒有什麼本事,長慶帝不願那些腌臢事情禍及賈璉這樣的人才,若是賈赦一房不在京城,自己將來出手處置他們,太上皇也不好說什麼,畢竟繼承爵位的是賈赦,而非賈政。於是,長慶帝便點在西北點了一個軍中的職位。這個職位是虛職,距離賈璉極近,並不管事,即便管,也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影響不了當地的兵權。
賈家本就是行伍出身,賈代善還有不少舊部留下,長慶帝意欲盡數收入心腹之手,可巧鎮守西北的將領便是賈代善的舊部,長慶帝將賈赦放在那裡,上峰卻是長慶帝的心腹,藉著賈赦倒容易和那將領有所來往,於國有益無害。
賈赦得到消息後,忙謝主隆恩,歡天喜地地去收拾行李,打算和賈璉一起出京。乃因竇夫人帶著迎春留在京城一年半載,提醒賈赦道:「老爺還沒回老太太呢。」
賈赦一怔,隨即露出一絲懊惱。
賈芾聽說賈赦一起離開,歡喜地道:「祖父不會離開孫兒罷?」
賈赦笑著點頭,為了孫子,他不在乎跋山涉水。
賈芾立即伸手攥著賈赦的手指,道:「祖父去告訴老祖宗,孫兒陪著祖父一起去。」
賈赦聽了,心裡熨帖,去告訴賈母。
賈母本來想著賈璉一人外放,沒想到賈赦竟也要隨著去,驟然得知,登時滿心不悅,道:「你這麼大的年紀了,頭髮鬍子花白,成日家在府裡和小老婆喝酒,我也不來管你,你出京做什麼?受得了一路顛簸風霜?到了那裡,又能做什麼?」
王夫人帶著元春寶釵探春等都在房中,聽到賈赦的意思,心裡閃過一抹喜意。
賈赦一房不在榮國府,那便是自己真正的當家作主了。縱使這麼些年來一直都是王夫人管家,心裡卻並不滿足,越發想好的都留給寶玉。
賈赦不在意地擺手道:「我也只是捨不得芾哥兒罷了,正經差事不會辦,所以只是個閒職,老太太不必擔心!我年紀雖然大了,實則也不過五十多,天天上等補品吃著,還能上馬呢。再說了,有璉兒兩口子一路照應,出不了事情。」
賈芾攥著賈赦的手,嫩生生地道:「老祖宗,我也捨不得祖父!」
賈母面沉如水,看了賈芾一眼,然後瞅著賈赦道:「你若是捨不得芾哥兒,留芾哥兒在家就是,何必你去?」
賈赦說道:「芾哥兒年紀還小,哪能叫他離開父母?我心裡可不捨得芾哥兒受委屈。若是因為跟著我,日後和他父母疏遠,我的罪過就大了。老太太放心罷,我素日行事雖然不大妥當,可是吏部文書都下來了,不能違抗。」
賈母聽了,沉默片刻,便沒再如何反對。
賈赦卻是看了賈母一眼,道:「等我和璉兒一道出京了,只剩母親在家,須得好生保重才是。」離開賈母房中,又囑咐了賈政一番。
賈政對賈赦的舉動感到十分詫異,聽了,忙滿口答應。
因賈母並未反對,賈赦心知肚明,她本就不在意自己去留,所以並未極力挽留,歎息一聲,抱著孫子打發人去收拾東西了。既然打算出京,不知道多少年後才回來,那些要留給孫子的東西還是統統帶走的好。
竇夫人並未在意,給迎春攢的東西都已經留下了,另外大頭從公中出,不用讓賈赦再添東西給她做嫁妝,當然了,若是賈赦願意,她也求之不得。
因賈璉夫婦等人都出京,他們打算將東西都帶走,所以梨香院便空置下來了,王夫人冷眼看著他們收拾,忽然想著梨香院離自己正房最近,便過來同賈母商議,等賈璉夫婦走後,讓薛姨媽遷入其中,好來往走動。
薛姨媽和寶釵正陪著賈母說笑,聽了這話,薛姨媽忙站起身,道:「這如何使得?我們住得本就清靜,梨香院是璉二爺和璉二奶奶的居所,我們豈能住進去?」
王夫人卻想讓薛姨媽離自己更近些,不以為然地說道:「他們走了,梨香院空著豈不可惜?不知道幾年後才回來呢。梨香院清淨自在,離我又近,是極好的所在。他們去了,你們住進去,也便宜,別人如何能挑出不是來呢?」
寶釵道:「姨媽好意,我和媽媽心裡都明白,不過沒有璉二爺和璉二奶奶才走,我們就住進去的道理,說出去,讓人笑話。且等等再說罷,我們家那麼許多東西,收拾起來費事。」
賈母坐在上頭瞇著眼睛聽完,點頭讚道:「還是寶丫頭懂禮數。」
王夫人面上一熱,不知說什麼好。
寶釵見狀,忙岔開,又暗示薛姨媽,薛姨媽笑問起元春的嫁妝置辦得如何了,又問西寧王府什麼時候請期云云,提到元春的終身大事,王夫人果然不在意先前的主意了。
這件事本是在賈母房裡說的,並無外人在,但是東院裡原有耳目在這裡,當日便知道了,氣得賈赦破口大罵,他們雖然點了差事,但是還沒啟程呢,這就惦記著賈璉和陳嬌嬌住的梨香院了,假以時日,自己不在京城,豈不是東院也被霸佔了。
不妨賈芾在跟前,聽了個一清二楚,雖然不大明白,卻知道有人要住他們家,不幾日,他隨著賈赦父子祭過宗祠,拜別賈母,忽見寶釵站在一旁,賈芾立即跑到跟前,仰臉道:「薛姑姑,你們什麼時候回自己的家?」
因賈赦一房一去不知幾時歸,族中許多人在,聞聽此言,不覺十分詫異。
寶釵亦不知賈芾這話從何說起,呆愣在當地。
賈母眼睛一瞇,端起茶碗喝茶不語。
賈芾見寶釵不回答自己的話,滿心不悅,撅嘴道:「梨香院是我們家,薛姑姑是不是沒有家?所以要住在我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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