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鳳姐的話,史鼐夫人眉頭微微一挑,心中在想元春能嫁進哪家王府。當世共有五家郡王府,東平王府、南安王府、西寧王府和北靜王府,另有東安王府,則是和東平王府的老王爺是嫡親的兄弟,除此之外,便沒有了郡王府了。
東平王妃和東安王妃尚在,都和賈敏是同輩兒的閨閣密友,東平郡王和東安郡王比賈政還大幾歲,如今年已半百了。南安郡王倒是低一輩兒,娶的卻是甄應嘉之女,和榮國府是老交情,亦未亡故。北靜王府裡頭水溶才襲爵沒幾年,年未弱冠,但早在出孝後就成了親。史鼐夫人猛地想起西寧郡王的王妃才沒了半年,莫非竟是他?
想到此處,史鼐夫人看了鳳姐一眼,靜聽賈母詢問鳳姐是哪家,鳳姐笑道:「就是西寧王府,西寧王妃已沒了半年,此事老太太和姑媽盡知,如今西寧王爺不過三十多歲年紀,正值壯年,本事又是一等一的,和大姑娘豈不是極相配?」
史鼐夫人聽了,心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鳳姐說的當真是西寧王爺。
昔日四王八公十二侯都是一起跟著太祖打天下的,但是論及親密,卻是四王八公,世代交好,自家和封了伯的王家則因祖籍皆在金陵,故同列四大家族,他們幾家發跡的時候,甄家卻還沒有起家,故甄家雖接駕四次,卻不及他們這幾家。
只見賈母猶豫了片刻,道:「西寧王爺雖好,然膝下卻是已經有了兒女,女兒倒也罷了,然大公子定的就是楊家的茹姐兒,早就請封了世子,楊家又是極有權勢的,元丫頭嫁過去有什麼好呢?」按賈母所想,即使元春做填房,先前的原配沒留下兒子才好,女兒倒無妨,不然,將來元春生了兒子,如何承繼宗祧家業?
史鼐夫人暗暗好笑,既想要好門第好模樣好品格,又想要無兒無女的,天底下若有這樣的好事,如何能輪得到元春?說來說去,不過是五品官兒的嫡長女,頂著榮國公嫡長孫女的名兒罷了,追根究底,就算西寧王爺續絃,比元春品貌出身高的姑娘多著呢,若不是鳳姐的婆婆是西寧太妃嫡親的妹子,誰能想到元春?
鳳姐天生的本事,奉承得別人眉開眼笑,如今已生了二子一女,更得牛太太的歡心,因牛耀祖是端得住的人,又從科第出身,早在翰林院當差了,所以婆媳兩個素日裡親厚非常。牛太太見鳳姐為元春的親事操心,忽一日想起西寧王爺喪了妻,便從中說和。
西寧太妃和這位妹妹情分本好,在外走動時見過元春,確實是端莊美貌的賢良女子,聽說近年來督促幼弟讀書,可見是個聰明有見識的,二十四五歲倒不算甚大,想了想,也中意,方命鳳姐來問賈家的意思。
鳳姐舌燦生花地誇讚了西寧王爺一番,說西寧太妃如何和氣,西寧王爺如何有本事,又說一雙兒女如何孝順等等,末了道:「老太太,不是我說嘴,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兒呢?天上的月亮尚且有盈缺的時候呢!西寧王爺已過而立之年,若是沒有兒女,反倒讓人笑話了。這門親事真真是百里挑一,若是老太太和姑媽都覺得不好,我竟是再沒法子了。」
鳳姐說了一通話,口渴得很,見鴛鴦遞茶上來,忙接在手裡一氣喝完,笑道:「好鴛鴦姐姐,若不是見老太太離不得你,我非要了去不可,這樣善解人意。」
因王夫人之故,鳳姐自小常在賈家,和賈珍賈珠賈璉等人都是一處頑的,鴛鴦幼時亦常見,因而與鳳姐極熟,兼之鳳姐出閣又常來賈家走動,所以鴛鴦聽了這話,只是一笑,並不如何當真,反退到了賈母身邊。
賈母聽了,笑道:「你若愛她,這就帶了去,我捨得。」
鳳姐本是醋缸裡浸出來的性子,哪裡想到自己一句話惹得賈母如此言語,忙笑道:「老太太疼我,我卻不敢奪人所好呢!」
賈母亦知鳳姐脾性,幸而牛耀祖天生的好性兒,才容得鳳姐拈酸吃醋,不曾納妾,榮國府和鎮國府交好,賈母也不想討人嫌,不過是說笑,遂道:「我還能不知道你?放心罷。倒是你方才說的話也在理,只是還得你姑媽姑丈做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賈母和元春隔了一層兒,本就不能一意孤行地做主。
鳳姐忙看向在座的王夫人,笑道:「姑媽怎麼看?好歹讓我回我們太太去,別太耽誤了工夫。若是允了,固然好,若是不答應,也好叫我們太太轉告姨媽,請姨媽為王爺表兄另擇佳人為妻。」鳳姐現今夫婿爭氣,兒女雙全,婆媳親厚,家裡上下都是自己掌管,最是風光無限的時候,對待王夫人也不如從前那般恭敬了。
王夫人心中正想著西寧王府的人事,她常以國公府之名出去走動,自然熟知,正如鳳姐說的,除卻西寧王爺已有兒女這件事外,別的都無可挑剔。元春不能再耽擱下去了,做不得皇妃,做王妃也是極體面的,到時看誰還敢笑話他們家。
想到這裡,王夫人望著賈母,見賈母正靜靜地坐在上面,未曾露出絲毫神色,思忖片刻,道:「你略等等,老爺可巧今兒在家,我去問問,回來跟你說。」
鳳姐一想也有道理,便應了。
王夫人起身向賈母告退,賈母擺擺手,讓她自去,然後和史鼐夫人說話,有鳳姐在一旁湊趣,自是其樂融融。
因說起湘雲,賈母嗔史鼐夫人道:「知道我想念雲丫頭,這回帶她來,怎麼不帶衣裳鋪蓋一起?我好留她住些日子。在這裡有姐妹相伴,你還擔心什麼?這樣小的年紀,就帶她出門去,不怕她得罪了人去?等大些才好。」
史鼐夫人不置可否,道:「雲丫頭不小了,虛歲十一,只比探春小幾個月罷了,再過一二年該說親了,這時候不出門學些應酬交際的本事,還等什麼時候?」
鳳姐正在喫茶,點頭贊同道:「史太太說得極是,咱們這樣的人家,正經學些這樣的本事才好,現今外面說親,哪個不瞧姑娘本身的應酬本事,有多少人脈好友呢?當世都講究人脈,閨閣女兒們的手帕交,也算在其內,到那時,才能幫扶夫家。」
史鼐夫人聽了,不禁有些詫異,看向鳳姐道:「怪道人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看你現今比從前長進了許多,竟能說出這樣的金玉良言來。」
鳳姐笑嘻嘻地道:「都是我們大爺教得好。」
鳳姐心中暗歎,嫁給牛耀祖幾年,才知道該學的東西是什麼,他們如此門第忌諱做什麼,那時,她沒少為當年只往賈家走動險些誤了終身的事情後悔。
史鼐夫人感慨道:「都知道你們大爺的好處,你也是個有福的孩子。」
鳳姐笑著點頭稱是,現今她已經弄得明白了,王夫人讓自己嫁給賈璉壓根兒沒安好心,大房二房的嫌隙,她比別人更明白,若是當初自己嫁給賈璉,兩房如何平衡,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做,偏心大房得罪姑媽,偏心二房得罪公婆丈夫,自己竟是兩難的。因此每每想到此處,鳳姐便覺冷汗淋漓,暗暗慶幸嫁給了牛耀祖,所以待王夫人不若從前。
賈母皺了皺眉,有些可惜鳳姐當日沒能嫁進自己家門,這樣爽利的性子是自己所好,但是對兩人的話卻不大在意,對史鼐夫人道:「你有心了,但是許多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留雲丫頭暫且住幾日,改日再接她回去。」
史鼐夫人正欲出口反對,忽見湘雲從外面跑進來,笑嘻嘻地道:「嬸娘,老祖宗這樣想念我,嬸娘就讓我留下住幾日罷。」
湘雲來到賈家,和寶玉等姐妹相見,如魚得水,不似在史家還要做針線,累得很,因此私下央求寶玉請賈母替自己說話。寶玉本就和史湘雲一處長大,恨不得日日都住在榮國府裡,如何不依?因此立時便攜著史湘雲過來。不想在外面聽到賈母和史鼐夫人的話,史湘雲恐史鼐夫人再拒絕,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慮,立時便出來說了這話。
史鼐夫人看了看和湘雲一起進來的寶玉,眉頭一皺,道:「雲丫頭,你這是做什麼?素日教導你的規矩,你都撇開了?哪家小姐像你這般?出去不讓人笑話才怪!」
湘雲抱著賈母之臂不住搖晃,卻不敢在史鼐夫人跟前露出自己想住在榮國府的心思。
賈母反手摟著史湘雲,對史鼐夫人笑道:「叫我們一老一小好生親香幾日,過幾日你若不得閒來接她,我打發人送她回去。」
史鼐夫人卻不願意,不管怎麼說,史湘雲已經十歲了,自己正在給她相看人家,哪裡還能留在榮國府裡和寶玉廝混?再沒有人比史鼐夫人更明白寶玉的性子了,縱使有元春看著,可是元春正在說親,又能看著幾年?為了史家女兒的名聲體面,她決不能讓湘雲留在榮國府,遂道:「眼瞅著就過年了,我們侯爺和三弟都在京城,讓雲丫頭在府上過年算什麼呢?傳出去,倒叫人笑話我們史家滿門,我還想著叫雲丫頭明日去她舅舅家呢。因此,還是讓我帶雲丫頭回去,橫豎過年吃年酒,都是能相見的,並不急於一時。」
湘雲的舅媽是鳳姐的姑媽,雖不如王夫人那般親密,可是在王家女兒中,她嫁的人家僅次於自己三個嫡親的姑媽,兼之她明白史鼐夫人的憂慮,笑道:「我看老太太就別強人所難了,說來,雲妹妹的舅媽還是我的姑媽呢,我也是為了讓我姑媽多收些禮!」
賈母見史鼐夫人執意不應,只好暫且作罷,不再挽留湘雲留下。
湘雲見賈母都不答應自己了,頓時大失所望,但是她原是極聰明的女子,自己在叔叔嬸嬸跟前過日子,並不敢流露出絲毫來,反倒是寶玉滿臉失望,偏生他是個乖巧的孩子,不敢駁斥長輩之言,竟也沒有說出一二句央求的話來。
史鼐夫人暗暗鬆了一口氣,心想牛耀祖倒是好本事,教得鳳姐如此懂事,不知自己幾時方能拗過史湘雲的性子來。
鳳姐如何看不出史鼐夫人的想法,僅是一笑。她心裡盤算著,王夫人雖然是自己嫡親的姑媽,但和賈敏不和,必然不會引見自己,反倒是史家兩位侯爺和林如海交好多年,又是賈敏嫡親的表兄弟,賈敏來了京城,勢必和史家太太們相見,到時候自己得了機緣,回去牛耀祖必然是極歡喜的,牛耀祖早就說了,最佩服的就是林如海。鳳姐想著林如海當年中了狀元,在文人裡有極高的名氣,和他們家交好,對牛耀祖有益無害,故早就想拜見賈敏了。
卻說王夫人到了夢坡齋,早有人通報過,清客小廝們盡皆退出,王夫人方扶著金釧的手款款而入。賈政正在看掛於牆上的一幅名家真跡,聞聲轉頭,道:「有什麼要緊事,來我這書房說?竟是快些說完,讓我們繼續賞鑒書畫才是。」
王夫人忙將鳳姐的來意說了出來,又細細說明西寧王府的厲害。
賈政沉默片刻,道:「你為元春之母,你做主便是。」
王夫人一聽,便知賈政心中對西寧王府這門親事極滿意,臉上不覺浮現出一點笑意,道:「既然如此,我就應了。」
賈政點點頭,王夫人方告退出去,回到賈母房中同鳳姐一說,鳳姐拍手道:「既然姑媽和姑丈都答應了,老太太也不反對,我就去回我們太太,過兩日請了旨意來賜婚。」
賈母和王夫人聽了這話,方想起西寧王爺襲爵,婚事都是由上頭做主,若是賜婚的話,乃是極大的體面,遂都笑著贊同。
西寧太妃早就同西寧王爺說過此事,西寧王爺早就覬覦著賈代善留下的那麼些舊部,可巧都在自己麾下,若是娶了元春,他們還能不服自己?故覺滿意,西寧太妃從牛太太那裡得了回信兒後,立即進宮請旨。
長慶帝從俞皇后處聽說後,冷笑一聲,他能猜不出西寧王府的打算?不過賈赦現今老老實實地在家中帶孫子,早就不和昔日老父舊部來往了,西寧王爺接手,亦動搖不了自己的根基,不妨且依他們,當即便命禮部下旨賜婚。
消息傳開,人人都道元春有造化,果然不負正月初一的生日。
榮國府出了一位王妃,雖說是繼妃,但以元春的身份能有這樣體面尊貴的親事,足讓許多人羨慕不已,兼之賈家的根基尚在,忙都登門道賀。
不說兩家如何熱鬧,如何喜悅,卻有一家氣憤非常,乃是先西寧王妃的娘家。西寧王妃病逝尚不足一年,西寧王府就大張旗鼓地給西寧王爺續絃,又是請旨,又是提親,鼓樂滔天,卻沒有告訴他們續絃何人,讓他們如何心平氣和地接受?
按理,姑爺續絃,須得經岳家過目且同意,當年賈赦續絃,先前賈家挑的邢家大姑娘,不就是李家不同意,另外擇了竇夫人?誰承想西寧王府竟半點沒吐露,就先去請了旨。
另有西寧王府的大公子和大姑娘兄妹二人尚守母孝,在家裡披麻戴孝,茹素守制,今見府內裡裡外外張燈結綵,人來人往地道賀,不見半點清靜,也不見因母親病逝後誰有半點悲哀,心裡亦是傷感不已,元春未曾進門,便已怨恨元春十二分了。
賈敏忽聞此事,長歎一聲,難道娘家養女兒都想著奇貨可居不成?在深宮裡的日子不好過,難道王府裡的就好過了?哪朝哪代的異姓王不被上頭忌憚?元春也是個才貌俱全的好女子,但願她能平平安安罷。
西寧王妃娘家和兒女想到的事情,賈敏也有所覺,雖然西寧王爺續絃乃是理所當然,但是妻喪,夫守一年,何必這樣急不可耐?因而勸了賈母一回。
賈母聽了,登時醒悟,忙喚來官媒,往西寧王府說文定、成婚的日子推後些,又對外說想到西寧王妃逝世不足一年,敬重西寧王妃的為人,不敢在一年內辦事云云,旁人見他們比西寧王府行事明白些,不由得讚譽一片。
元春得知後,頓時冷汗淋漓,暗惱自己竟沒想到西寧王爺喪妻尚未滿一年。
賈母對王夫人道:「你們還怨我疼敏兒,若不是她,咱們誰能想到這裡來?到時候讓元丫頭在西寧王府如何立足?如何面對先西寧王妃留下的一雙兒女?」
雖說賈敏拒絕了賈母雙玉聯姻的提議,但是畢竟是嫡親的骨肉,而且林家現今是蒸蒸日上之勢,賈母自忖兒孫不爭氣,將來賈璉出仕還得靠林如海,焉能與之疏遠,因此固然有失望之意,卻無怨恨之心,待賈敏一如往常,在王夫人等人跟前亦不忘說賈敏的好處。
王夫人拈著手裡的念珠,恭敬地道:「老太太說得是,姑太太的好處,我也記在心裡。」
元春神色之間卻儘是對賈敏的感激。
賈母趁勢說了幾句,命人回林家的年禮時,再加厚三分,又叫人將早先預備的幾件大毛氅衣送過去給賈敏母子。賈敏來的那日,賈母被賈敏駁斥得無言以對,事後就沒想起早先預備的氅衣,到今日方送過去。
賈敏收了禮,接到了大氅,心中微生暖意。
她如今已經能確定自己厭惡賈家的由來,雖然仍舊想不起夢中所見,但每當眼前飄過一些瑣碎畫面,,慢慢地就拼湊出真相,想來黛玉曾經寄居在榮國府,未曾得到妥善照顧,除了賈母外,旁人定然都欺負過黛玉,因此她打算遠著榮國府,只敘母女之情。
年事忙過,已出正月。
賈敏見娘家行事還算頗有章法,暗暗放下心來,逕自料理林睿的聘禮。
她來到京城不久,十月下旬就請官媒婆去曾家,兩家商議,定下次年二月二十六的日子下聘,林睿今年十八歲,明年十九,不管恩科如何,都已是成親時候,再不能耽擱了。
曾淨比林睿小三歲,明年十六歲,曾明夫婦再如何不捨,也不能久留她在閨閣中。
因曾家並非大富,曾明又不曾做官,這些年遊山玩水下來,花銷不小,文德郡主便打發媒人來說只能給曾淨陪嫁三四萬的嫁妝,已是竭盡所能了,她知道林家百年基業,又是長子娶親,下聘的禮單他們已經見了,極為豐厚,但是世人講究門當戶對的同時,也講究聘禮和嫁妝相對,他們不願讓外人說自己家賣女兒與人,故而方有此意,請林家略減聘金數目。
為了兒女,文德郡主也算是煞費苦心了,好在她本是郡主之尊,四五萬的嫁妝雖不及林家嫁女所備,但在京城中亦是一二等的,並不會讓女兒失了顏面。
賈敏靜靜聽完官媒婆代替文德郡主說的話,她如何不知曾明夫婦的苦心,不必官媒再來回奔波,當即就應了下來,不過她敬重曾家,心疼長子,聘禮還是原先預備的那些聘禮,只有聘金卻從十萬兩減到了五萬兩銀子,這樣兩家也就差不多了。
賈敏豁達,自己嫁女尚且不捨,曾家亦是如此,他們撫養女兒十幾年,即將進自己家門為林家延續香火,因此聘禮預備極多,謝曾明夫婦育得好女,以示敬意。這些聘禮聘金曾明夫婦完全都可以留下來,世人多是這般行事,聘禮聘金原本就是留給女家父母的,但是賈敏料想以他們夫婦的性子,必然都會放進曾淨嫁妝裡重新帶回來。
曾明和文德郡主從官媒婆處拿到賈敏重新擬定的禮單,除卻聘禮外,五萬兩聘金,他們夫婦暗暗點頭,如此一來,縱使自家給曾淨預備的嫁妝還差些,但也無妨了。
曾淨聽說後,對賈敏的善解人意又增添了三分感激。
賈敏在打理聘禮的時候,也在清點黛玉的嫁妝,將來在京城定親、出閣,因此嫁妝都帶來了。清點到最後,賈敏不禁歎了一口氣,自家給黛玉預備這麼多的嫁妝,除了祖業外,佔了家中的三成多,到時候俞家不得傾全家所有來下聘?
林睿從外面回來,見賈敏愁眉苦臉,忙問其故。
聽賈敏說明後,林睿不禁莞爾道:「往日俞老夫人和咱們家這樣親密,還能不知道妹妹的嫁妝有多少?眼下家裡只有恆兒一個,就算傾闔家所有,得了妹妹的嫁妝,他們也不會損失絲毫。何況那些聘金聘禮咱們家又不留下來,他們送來多少,到時候咱們還是給妹妹陪嫁過去,母親何必如此憂愁?雖有一干人等講究聘禮和嫁妝不相上下,可十之八、九的人都不如何在意,普天之下,嫁妝比聘禮豐厚的多著呢,不過是曾家講究名聲,他們家門第本就不如咱們,再在這上頭不講究,難免讓人笑話,才請咱們刪減聘禮罷了。」
說完,林睿又續道:「母親別因俞家只有俞老夫人和俞恆祖孫兩個,就小覷了他們家,他們家之所以能出一位皇后,靠的乃是自家爭氣,幾代下來,積攢的家業比咱們家還多,當年分家時,恆兒足足得了一半,只拿二三成出來,就和咱們給妹妹置辦的嫁妝的相當了。」
兩家說定親事後,俞家的事情俞恆並未瞞過林睿,也曾說過俞老太太已經在打點聘禮的數目了,據林睿從俞恆口中所知,不下於他們家給黛玉預備的嫁妝。
因此,得知賈敏的擔憂時,林睿暗暗好笑,忙說明厲害。
賈敏嗔道:「你知道什麼?如此一來,難免惹人眼,說咱們家的女兒也太尊貴了些,竟要夫家拿所有的家業來下聘。若真有人這麼說,將來我那些孫女兒如何出閣?」
林睿臉上不禁一紅,道:「母親說到哪裡去了?什麼孫女兒?兒子還沒成親呢,母親想得太長遠了些。何況,我先前早就說了,世間嫁妝比聘禮豐厚的極多,不獨咱們家,誰會在意?只會說咱們家看重妹妹。咱們又不偷不搶,惹眼怕什麼?誰家女兒出嫁不是十里紅妝?嫁妝原是女孩兒們在夫家的根本,自然是越多越好,別人越羨慕,咱們越有體面。且瞧瞧顧家前兒向蘇家下聘的場面就知道了,有蘇家妹妹珠玉在前,妹妹算不得太過扎眼。」
賈敏聽了他的話,垂頭一想,頗有幾分道理,當初給黛玉預備嫁妝時,若不是今日曾家請求刪減聘禮,她如何能想到俞家下聘的事情來?因此便笑道:「我倒忘了妙兒,妙兒的嫁妝比你妹妹的多一兩倍不止呢!」
蘇黎夫婦二人年過半百,只有妙玉一個女兒,常說自己百年之後,妙玉若在室,只得一半家業,若是出閣,半點不得,因此索性將七八成的家業清點一番,都給妙玉做嫁妝了,足足有二三百萬之巨,但因他們家古玩珍藏和字畫孤本居多,到時候又有壓箱銀子,倒不大顯,亦不會引人注目,只是商舖田莊數目極多,難免要招惹人羨慕嫉妒了。
不過蘇黎向來我行我素,現今他是長慶帝跟前的心腹重臣,別人即使羨慕,又能如何?蘇家也是百年世家,傳到蘇黎,又是承繼兩房宗祧,他願意給妙玉準備這麼多嫁妝,誰也挑不出不是來,畢竟蘇黎還沒死,自己的家業自己做主。
顧家聽說後,顧越和顧太太夫婦兩個真真是急得頭髮都白了,就是把他們家所有的東西都拿來做聘禮,也無法和蘇家相當。最後,顧越親自做主,除了祭田祖宅外,餘者家業一分為二,拿了屬於顧適的那一半做聘禮,饒是如此,也遠不如蘇家給妙玉準備的嫁妝。他們自家事外人不知,何況顧迅和沈氏夫婦二人成婚多年,都是善解人意的人,分產不分家,又不對外宣揚,便沒反對,因此下聘時當真是轟動京城。
他們下聘時,正是十月下旬,彼時賈敏和林睿已經進京,都是親眼見到的。
因顧適的年紀不輕了,因此妙玉和顧適成婚的日子定在二月初六,出閣的前一日曬嫁妝,賈敏過去給她添妝,滿院滿屋滿廳皆是滿滿噹噹的嫁妝,幾乎耀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雖然賈敏覺得黛玉的嫁妝足夠令人驚駭了,但是見到妙玉的嫁妝,覺得仍舊頗有不如。
除了羊酒糖餅等,顧家送的聘禮聘金都放在嫁妝中了,隨著妙玉陪嫁到顧家,再加上蘇黎夫婦給妙玉預備的嫁妝,幾百抬都不止,那邊頭一抬進了顧家大門,這邊的嫁妝還沒運出去一半,用十里紅妝來形容再貼切不過的了。鋪設在顧家,擠得顧家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若說先前顧家族中還有人反對當時下聘的數目,見到妙玉的嫁妝,也只有服氣二字。
時下講究嫁妝越多越好,女兒嫁妝豐厚,過去不會受氣,能挺直腰桿子在夫家過日子,不花夫家一分一毫,不受夫家怠慢,因此並不限制嫁妝的抬數,即使妙玉的嫁妝遠較當年俞皇后出閣時為多,仍舊不算違制,乃因一件傢俱就是一抬,一箱衣服亦算一抬,妙玉的嫁妝包羅萬象,單是起頭的瓦片土坯就是幾十抬,能不叫人羨慕?
蘇家給妙玉的最後一抬嫁妝是蘇黎給自己夫婦預備棺材時挑的好板和壽衣,棺材板比薛家當年孝敬長慶帝仍舊存放在店中的檣木亦不遑多讓,千金難買。對此,顧家更是對妙玉滿意到了十二分。念嫁妝的人嗓子都啞了,連換了三個人,仍未念完。
蘇太太絲毫不在意顧家又怎麼請人念嫁妝,又怎麼鋪設嫁妝與人看,橫豎眼前嫁妝尚未送完,親友亦在添妝,她看了看賈敏給妙玉的添妝,綢緞頭面字畫古玩一應俱全,極為厚重,遂笑對賈敏道:「你也太破費了。」
賈敏不以為意,笑道:「妙兒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和我女兒沒什麼不同,她出門子,我怎能吝嗇?給一點子東西算什麼?再說了,明兒我嫁女兒,難道你就不給了?我這是特特來討你們的歡喜,好等我女兒出閣時,你也大方些。」
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
蘇太太道:「你放心,你女兒也是我的女兒,往年通信時,她們姊妹兩個的書信比咱們都多些,她出門子時,我也給她預備一份嫁妝。」
賈敏聽了這話,忙道:「哪能如此?」
蘇太太笑道:「我是黛玉的乾媽,當年你給孝敬王妃預備了嫁妝,到我,我怎麼就不能給我的乾女兒預備嫁妝了?橫豎妙兒已經出閣,家裡剩下的這些留著,將來都得進國庫,倒不如給了女兒做嫁妝,讓她添些底氣,日後姐妹兩個相互扶持,比什麼都強。」他們家只剩二成家業,但也有數十萬之巨,等自己和蘇黎不在了,又沒有族人,都得上繳朝廷。
賈敏自然知曉沒有兒子承繼香火的苦痛,不由得深為歎息,虧得蘇黎秉性豁達風流,本心堅定,不然蘇太太哪有今日的清淨日子可過。
因賈敏說起自己的女兒,又聽蘇太太說自己的乾女兒,旁人好奇非常,難免問起黛玉來,想起蘇黎和林如海的官職,心裡暗自盤算求娶黛玉後所得的好處,道:「林太太進京也有幾個月了,怎麼不帶女公子出來走動?叫咱們見見才好。」
有人開口先問,再問的人就多了。
賈敏哪能看不出他們的打算,將那日在榮國府回答眾人的話重複出來,笑道:「我們老爺調任的旨意初二就由禮部尚書帶人送去江南,等我們老爺和新任的鹽課御史交接完公務,便帶她進京,頂多再過兩三個月,你們就能見到我女兒了。」
如賈敏所言,二月初二長乾帝下旨調任林如海進京,派遣了自己的心腹重臣去揚州做鹽運使,他看中的便是那位官員和林如海一樣的品格,家資饒富,不致為金錢所縛。不過長慶帝知道世間只有一位林如海,所以沒打算讓那位官員連任。
蘇太太亦知緣由,笑問道:「算來,玉兒虛歲十二了罷?」
賈敏點了點頭,再過幾日就是黛玉的生日了,過完生日,可不就是虛歲十二了,正是該議親的時候。黛玉週歲時因得太上皇賞賜,後來又得太上皇召見過,長慶帝登基時又是花朝節,誰不清楚黛玉的生日就是二月十二。
立時便有人問道:「可定了人家不曾?」林如海高昇在即,本就虛銜一品,回京後少不得就是如此,一二品大員的嫡長女,誰不惦記著?
賈敏笑道:「正在說呢,等我們老爺進京,大約也有眉目了。」
黛玉已經到了年紀,為防旁人和賈母那般開口提親,賈敏索性趁著今日人多,故意透露出來,眾人聽了,便知他們家看好了人家,頓時十分失望。
蘇太太卻是知道林家已經定了俞恆,亦覺得不錯,暗暗打算該給黛玉預備什麼做嫁妝,不等給妙玉的嫁妝的運完,眾人便移步到妙玉房中,妙玉穿著大紅衫裙,儀容清麗,儀態萬方,雖掩不住眉宇間的傲氣,卻天然一段芙蓉秀色,讓人自然心折。
賈敏拉著妙玉說話,妙玉不禁羞澀起來,慢慢地回答。
妙玉本是她在空門的法名,但是她性格與人不同,自覺妙玉比蘇妙、青玉二字更好,又不願忘記自己曾跟著靈台師父的幾年時光,故仍喚妙玉,和黛玉相對。
次日乃是正日,蘇家外接官客,內接堂客,熱鬧不已。
賈敏早早就過來,林睿則去了顧家,顧適迎親時,他是催妝郎,林智亦在顧家,獨賈敏來了蘇家。今日來客比昨日多,昨日添妝時來的都是親友,今日出閣的正日,不獨親友,許多同僚也都來了,誰都知道蘇黎和長慶帝在書畫上十分契合,不獨君臣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史鼐夫人也來了,見到賈敏,自是無限歡喜,鳳姐早慕賈敏的本事,忙請史鼐夫人引見她拜會。史鼐夫人心想鳳姐頗解世事,不似賈家那般行事無理,自然樂意。
賈敏聽過鳳姐為人,想起林如海雖然不喜牛繼宗,對牛耀祖倒頗多讚譽,見了鳳姐,自然也沒有冷漠相對,又有葉停的夫人小王氏也到了,相見時,更有許多的話說,其中有鳳姐插科打諢,廳中人等都笑得合不攏嘴。
小王氏對賈敏道:「聽說今兒霍郡主也要來。」
霍燦的名聲並不好,但是時隔將近二十年,許多人對往事已經淡忘了,如今楊家勢力雖不如以往,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京城中還是首屈一指。不過霍燦當年行事不妥,至今沒有郡主的封號,人稱郡主,只因為她是南安王府嫡親的長女罷了。
賈敏聽了這個消息,頓時一怔,皺眉道:「她來做什麼?」賈敏一生順遂,早把當年的事情忘記了,偏生霍燦卻不放過,知道自己來蘇家,竟也來了。
小王氏臉上閃過一絲嘲諷,說道:「聽說你來,她就來了。舊年楊大人進京,霍郡主因產育,故今年方進京,是以你進京幾個月了都沒見到她。」因葉停的緣故,小王氏對南安王府的事情所知甚多。楊昊既進京,作為嫡三子媳婦的霍燦自然也要進京,不過是耽擱了。
一語未了,便聽人說霍郡主到了。
霍燦並非獨自前來,楊茹雖在揚州被幾家閨秀所排斥,但是回到京城後,卻是如魚得水,霍燦多年不在京城,許多人事不知,楊太太因先前和林家說親不得,暗記在心,兼之楊茹雖不知往事,卻拗不過霍燦,母女二人只得陪霍燦一起過來。年輕人還罷了,在場的年長者但凡知道當年那一段往事的,聽到這聲通報,不約而同地看向賈敏。
蘇太太眉頭一皺,她和賈敏交好,不喜霍燦為人,但今日是妙玉大喜的日子,客至,又不好拒之門外,只得前去迎了進來。
見到霍燦本人後,賈敏暗暗吃了一驚,這是當年張狂驕縱的霍燦?哪有昔年的半分美貌?雖然她比自己年輕許多歲,但是此時看起來卻比自己蒼老了許多。而且賈敏並沒有錯過霍燦眼中閃過的一抹怨毒之色,看來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沒有放下。
作者有話要說:jj太抽,發了好久。
那些不信我能按時寫完的,哼哼~~~作鼻孔朝天狀~~~~~
原著稱呼這四個王府的,仍舊都是稱為郡王,其實,我就覺得稱呼四個王府都是王爺不太妥的,因為只有水溶才是正經王爵,可是南安王府和探春還有戲份,因此曹公如此寫,就勉勉強強找個緣由,實際上,千萬別考據了,這一點我都不考據了,真心考據的話,曹公原著裡挺多bug的,不過,把細寫幾家王爺那一段去掉了,應該會好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