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點頭笑道:「可不是雲丫頭。你看,雲丫頭和寶玉打小兒一處長大,咱們兩家也是知根知底的,寶玉和雲丫頭比起別人來,再投契不過的了。說一句實話,這大戶人家的公子,哪個不是三房五妾的?雲丫頭又是天真爛漫的性子,到了那樣的人家,還能不吃虧?反倒是咱們家相互知道,又有我護著雲丫頭,沒人敢如此對她。」
賈母喘了一口氣,又繼續道:「不是我說嘴,寶玉生來得人意,我最疼他的了,將來我的梯己都是給寶玉的,她姐姐出閣就是王妃,將來有西寧王府幫扶著,姑媽家又是吏部尚書,比誰家不強?雲丫頭進了門,只有享福的。」
湘雲住在賈家時,一應衣食起居僅在寶玉之後,迎春探春惜春姊妹暫且靠後,此事人人皆知,故而湘雲亦極親近賈母,一年裡倒有大半住在榮國府裡。
早在一二年前,史鼐夫人就等著湘雲到了年紀好說親,湘雲今年十一歲,若是說准了定下,自己夫婦和史鼎夫婦待她才算完事,也對得住她九泉之下的父母。史鼐夫人近日所看的都是根基門第人品無可挑剔的人家,哪裡想到賈母居然為寶玉求娶。
按史鼐夫人和史鼐的打算,包括史鼎夫婦都同意了衛將軍家的,無論如何都不能給湘雲挑個不好的人家,只有史湘雲嫁得好,對自家的名聲才好。
何況,史鼐夫人也有兒女,總不能將來兒女嫁娶的人家卻在寶玉之下。
史鼐夫人已經挑中了衛將軍的兒子衛若蘭,年紀比史湘雲大兩歲,生得才貌雙全,衛將軍和史鼐交情極好,若不是如此,哪裡能輪到父母早逝的史湘雲。衛將軍家和賈家也頗有來往,與馮紫英、陳也俊、賈寶玉都時常走動,但比起馮紫英、賈寶玉二人風流浪蕩的性子來說,陳也俊和衛若蘭卻是十分有出息的少年,從不似馮紫英等人那樣眠花宿柳。
若是史湘雪到了年紀,且是長女,史鼐夫人都想讓衛若蘭做女婿,偏生史湘雲為長,唯有史湘雲定了親,過二年方好給湘雪說親,可見史鼐夫人對衛若蘭如何滿意了。
至於賈寶玉,史鼐夫人常見,根基門第模樣自然挑不出不好之處,然而只一樣就不成了,那便是他抓周時只抓脂粉釵環來頑,長到如今十二三歲,才幹沒有,騎射不精,一味依靠祖蔭過活,卻又說為官做宰的人是祿蠹,半點不肯上進,將來有什麼前程可言?即便史鼐夫人疼史湘雲不如嫡親的女兒,也不願將史湘雲許給這樣的人物。
聽了賈母的話,史鼐夫人暗暗冷笑,道:「老太太喜歡雲丫頭,自然是雲丫頭的福分,只是兒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知二老爺和二太太是何意?」若是賈母能做得了主,薛家母女也不會住在榮國府裡不走,金玉良緣又在府裡傳得沸沸揚揚了。
想到薛家,史鼐夫人微微皺眉,薛家進京二三年了,難道房舍還沒修繕收拾好?常住在賈家算什麼呢?史鼐夫人還記得湘雲說過,是因為他們房子不曾收拾,暫且住在賈家。史鼐夫人暗暗慶幸自己家沒有這樣的親戚。
賈母聞言,語重心長地道:「我的話,他們自然是聽的。不過兩個孩子年紀還小,頭裡我跟薛家的姨太太說有個和尚說,寶玉命裡不該早娶,不妨等一二年再定。到那時,我一句話下來,還有什麼是不成的?」
史鼐夫人一聽,便知賈母無法做主,忖度片刻,道:「老太太一心想著我們雲丫頭,我心裡感激得很,只是我畢竟不是雲丫頭的親娘,也不如我們老爺和雲丫頭有血肉之親,因此這件事兒我是做不得主,得跟我們老爺說一聲才好。這樣罷,我先回去,跟我們老爺說,若是我們老爺願意,我自然來回老太太,若是我們老爺不願意,也請老太太千萬別責怪我。」
賈母面色一沉,道:「難道前些日子你帶雲丫頭出去,不是你做主?」
史鼐夫人卻是一笑,道:「縱然是我帶她出門,也是我和各家太太說,但是那些人家卻都是我們老爺和三老爺挑的,女婿也在他們這些人家裡選。」
賈母見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心知不能強人所難,只得道:「那你早些給我回音。」
想了想,又道:「你別以為我做不了寶玉的主,說到底,這個家還是我做主,二老爺和二太太都是聽我的,你很不必擔憂。何況雲丫頭那樣的出身,那樣的人品,二老爺和二太太都是知道的,對寶玉極好,比別人家強,如何能不應呢?」
史鼐夫人心裡不以為然,起身道:「既然如此,我這就回去了。」
喚下人進來,史鼐夫人令人去叫湘雲一起回家。
賈母皺了皺眉,道:「雲丫頭這一二年都不大來,我想念得慌,留下她住些日子罷,再過幾個月,元丫頭就出閣了,他們姊妹哪裡還有這樣的清閒?」
史鼐夫人心中暗想,叫湘雲住在這裡像什麼?寶玉可依舊住在賈母的院子裡呢,都是這麼大的年紀,哪裡還能同院而住?雖不同房,可傳出去,到底不好,何況自己家還有嫡親的女兒,萬萬不能因此壞了名聲。
想罷,史鼐夫人依舊和上回那樣婉拒。
湘雲近年來隨著史鼐夫人出門應酬,頗知道些眉眼高低,只要眼前有史家跟過來的丫頭僕婦,她從來不抱怨說史家的不是,因此史鼎夫人不知湘雲心思,而湘雲聽了史鼐夫人的話,雖滿心不願,卻不敢露出聲色來,低頭答應了下來。
賈母見湘雲都答應了,只得讓她跟史鼐夫人回去。
青年姐妹情分好,聞得湘雲來了就走,寶釵等姐妹都來相送,寶玉仍舊臥在床上,尚未過來。湘雲拉著寶釵的手,戀戀不捨地道:「家裡遇到了什麼事,有什麼好吃的好頑的姐妹們可別忘記了我,我回去了也記掛著你們呢。」
探春笑道:「放心罷,哪一年的新鮮瓜果點心二哥哥不打發人給你送去?」
一句話說得湘雲也笑了,倒減了幾分離別之意。
迎春和惜春站在旁邊,一言不發。惜春原是極冷漠無情的人,和誰都不親近,倒是這兩年迎春時常教導她些人事,住在東院時也帶她一起,姊妹兩個同房同床,情分倒親密了一些。她見迎春不說話,自然也就不說話了。
而迎春上回從林家回來,便有些惱了府裡,那日不請自去的時候,臊得她都不知如何是好了。黛玉請她們過去相陪,本是好意,畢竟黛玉初進京城,並不認得其他人,她們和黛玉又是中表之親,黛玉的好處她深知,並未因寶玉之過惱了她們姊妹,哪裡想到王夫人竟讓寶釵跟著過去,雖然眾人因為教養所致,並未對她們如何,但是迎春心裡過不去。
迎春冷眼看著寶釵和湘雲話別,等她們說完了,逕自拉著惜春回去,途中道:「四妹妹,我打算回東院住幾日,你同我一起,茂哥兒如今大了些,可愛得很。」
提起賈芾和賈茂,惜春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笑容,如同春暖花開,寒冰解凍。在府裡,對別人還罷了,惜春唯獨願意親近賈芾和賈茂,比迎春都覺得親切,想必乃因這兄弟二人身上那種乾淨,讓惜春十分喜歡。
迎春又問探春道:「三妹妹呢?我住在這裡時,咱們姊妹總是同進同出。」
探春笑道:「我就不過去了,二姐姐回家去,共享天倫之樂,我過去豈不是礙眼?我竟是留下來照料二哥哥罷,傷得那樣重,也沒見好。」
迎春聽了,便只帶惜春別過賈母,逕回東院。
卻說史鼐夫人回到家,打發史湘雲去歇息,立時坐車去了史鼎府中,找史鼎的夫人說話。因史鼐和史鼎封侯之後,早已各自開府,上面又無公婆,她們妯娌兩個均是當家主母,各家不管彼此的事情,反倒少了許多嫌隙,如今親如一家,經常不必通報便來往。
史鼎夫人正在預備筆墨紙硯作禮,林睿、賈璉等都在會試上榜上有名,進士必然亦有其名,所以史鼎夫人早早預備好禮物,等得到他們中了進士後,好立時打發人送過去,忽然聞得史鼐夫人到,忙起身去迎,尚未出門,便見史鼐夫人到了,遂請進來坐下,見她滿臉怒色,頓時關切地問道:「二嫂這是怎麼了?誰惹二嫂了?」
史鼐夫人道:「還能是誰?是賈家的老姑太太。」
史鼎夫人不大往賈家走動,聽了這話,莞爾道:「和老姑太太置什麼氣?橫豎老姑太太是早就嫁出去五六十年的人了,哪裡還能管得了咱們府上?」
史鼐夫人說道:「你可知老姑太太今日叫我去,說了什麼?」
史鼎夫人不禁有些好奇,問道:「說了什麼值得嫂子這樣惱?必然不是好話。」
史鼐夫人道:「說給你知道,你就明白我如何惱了。老姑太太竟想給他們家的寶玉求娶雲丫頭。你說,我如何能答應?立時就借口說問老爺的意思,先回來了,正經等二老爺和三老爺回來,早些給雲丫頭定親要緊,我到時候只回老姑太太一句他們說得晚了,老爺已經定下了,想來老姑太太縱然惱,也沒法子。」
聽了這些話,史鼎夫人忙又問她和賈母所說的話,聽完,登時呆了半晌,道:「寶玉是什麼身份?雲丫頭又是誰?哪裡就相配呢?雲丫頭是咱們史家的大姑娘,縱不如我們家和嫂子家姐兒身份尊貴,這也是因大哥當日未曾襲爵就過世了的緣故,但是咱們撫養了雲丫頭,就不能委屈了她,親事亦然。雲丫頭此時若是定了寶玉,叫咱們的女兒怎麼辦?難道堂堂侯爺嫡出的千金,也嫁給一些微末小官家不成?老姑太太莫不是糊塗了罷?別說寶玉的婚事她做不了主,就是做得了主,寶玉也配不上雲丫頭。」
史鼐夫人道:「我也是這麼個意思,老爺尚未回來,只好先找你訴訴苦。」
史鼎夫人笑道:「等老爺們回來,正經說好,早些給雲丫頭定親。上回嫂子說的那衛將軍的公子衛若蘭,我亦覺得極好,比寶玉強十倍去,今年才十三歲,生得那樣聰明伶俐不說,品格兒也好,已經要去軍裡打磨了呢。若是給雲丫頭定了寶玉,指不定有多少人戳咱們的脊樑骨,咱們也別想再讓兒女嫁娶了。」
史鼐夫人何嘗不是這麼想的,點了點頭。
見她喝了一口茶,史鼎夫人道:「難道在榮國府沒喝茶就回來了?」
史鼐夫人道:「哪裡有喝茶的工夫?聽老姑太太的話,我惱得很,只是想著老姑太太畢竟年紀大了,不好發作,說完我就回來了。」
史鼎夫人親自給她倒茶,連喝了兩碗方略好些。
史鼐夫人忽然問道:「他們家寶玉挨打,你可知道為的是什麼?」
史鼎夫人笑道:「嫂子尚且不知,我如何得知?聽說寶玉挨打,我去看了一遭,送了些上好的棒瘡藥就回來了,到底為了何故,難得這回他們家嘴巴都閉得緊緊的,竟是半點兒都不曉得。難道嫂子聽說了什麼?」
寶玉是賈母的心頭肉,這回挨打,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從寶玉落草,到寶玉抓周,亦或者七八歲傳出那些男兒是泥女兒是水的話,滿京城的人都瞧著呢,焉能不好奇寶玉為何挨打,只是不知道為何,竟是半點兒都打探不出來。
史鼎夫人因和榮國府不親近,雖覺奇異,卻不似旁人那般意欲尋根究底。在她看來,自己和史鼎安安靜靜地過日子,他去軍中或者打仗時,自己守在家裡照料兒女即可,榮國府那些事,和她有什麼相干?
史鼐夫人道:「說來,真真叫人不齒,再沒見過這樣的孩子。平常見了他,覺得禮數周全,大家都格外喜歡,沒想到前兒林太太帶兒女登門拜見老姑太太,他竟給人家女兒取字!」
史鼎夫人吃驚道:「當真?若真是這樣,挨一頓打也不為過。」
史鼐夫人道:「我打聽得真真兒的。是誰傳出來的就不知道了,只聽說是府裡後街上的婆子吃了酒,糊里糊塗地與人嚼舌根,她原是老姑太太房裡管著花草的婆子,可巧那日去送花兒,在窗外聽得真切。怪道從那日起,林家的哥兒考完試,特特在家宴請別人吃酒也好,頑耍也罷,請過璉兒,也叫上了蘭兒環兒琮兒,就不曾給寶玉下過帖子。」
至於黛玉還席時,請了三春姊妹去作陪,誰不說林家教的好兒女,生來寬宏大量,未曾因寶玉一人而遷怒其他。林睿不請寶玉,或者日後依舊如此,別人都不會說他的不是。
史鼎夫人皺眉道:「我瞧著寶玉不像是這樣心思惡毒的孩子。」
史鼐夫人道:「若說為人品行,寶玉是極好的,確實是心地純良,面對外人時禮數亦極周全妥帖,他模樣兒好,叫人愛到了心坎兒裡,然而他卻是口沒遮攔,姑娘家的表字是他能問的能取的?不但輕浮,而且咒人家父母死呢!想來覺得林太太是自家人,所以毫無顧忌。難怪林太太二話不說,立即就帶了兒女回去,自此以後,就沒登過門。若是我,也這樣。」
賈母說寶玉將來有西寧王府幫扶,又有林家扶持,史鼐夫人好笑不已,險些把心裡話衝口而出,他做了這樣的事,哪怕他起先並非故意,但事已至此,林家是決計不會幫襯他的。林家和寶玉斷了情分,哪怕寶玉凍死餓死,他們袖手旁觀,別人也挑不出過錯。孝字大如天,寶玉這一句話,便等同是斷了林家這一門親戚。
史鼎夫人感慨道:「眼下這些孩子,哪能就這樣繼續天真爛漫下去呢?難道因為無心為之,哪怕殺人放火,就該被諒解麼?二嫂,我看,雲丫頭你好生教導,在賈家長了這麼些年,可別學了寶玉的性子來,免得做了什麼錯事,一句無心便揭過不提。」
說實話,史鼎夫人心裡十分同情這位嫂子,幸虧史鼐當初襲的是保齡侯傳下來的爵位,所以史湘雲養在保齡侯府,若是養在自己府上,自己不知如何面對她。雖然湘雲在史鼐夫人跟前從來都是乖巧懂事,但是史鼎夫人卻能看得出來,她心繫著榮國府。史湘雲從未在他們跟前流露出來對榮國府的不捨,若不是有一回她去賈家,丫鬟同賈家的丫鬟說閒話,她還不知道呢,但凡有史家的人在,史湘雲總是對叔叔嬸嬸十分感激,人走了,就又是另一種形容。
史鼐夫人歎道:「你說的,我何嘗不知?咱們不是雲丫頭的親爹親娘,打不是,罵不是,太嚴苛了不是,太寬鬆了也不是,你叫我怎麼辦?這些年,你都看在眼裡,咱們可曾短過雲丫頭什麼?衣飾和雪丫頭是一樣的,一樣請先生讀書識字,一樣請嬤嬤教導針黹女工,一樣帶她出門應酬交際,現今又給她說親,咱們做到什麼地步,才能得個好?」
拍拍她的手,意似安撫,史鼎夫人道:「難為嫂嫂了。」
妯娌兩個都想著早些給湘雲定親,商議過後,等史鼐和史鼎回來,各自對丈夫一說,自然是十分同意,尤其不屑賈母的提議。
衛將軍本就是賈史王薛四大家的世交,也是心中仰慕史鼐和史鼎的為人本事,並不嫌棄史湘雲襁褓之中父母違的出身,按世人所看,史湘雲命硬得很,剋夫克母,未必比俞恆天煞孤星的名聲好,衛將軍願意結親,可見其為人。
兩家本就有意,聽史鼐一說,次日便打發官媒婆來提親,史鼐立時便應了。
湘雲正在屋裡給寶玉繡扇套,襲人說照料寶玉累得很,手裡的活計做不完,湘雲去賈家一趟回來,便拿回了這些活計替她做,扎的出奇的花兒,精緻異常,便是湘雲自己也沒穿戴過這樣精緻的活計,忽見湘雪過來道喜,又有下人過來磕頭道喜,她頓時愣住了。
湘雪抿嘴笑道:「姐姐歡喜傻了不成?姐姐雖比林家的姐姐小,定親卻比林姐姐早呢。」
湘雲低下頭來,並不言語。
因下人也來磕頭道喜,翠縷連忙拿荷包賞給她們,心裡長長歎息一聲。她本是賈母給湘雲使喚的丫頭,自是湘雲跟前心腹第一人,本想著還能回榮國府去,不想湘雲竟定了親,而且那衛將軍的公子,她聽著也是極好的。
等林睿考完試,賈敏便帶黛玉出門,聞得史湘雲定的人家,細細一想,竟是處處妥帖,十分相配,可見史鼐夫婦並沒有苛待史湘雲,亦過來道賀。
黛玉初見湘雲、湘雪,忙與之廝見,湘雪久慕黛玉,親敬異常。
定親後,史鼐夫人便拘著湘雲在家做文定的針線,然後方向賈母賠罪。
聽史鼐夫人說史鼎早和衛將軍說定了,自己說得卻是遲了,故而不能應承自己,賈母登時氣得面白氣弱,卻也知道此事不能強求,更兼親事已定,即便自己惱怒也無計可施,好在寶玉命格兒好,未必說不到更好的,只得再次作罷。
幸虧賈母向史鼐夫人提親時,湘雲不知,不然,不知道會惹出什麼事情來。
史鼐夫人尚未告辭,便有人來道喜,道:「老太太大喜,璉二爺中了,中了二甲第一百六十三名,賜進士出身。」
賈母臉上露出一絲兒笑意,忙問道:「二爺竟中了?是一百六十三名?一共多少名?」賈璉高中,對於賈母而言,倒是意外之喜。
來人笑道:「老太太忘記了?一甲三名,二甲一百八十三名,三甲一百七十四人,咱們二爺中了第一百六十三名,雖說名字略靠後了些,可是除了林家大爺寥寥幾個,哪有二爺這樣年輕俊俏的進士?也是要披紅掛綵的呢!」
史鼐夫人忙向賈母道賀,又問道:「你們姑太太家的林大爺可中了?」
來人聽史鼐夫人詢問,也想討賈母的歡喜,忙道:「林大爺中了一甲第三名,點了探花郎呢!和林姑娘定親的俞國舅中了二甲第九名,可惜林大爺的大舅爺不能考進士,所以榜上無名。」
史鼐夫人聽了,暗暗驚歎,林睿以十九歲之齡高中探花,真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過當年林如海是因守孝耽誤了,故在二十六歲方參加殿試,點為頭名狀元。父狀元,子探花,將來不知林睿又是何等俊才。
賈母頓時喜笑顏開,忙命人預備離去送去林家給林睿。
史鼐夫人見狀,告辭回家,亦將預備好的禮物打發人送往林家,史鼎夫人亦聽說了,不枉她早早預備好賀禮,送了賀禮後,又與史鼐夫人聯袂登門道賀。
林如海依然休假在家,聽聞報喜說林睿中了探花,故作淡定地道:「又不是狀元,有什麼值得驕傲?都消停些,別心急火燎地放炮仗,怕別人不知道似的。咱們家到了這樣的時候,莫要太過招搖了。等睿兒吃過瓊林宴回來再說。」
自從林睿參加完殿試,黛玉每日都穿著大紅紗衫,繫著白綾裙子,好博個綵頭,得知林睿高中探花後,喜得黛玉連忙拿出進京後給林睿做的衣裳鞋襪,等他回來送他。
林如海見了,心裡一酸,道:「入夏了,我夏天的衣裳還沒得呢。」其實林家自有做針線的下人,每逢換季之前,應季的衣裳都得了,林如海疼愛黛玉,每逢黛玉給自己做時,還勸著不讓黛玉做,但今日見她給林睿做,難免吃起醋來。
黛玉聽完,忙又命丫鬟拿出一個寶藍綢子包袱,打開,竟是早就替林如海做了一身,不止衣裳鞋襪俱全,連扇套荷包都有,針線著實精緻得了不得。
林如海皺眉道:「你幾時做的?我竟不知。我早說過,家裡有做針線的人,你何苦親自動手?仔細傷著眼睛。」
黛玉笑道:「做了半年才得,每日只做小半個時辰,爹爹放心。」
林如海道:「日後做些小物件便罷了,別做這些費心神的衣裳,你素日還要讀書呢。」
黛玉心裡一暖,含笑答應下來。
林如海又囑咐道:「你除了讀書,還得出門,連小物件也別做了,咱們家橫豎不缺。你從前給為父做的,都還八成新呢,穿戴出去,誰不羨慕?」
黛玉笑道:「話雖如此,可是也總不能穿舊衣裳。」
林如海心裡頓時十分熨帖。
一時外面人齊齊來賀喜,林如海連忙穿戴著黛玉的針線出去迎接,他雖已年將半百,仍舊顯得儒雅非凡,竟將才跨馬遊街回來的林睿都比下去了,更顯得風流,他還私下向蘇黎炫耀道:「這是我女兒親手做的,做了半年。」
蘇黎瞧著他得意的樣子,語氣一酸,道:「你這是刺我呢?」
妙玉才氣縱橫,琴棋書畫詩酒茶樣樣精通,唯獨對於針黹女工不大上心,即便是做出一個荷包,怕還不如黛玉六七歲時所做,蘇黎夫婦心疼女兒,只好說家裡針線上的人極多,不必妙玉親自動手,又陪嫁了兩個繡工極好的繡娘,單給妙玉做針線。
打從黛玉會做針線開始,首先便給林如海做,連賈敏都吃醋,這些蘇黎夫婦沒少聽他們夫婦書信中說,因此羨慕得不得了。不過他們疼愛妙玉,倒也不至於對妙玉失望。
林如海笑道:「得了好東西,總得有傾訴之處才是。」
蘇黎哼了一聲,道:「黛玉那孩子再好,將來還不是別人家的?昨兒我在宮裡,還聽聖上說今日放榜的時候一併下旨,你就等著給黛玉備嫁罷。」先跟林如海說一聲,免得到時他卻又捨不得了,露出形跡來。
林如海臉色一沉,猶未說話,便見門房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說聖旨到了。
林如海瞪了蘇黎一眼,忙撤了酒席戲曲,擺了香案,啟中門跪接。來下旨的卻是禮部侍郎,可見長慶帝對這樁婚事的看重,旨意極長,花團錦簇一番話,最終的意思就是贊林如海長女和一等公俞恆乃是天作之合,故賜婚云云。
林如海心裡空空落落的,疼了這麼些年的女兒,將來就是別人家的了。聽著禮部侍郎念著聖旨,他面色淡然無波,乃因捨不得黛玉,但是看在旁人眼裡,便覺得林如海果然非同小可,遇到如此喜事仍舊沉得住氣。
他接了聖旨起來,問禮部侍郎道:「俞哥兒封了一等公?」
林如海出了假便是吏部尚書,又深得聖意,禮部侍郎奉承不及,滿臉堆笑道:「恭喜林大人了,俞公爺確實是封了一等公,乃是不降等襲自老公爺。俞家老公爺和公追封為一等公,謚號武毅,其長子即俞公爺長兄亦追封為一等公,只是沒有謚號,乃因老公爺和大公爺都是未得爵而故,因此俞公爺亦為一等公。同時還吩咐戶部撥錢派人擴建俞宅,要造公府呢。」
對林如海他是羨慕得了不得,女兒不過才十一歲,將來嫁過去就是一等公夫人,一等公的夫人乃是超品,上有皇后這樣的大姑子,身份只比諸王爺公主略低些罷了。至於俞恆,禮部侍郎嘖嘖稱讚,除了封爵以外,還是進士,誰不說他靠的是本事,而非祖蔭和恩寵?
林如海深感意外,本來他想俞恆封侯便已極好了,沒想到竟是一等公,長慶帝對這位小舅子倒是信任有加。俞恆又考中了進士,林睿是必進翰林院,俞恆雖只第九名,但是以長慶帝的意思,恐怕也要點為翰林,說不定相比林睿而言,俞恆一日三遷呢。
林如海看了林睿一眼,別看他高中探花,比俞恆強,但是論及聖寵,卻遠遠不如俞恆,若是他所料不錯的話,俞恆一年之內,實缺必定能升到四品。為國為民,真正愛民如子的只有聖人,因為天下是他的,而文武百官皆是名利驅使,只有用自己人,聖上才能放心。所以,俞恆注定了前程似錦,必進凌煙閣絕非虛話。
送走禮部侍郎等人,林如海回來復又令人擺酒唱戲,接受大家道喜。
黛玉本隨著賈敏接待女眷,她和妙玉並清然等人在自己院落中頑。因見黛玉小小一處居所,粉牆黛瓦,外面小橋流水,橋下還停著烏篷船,裡面數楹修捨,千百竿翠竹掩映,匾額上書有鳳來儀四字。待進了門,便是曲折遊廊,石子漫的路直通台階上三明兩暗五間房舍,小巧玲瓏,進了屋,裡面一水兒黃花梨木的傢俱,皆合著地步。眾人繞到後院,卻是一株梧桐,三間退步,後院牆下開隙,一脈清泉灌入牆中,繞階緣屋至前院,盤旋竹根而出。
清然讚道:「好清雅所在,這是誰畫的圖樣?建的房舍?明兒我也修一處。」
黛玉請人進來,笑道:「這是我父親親自畫的呢,我們還沒進京時,我父親就把圖樣給我母親兄弟,等我們來時,已經修建好了。」
若說此處似瀟湘館,其實並不十分相似,比瀟湘館多了幾間房舍退步,若說不像,卻又處處彷彿,林如海也不知道為何,給黛玉設計房舍時,忽然神來一筆,等回過神來,圖樣已得,只是不似瀟湘館裡那般狹小,也沒有梨花和芭蕉,而是一株茂盛的梧桐。
林如海本想作廢,黛玉命喪於瀟湘館中,哪裡肯給黛玉建一處和瀟湘館相似的房舍?偏生黛玉見到了圖樣,頓時愛得不得了,定要如此,拗不過她,林如海只得令人按圖建造。而有鳳來儀四個字卻是黛玉自己親筆所題,並非林如海。
清然笑道:「可見林公疼你。古有神鳥曰鳳凰,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非清泉不飲,你這裡梧桐繁茂,翠竹碧綠,清泉透徹,也只你配住這裡。」
遙想黛玉居住其中,翠竹搖曳,清泉叮咚,梧桐清音,如同置身於仙境一般。
黛玉親自遞了茶給她們,用的是宜興的紫砂茶具,比之瓷器另有一番風味,口內說道:「哪裡就如此了?偏你們這麼說。不過我就愛住在這裡,京城的房舍我都看到了,過於宏偉莊嚴,不失神都風采,但不若江南的秀美玲瓏。」
清然站在窗下透著窗紗往外看,因未免梧桐翠竹皆是綠色,故窗紗都是銀紅色,如同煙霧一般,可巧窗外架子上的鸚鵡撲稜稜振翅而飛,倒唬了清然一跳。
清然轉身道:「夏日住在你這裡,必然涼爽非常,冬日,是否太過濕冷了些?」
黛玉道:「江南多水,我本就習慣於濕潤之地,倒不妨。」
妙玉也道:「我覺得此處甚好,正適合妹妹。神都雖好,可到底太過干冷了些,這裡有清泉翠竹梧桐,好似置身江南一般,你們不適合住,我們卻適合。」
妙玉聞香品茗,乃對黛玉道:「你這烹茶的水雖不如雪水輕浮,倒更感清透,可是山泉?」
黛玉道:「我就知道,你一口能吃出來。正是山泉,還是玉泉山上的泉水呢。」玉泉山的水甘冽醇厚,輕美異常,只供皇宮飲用,尋常不得,而且玉泉山又是皇家避暑之地,她現今喫茶的水,都是俞恆取了來,然後打發人送來的。
清然驚訝地道:「原來是玉泉山的水,我竟沒吃出來。好妹妹,再給我一碗。」
黛玉抿嘴一笑,尚未動作,便聽妙玉道:「沒見過你這樣糟蹋茶的。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驢。你是品茶呢?還是解渴?」
清然走過來,手搭在她肩上,道:「我說,怎麼我喝一杯茶,你也有這許多的話?倘或有一天,你說話說得多了,偏生渴得很,難道你還去品茶不成?到那時,豈不是渴死了?茶既是讓人吃的,你管我吃一杯還是兩杯三杯呢!」
眾人聽了,哄堂大笑。
黛玉給她細細倒了一杯,道:「你原是吃玉泉山泉水來的,何必再品?」
她說的是實話,清然出身不凡,出入皇宮,玉泉於她而言,壓根兒不是罕見之水。
清然持杯歎道:「妹妹不知,我現今大了,不大進宮,免得衝撞了誰,兼之外祖母又不在了,無法照應我們,縱有皇太后,也在深宮,我們何苦巴巴兒地討人嫌,天天弄這玉泉來吃?不過,這玉泉山的泉水,除了吃外,還有一樣好處,妹妹可知道?」
黛玉笑道:「你放心,等你回去之前,我送你幾塊兒墨。從前我和家父得了一張古方,做出的墨,帶著淡淡的蘭花香,如今用玉泉制墨,更好了。」
清然道:「知我者,果然是妹妹也。咱們竟是結拜做姐妹罷?」
妙玉聽了這話,忙道:「這是我的妹妹,幾時成了你的了?你快別作如此姿態。」
清然笑道:「你能認得,我也能認得。」
一語未了,便見丫鬟進來,跑得一身香汗淋漓,嬌喘吁吁地道:「外面有禮部侍郎大人來下旨,給姑娘和俞公爺賜婚呢。」
眾人聽了這話,忙向黛玉道喜。
作者有話要說:11.8號公告:破千了,承諾三更的,但是後面一些存稿用不到,要推後用,所以從頭寫,十一點多了,熬不住啦,明天雙更可好?其中一更算今天的,後天,嗯,需要睡兩晚美容覺。
沒有更完,所以躺平任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