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除了薛家添一女乳名喚作寶釵外,賈赦膝下也添了一女,為姨娘所出,惜才一落草其生母便沒了,乳名隨著元春,喚作迎春。雖然賈母說把孫女養在跟前,但是竇夫人以迎春才降世為由,笑說替賈母解憂,待迎春知事了再送到賈母陪伴賈母解悶兒。
賈母素喜竇夫人,見尚在襁褓中的迎春,白嫩纖小,頓時默然,她喜愛孫兒孫女環繞膝下之樂,但迎春還沒滿月,便是說話走路還得一二年工夫,留在自己房中也不能到自己跟前湊趣,且自己年紀大了,實沒精神處處看著她,遂道:「到底是大太太,心裡著實為我好,既這麼著,你且先好生養著二丫頭罷,難道將來二丫頭出閣了,不回來孝順你這個做母親的?待她年紀大些再送到我跟前來,隨元春學些東西,元春年紀大了,針線功課都是極好的。」
元春一直都養在賈母跟前,與賈母最是親厚,可巧賈母說這話時亦在一旁,忙含笑上前,十分謙遜,道:「哪裡像祖母說得這樣好?不過是略看得過眼罷了。」
竇夫人見她不過十歲上下年紀,生得修眉端鼻,貝齒櫻唇,實是少見的美人胎子,兼之衣飾華麗,神態莊重,倒比王夫人強好些,很有些氣度不凡,不負生於大年初一的良辰吉日,說不得果然是有造化的也未可知。
因此竇夫人莞爾一笑,道:「元丫頭太謙遜了,老祖宗說你好,你便是好,何況老祖宗何嘗誇你了?原說的是實話。」
不管賈母如何誇讚元春,令迎春效仿,只需她答應便好,不管怎麼說迎春是他們大房的大姑娘,放在榮國府裡算什麼?故聽了賈母的話,又讚了元春一回,竇夫人口內自然而然地又笑道:「聽老祖宗說的,迎丫頭才多大?等她出閣還得十來年呢,怕是該上學了,反倒是元丫頭先出了閣,如今竟是先商議璉兒的婚事才是正經,璉兒比元丫頭還大兩歲呢。」
賈母一聽,也笑了,點頭道:「不錯,難為你記著,珠兒今年十四歲,璉兒今年也十二歲了,正該是說親的年紀,你和你們老爺可有什麼章程?」
聽到這裡,元春登時滿面飛紅,忙藉故下去了。
王夫人瞅著女兒的背影,眉梢眼角俱是滿意,元春是有大造化的人,和老太爺生在同一日不說,又是大年初一,便是和尚道士,也都說元春的命格尊貴,賈政已和她商量了,打算再過幾年送元春進宮去,說不得能博得一場潑天的富貴,哪能輕易許人令其出閣。
竇夫人看了王夫人一眼,不知賈政和她的打算,只隱約聽說賈政夫婦取中國子監祭酒李守忠的女兒李紈做兒媳,如今沒有告訴賈母,只等著賈珠今年南下考試,待考中了方好提親,此事半點風聲未曾露出,不過是她兄弟在國子監上學,又和李守忠之弟李紈之叔有一點子交情,方比別人消息靈通些,告訴了竇夫人,竇夫人笑回先前賈母所問,道:「老祖宗那年說姑太太答允了替我們璉兒留心,不知姑太太可還記得?總得先給姑太太去了信兒方好。」
賈母登時記起賈敏所言,心裡也願意賈敏從中周旋,替賈璉做媒,再說一門好親,他們榮國府好多一門顯赫姻親,笑道:「哪能忘記,我記得你們說過兩日送珠兒和璉兒南下考試去?他們去拜見姑媽姑父時不妨讓璉兒捎一封信給敏兒。」
竇夫人早有此意,但仍舊恭維賈母道:「到底是老祖宗,想得比我們周全些。」
王夫人插口道:「何必捨近求遠?如今我娘家的鳳哥兒越發長進了,常來給老太太請安時,老太太也喜歡得很,我瞧著人才品貌倒配得過璉兒,又是親上做親。」
賈璉今年十二歲,生得俊秀風流,滿腹才華,雖比賈珠小兩歲,卻不比賈珠遜色半分,在京城諸世家公子中,他雖不是一二等的人物,但身為榮國府二爺,姑爹有林如海,娘舅有李赫,繼母舅有竇晨,本人又非紈褲子弟,竟是頗有名聲,王子騰反倒更看重他了,原說另外給鳳姐擇親,可是挑三揀四,竟沒有一個根基、門第、人品、才華都勝過賈璉的,因此請王夫人說合,只可惜賈母一直不鬆口,竇夫人更是勸住了賈赦,不肯應承。
王夫人年過三十後,越發覺得力不從心,一心盼著鳳姐進門好做個膀臂,因而時常接鳳姐過來,姊妹兄弟們竟都是一處長大的,鳳姐生得又著實出色,不曾料到賈璉除了給賈母晨昏定省外,再不見蹤影,反倒是鳳姐心中十分願意。
見竇夫人哄得賈母合不攏嘴,王夫人暗歎,若有鳳姐在此,哪有竇夫人說話的餘地,比嘴甜心巧的功夫鳳姐比之竇夫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料王夫人話一出口,不等賈母說話,竇夫人便先笑道:「哎喲喲,二太太快別這麼說,聽聞王大人又升了官兒,我們璉兒如今白身無功於國,哪裡配得上王大人的千金?鳳哥兒固然是極好的,只是我們璉兒讀書用功得很,走的是文臣路子,我們想給他挑一門能在仕途上幫襯他的岳家,偏生王大人竟是武將,縱然位高權重,惜文武殊途,只得作罷了。因此還請二太太轉告王大人和王太太一聲,竟是給鳳哥兒另擇佳婿罷。」
王夫人卻道:「雖說我哥哥不是文臣,但是我哥哥如今越發勝似先祖了,聖人極是看重他,論起權勢來,便是尋常文臣能人還不如我哥哥能幫襯璉兒的多呢!」
竇夫人似笑非笑地道:「既然王大人這樣好,二太太怎麼單記掛著我們璉兒,反忘記了自己的親兒子?若說親上做親,我瞧輪不到我們璉兒,豈不是珠兒更好,年紀大兩歲,人也比璉兒穩重,璉兒就太淘氣了些。倒是我恍惚聽說二老爺和二太太選中了國子監祭酒李大人家的千金,既然二老爺和二太太尚且如此為珠兒著想,哪能怨我們婉拒王家的親事呢?」
王夫人聽了,臉色登時一變。
賈母覺得有些不對,問道:「珠兒已經擇了親?我怎麼不知道呢?」
王夫人聽出了賈母言語中的不滿,忙辯解道:「哪裡的事兒,偏大太太這樣說。我們老爺心裡想著給珠兒擇親,只是珠兒還得南下考試,想等珠兒考中了,喜上加喜,再告訴老太太一聲,請老太太做主,若是瞧著好,便上門提親去,若是不好,再另擇別人。何況李家小姐今年不過十一歲,便是成親,也得好些年,因而並沒有說將出來。」
賈母方收了幾分怒氣,責備道:「縱然如此,也該叫我知道。」
王夫人陪笑道:「這不是還沒有影兒麼?人家還沒回音呢,若是這樣告訴老太太,日後他們家不應,豈不是讓老太太空歡喜一場?因此便先擱置著了,誰知竟叫大太太曉得了,今日說破,也不知道大太太是如何得知我們家的事情。」
竇夫人目光流轉,雖已成親多年,依舊風姿嫣然,況她比王夫人年輕好些,愈發覺得出挑了,笑道:「我何嘗留意過二太太家的事兒,不過是我兄弟去年才考中了舉人,又在國子監讀過書,不免知道些消息。」
提起這個,賈母便覺得歡喜,暗想這一門親事極好,雖說竇家家世不顯,好歹父弟都有能為,竇大仁已是三品官了,其子更是中了舉人,遂笑道:「舅老爺是有本事的人,年紀輕輕就中了舉,雖說今年春闈落了榜,然年紀還小呢,三年後金榜題名也未可知。璉兒如今讀書,那是他舅舅,平常叫他常去請教些功課,也好進益些。」
竇夫人忙笑道:「老祖宗只管放心,就璉兒這麼一個外甥,我那兄弟還能不盡心?前兒還說璉兒的文章大有長進呢,璉兒雖不如珠兒,但我們老爺只盼著璉兒今年跟珠兒南下先試一試,有了經驗,下回更好些。」
聽她這麼一說,王夫人面上頓時現出一絲笑意來。
竇夫人從賈母房中回來,命丫頭收拾自己院中的廂房給迎春居住,這一番話說將出來,王夫人再不好提鳳姐和賈璉的親事了,誰不知道鳳姐和她這位姑媽最是親厚,若是這樣的媳婦進門,她哪裡會孝順自己這個婆婆,恐怕早恨不得搬到榮國府裡去孝順王夫人了。
鳳姐模樣標緻,言談爽利,心機深細,若不是她和王夫人親厚,又不識字,說不得竇夫人真真中意得很,只是可惜了。若是她識字,且明理懂事,即便是王夫人的內侄女她也願意,實在是鳳姐的才幹著實出色,小小年紀便能看出幾分來了,竟是個脂粉隊裡的英豪。偏生她雖有學名,卻不曾上過學,竇夫人有心給賈璉挑個情投意合能一起吟詩作畫的媳婦,作為當家主母,單是有管家的才能不夠,須得有長遠的眼光,不能自高自大,罔顧國法人倫。
竇夫人眼光凌厲,自恃看人明白,經過這幾年見過鳳姐,早已瞧出鳳姐的心性了,全然不把國法瞧在眼裡。聽說王夫人就是這樣的人物,私下放了不少利錢,也替人包攬官司,動輒幾千兩的進賬,侄女肖姑,竇夫人最怕鳳姐亦效仿於此。
至於王夫人放利錢並包攬官司一事,她已經掌握了些證據,只等著時機到了,解決此事。賈赦是榮國府的一家之主,若由外人告發,少不得也有賈赦的不是。
竇夫人暗暗一歎,她嫁妝簡薄,尚不肯如此,據說王夫人當年進門時帶來十里紅妝,雖然不如賈敏出閣時的風光體面,但是一般人十個也不如她一個,沒想到她尤為不足,竟貪婪至斯,一點兒不將國法家規放在眼裡。
賈赦原本覺得王子騰步步高陞,鮮有人及,有心答應這門親事,不想聽竇夫人這麼一說,登時覺得不妥,立時便閉口不語,再也不提賈璉的親事了。他自覺不如竇夫人和賈敏有眼光,何況還有李恂常接賈璉過去教導功課,可見便是給賈璉說親,也得經李家夫婦父子過目方好,李赫如今已經升為三品官了,封疆大吏,威風八面,賈赦心裡敬畏得很。
竇夫人正交代奶娘如何照料迎春,便見賈璉施施然地過來請安,只見他面如傅粉,唇若塗脂,戴紫金冠,束白玉帶,越發顯得身材俊秀,容貌俊美,即便竇夫人日日見到,此時再見,仍忍不住一聲讚歎,滿京城裡也找不出比他更好的人物了。
賈璉自幼啟蒙,少年用功,所見所觸除了賈赦,皆是才子居多,紈褲極少,故而雖生得美,卻不覺得浮誇,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種斯文翩然的氣質,讓人覺得見之忘俗。
竇夫人忙叫到跟前噓寒問暖,賈璉看了奶娘懷裡的迎春一眼,眼裡生出幾分好奇來,道:「這就是陳姨娘才生的妹妹?倒生得粉妝玉琢。」
竇夫人笑道:「可不是,此後便住在我身邊了。」
賈璉聞言一怔,隨即疑惑地道:「兒子記得前兒老祖宗說抱到跟前養活,怎麼母親又把妹妹帶回來了?不過,我倒覺得妹妹還是跟著母親的好,老祖宗年紀大了,哪裡能照應得周全,無非是扔給奶娘丫頭照料,偏生奴大欺主的多,母親不看著些兒,妹妹又小,口不能言,受欺負了不能說將出來,豈不是誤了妹妹?況我又要南下考試,將來又要上課,妹妹留在母親身邊,也能陪母親解悶兒,免得母親平時太寂寞了些。」
對於竇夫人,賈璉心內著實感激,她沒進門前,饒是有賈敏疼愛自己,但是自己父親性子不好,偶爾還得挨幾次打,自從母親進門後,管得父親服服帖帖,自己再也沒有挨過打,跟舅舅竇晨也學了不少東西,因此願意竇夫人撫養迎春,倒不在意她是庶出。
在大戶人家,庶出的公子小姐地位遠不及嫡出,便是父母長輩也不在意,只管其吃穿便足矣,餘者皆不理會。何況迎春又是婢子所出,陳姨娘只是叫著好聽罷了,仍是榮國府的家生奴婢,並沒有納妾文書。賈赦跟前姬妾雖多,各個都叫姨娘、姑娘,月錢也比尋常丫頭多,但是實際上並沒有一個是正經擺酒唱戲納進門的。
竇夫人聽了賈璉語氣裡的關切,心中自然歡喜,不枉自己這般疼他,遂笑道:「難為你記掛著我,我如今只盼著好生將你妹妹撫養長大,明兒說一門好親,世家貴族咱們不挑,單挑些穩重踏實知道上進又能幫襯你的,便是不幫襯你,好歹不給你惹禍。我也是想著老太太上了年紀,教不了你妹妹幾日,怕被下面的奴才們挑唆壞了,故帶在身邊,等她年紀大了,性子也定了,老太太若喜歡,再送到老太太跟前討老太太的歡心去。」
雖說迎春如今的奶娘是竇夫人親自挑選的,人品十分穩重可靠,但是賈母那裡常常人來人往,丫頭們又都是爭強好勝,她可不放心將迎春放在賈母跟前,她還盼著將來給迎春挑選個好人家,好和賈璉相互幫襯著呢。
賈璉聽了這話,笑道:「兒子如今知道上進了,過兩日便和珠大哥一起南下,因此兒子愛護兄妹才好,哪能讓弟妹幫襯兒子。」
竇夫人更覺滿意,長兄如父,理當如此,狠狠誇讚了賈璉幾句,方道:「行李都給你收拾好了,只等那邊有了消息,你們便去金陵。去的時候,替我和你父親給你姑媽姑父送一封信,還有送給他們的禮物。你們既去了金陵,少不得要去姑老爺家拜見,老宅久無人居,竟是住在姑老爺家我們才能放心,到了姑老爺家,你們兄弟兩個還能請教些功課。」
說到賈敏和林如海,賈璉目露暖色,神色間十分掛懷,道:「不知不覺姑媽隨著姑爹南下已經三年了,雖然常有書信往來,到底沒見到,不知姑媽姑爹和睿兄弟是否安好。」
不過兩日,王夫人亦已替賈珠收拾好行李了,派了好幾個積年的老家人跟隨,又有七八個小廝,端的用心之極,然而賈璉卻只帶了四個小廝並兩個老家人,一行人拜別祖母並父母,立即帶著家裡預備給林家的禮物,登船南下。
聽聞賈珠和賈璉都去金陵考試,並不似尋常世家子弟花錢捐功名,世人都頗讚歎,北靜王妃忙預備了些禮物,寫了書信,夾帶著趙安新近做的活計,托他們一併捎去。
許是因為林如海步步高陞的緣故,既為其義女,夫婦二人每年送禮進京時都有不少東西書信特特送給趙安,平常又有北靜王妃照應,自從趙安出孝後,常接她去家中頑耍,趙安外祖母家念著女兒對她也有所照應,綜合這幾家的心意,新進門的趙夫人雖說不喜趙安,倒不敢十分放肆,趙安的日子還算過得去,只是終究比不得生母在世那樣自在。
趙安已經懂事了,身邊又有兩個北靜王妃送來宮裡出來的教養嬤嬤,故她五歲上便學做針線,行事沉穩,常念著北靜王妃同賈敏等人的恩德,每年做針線時,都揀其中最好的孝敬這二人,也從未忘記水溶並林睿兩個,扇套、荷包、香囊、汗巾子樣樣都送。
榮國府和北靜王府是世交,賈璉等人自是忙不迭地應承下來。
交代完送給林如海一家人的東西,趙安方別過北靜王妃,從北靜王府裡回家,才進門,未先回房,先去給繼母請安,不然去遲了一步,便得受半日訓斥,反倒不美。
趙安年紀輕輕,已經明白繼母的厲害了。
彼時趙夫人正逗弄自己才滿一歲的兒子在屋內頑耍,聽聞趙安過來請安,頓時嗤笑了一聲,滿臉諷刺之色,尖刻地道:「還記得自己是趙家的大姑娘?不是攀高枝兒去了麼?我還以為她長住在北靜王府裡了呢,不想竟然回來了。」
趙夫人十七歲進門,原生得鮮花嫩柳一般,十分美貌,極得趙旭喜愛,先生了一女婉兒,如今又生了趙旭唯一的嫡長子趙琳,自然是志得意滿,愈加恣意妄為,反將當初得趙安外祖母家的恩惠方嫁進趙家的事情拋到了九霄雲外,每回見到趙安從北靜王府、賈敏處得了什麼,她必定開口要來給自己的女兒,若是趙安略露不捨,或者兩位教養嬤嬤婉拒,她便向趙旭哭訴,趙旭立時斥責長女,久而久之,賈敏送給趙安的東西幾乎都是送到北靜王府。
近兩年來趙夫人得不到那些平常輕易得不到的好東西,在外面雖假意極疼趙安,然回到家中卻少不得愈發苛刻她,三不五時地挑出不是來往趙旭跟前鬧一回。
因此說完這話,趙夫人懶懶地拂了一把鬢髮,倚著大紅閃金的靠枕,開口道:「讓她進來罷,免得我應得略慢一些兒,她明兒又往北靜王妃跟前告我的狀,說我的不是。讓我出來進去應酬時在眾人跟前抬不起頭來。」
她說話乾脆利落,且聲音極大,遠遠地傳到門外趙安同兩位嬤嬤耳中。
趙安垂手站在簾外,低眉順眼,裝聾作啞,似乎什麼都沒有聽到,小小年紀竟如同大人一般面無表情,反倒是兩位嬤嬤十分心疼,聽了趙夫人的指桑罵槐,暗暗冷笑不已,她是母親,趙安是女兒,何嘗告過她的狀?也不敢為之。還不是她自己苛待趙安,北靜王妃和賈敏送給趙安的衣料她用來做衣裳穿出去,外面誰不是眼明心亮的人?那樣的衣料以趙家的門第是得不到的,北靜王妃不過開口感慨兩句,外人自然更加明白了,瞧不起趙夫人的做派。
當世做人繼母的,縱然比不得竇夫人對賈璉那般掏心掏肺,卻也要面兒上過得去,哪怕就是如竇夫人的繼母捧殺原配子女,也不該像趙夫人這樣處處苛刻,讓人一看即知。竇夫人的繼母實際上面兒情做得極好,只是經不住竇夫人大鬧,鬧得滿城風雨,諸婦皆非愚蠢之人,略一思忖,便知竇太太的打算了,因而竇夫人名聲雖差,竇太太卻也不好。這幾年來竇夫人如何對待賈璉,又如何將庶女養在跟前,端的賢惠大方,外面都看在眼裡,暗暗稱讚不已,都說該當如此為人才好,因此竇夫人的名聲竟漸漸好了起來。
待趙安進去後請了安,趙夫人見她這般表情姿態,頓時大怒,忍不住又是一陣斥責,直到趙琳哭鬧起來,趙夫人方放她回去,臨走前道:「你這個做姐姐的,見到弟弟的衣裳鞋襪不好了,難道竟不能做幾件?明兒我就要。」
趙安聽了,低低答應一聲,退回房中。
兩位嬤嬤和丫鬟們都為她不平,不料她卻淡然一笑,道:「太太愛怎麼鬧,便怎麼鬧,橫豎我也不是一輩子留在這裡,略勞累些也無妨,比別人家有繼母后的日子,我有北靜王妃和乾媽照料著,已是強了幾倍,還求什麼呢?」
說到這裡,她又笑道:「不過衣裳鞋襪而已,弟弟年紀小,春花秋月並奶娘一同幫襯我,不過一兩個時辰的工夫也就得了。」雖說她處處息事寧人,可是也不會真把趙夫人的話奉若神明,自始至終趙夫人交代的活計她從來都不親手做,而是兩個丫鬟和奶娘僕婦所代做,自己的針線不拿在家中,即便趙夫人常帶人來翻自己的房間,也瞧不出什麼眉目來。
兩位嬤嬤聽了,不由一笑,亦想起此節來。
這樣方好,趙夫人待她不慈,她何必對其百依百順,反累壞了自己,倒不值。
卻說賈珠賈璉等人上路後,舟行甚速,不日便即到了金陵。
林如海夫婦早已先得了消息,林如海上班未回,身為長輩,亦不會單等他們兄弟二人,因此賈敏派人在岸上等了兩三日,方將他們接進府中,乍然相見,兩個侄兒都已長成濁世佳公子了,一個儒雅斯文,一個風流俊俏,一如明珠,一如美玉,均是春蘭秋菊各擅勝場,談吐有致,風度翩翩,賈敏不禁有些恍惚,半日方笑道:「幾年不見,越發出息了。」
兩個侄兒中賈敏心疼賈璉喪母,多疼了幾分,但她並不是不疼賈珠,只是賈珠上有父母教養,賈政正直,王夫人慈和,壓根兒不必賈敏操心,因此和賈璉更覺得親密些。
因賈政一心期盼長子學有所成,故賈珠從小穩重踏實,苦讀詩書,不思頑耍,又不善言辭,略有些靦腆,不比賈璉,一見到賈敏,行罷禮,立即上前笑道:「幾年前侄兒見到姑媽是這般模樣兒,如今還是這般模樣兒,沿途中見到的鮮花都不及姑媽半分,不知道姑媽是如何保養的?竟是傳授侄兒一二,回去好孝敬祖母和母親,也讓她們返老還童一回。」
賈敏聽了這話,頓時笑得花枝亂顫,伸手拍他,道:「真真你這張嘴,叫人甜到心坎兒裡。我瞧你竟是把這份功夫用在讀書上才好,學學你哥哥的沉穩。」
賈璉看著賈珠,嘻嘻一笑,心裡卻頗為不屑,光知道讀書不知道與人結交有什麼用?自己還聽從姑媽和母親的話練習騎射呢,因此一年到頭罕見生病,反倒是賈珠,書讀得是比自己好些,卻不如自己健壯,也沒有自己交友廣闊。
賈璉如今大了,經歷的事情多了,讀的書見的人也多了,隱約覺察出自己一房和二房之間的氣氛似乎有些不對,總有一種暗流洶湧的味道。
賈敏鑒貌辨色,猜出了幾分,不由得暗暗歎息。她聽林如海說過,平常考試也罷了,唯獨春闈考試十分寒冷,許多學子都撐不到考完便被抬了出來,因此林如海如今是文武兼修,做官之後也未放下,她在京城時曾經提醒過兄長此節,瞧著賈璉似乎一直遵從,反倒是賈珠臉色略蒼白了些,身形瘦削,竟不如賈璉的身強體壯,個頭也略矮了些。
賈珠笑道:「璉二弟讀書比我強,是姑媽過譽了。」
賈敏搖頭道:「何嘗如此?你原本讀書就比璉兒好,今兒我說的也是實話。你們都是好孩子,我只盼著你們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好好兒得振興家業。」
賈珠和賈璉聽了,忙躬身應是。
賈敏方指著自己身邊的林睿向二人笑道:「這是你們表弟,在京城你們常帶他頑,一別幾年,如今他也大了,已經正經上學了,今兒特特請了假在家裡等你們。」
等賈敏說完,林睿忙上來見禮。
賈珠和賈璉亦回了禮,留心打量,只見林睿穿著湖藍小襖,月白褲子,因年歲尚小,尚未留頭,又是生就一張圓臉,唇紅齒白,眉挺目澄,渾身上下更蘊以文秀斯文氣質,行禮拜見之時,口齒清楚,眉目生動,更顯得他十分聰明清秀。
賈璉看罷,立時便開口讚道:「真真不不愧是姑媽家的表弟,瞧這般模樣氣度,活脫脫便是和姑爹從一個模子裡鑄出來的,將來定然如同姑爹一般,連中三元,從此一舉成名天下知,說不定還會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呢。」
一席話說得賈敏心花怒放,假意嗔道:「又說這些甜言蜜語來討好賣乖。」
便是林睿自己聽了賈璉這話,臉上也露出笑容來,神色間親近了幾分,他最敬佩自己的父親,賈璉這麼說,可不是說到他的心坎兒裡了。
賈璉來了這些時候,見賈敏待自己一如從前,更是歡悅,笑道:「侄兒實話實說,哪裡對姑媽賣乖了?我像睿兄弟這麼大時,還不如睿兄弟呢,如今已經來考試了,只盼著有些兒長進。這回我們怕要叨擾姑媽一段時日了,還要請姑爹好生指點一番才好。」
賈珠見賈璉才過來,便說得賈敏和林睿歡喜非常,心裡暗暗有些羨慕,幸而他生來心胸寬闊,倒也不曾生出妒意歹心來,只恨自己木訥,不如賈璉伶俐。
賈敏道:「你們知道長進,我只有歡喜的,咱們娘兒們說什麼叨擾的話?沒的太生分了些!你們住在老宅子裡,我還不放心你們呢。那裡多少年沒人住過了,奴才個個橫行霸道的,也不知冷知熱。你們在我跟前,好歹我們還能看著些兒,該吃什麼該穿什麼,處處仔細,你們平常只管好生讀書,用心考試,餘者皆不用費心。」
賈珠和賈璉齊聲道謝,又奉上土儀禮物書信等,又特特點明北靜王妃和趙安所贈之物。
賈敏一面站起來接書信,一面不覺紅了眼圈,歎道:「這一別就是幾年,你們姑父單是在這裡做官便又是三年,三年後還不知道在哪裡呢,也不知道幾時能見到她們。」
說畢,不等眾人安慰,便命人帶他們先下去安歇,又命林睿引路去早已收拾好的客房,派人幫其安插器具,收拾行李,待他們都出去後,方展開賈母並竇夫人給自己的書信,書信非此二人,另有賈赦和賈政給林如海的書信,賈敏便沒看。
賈母和竇夫人信中所言都是賈璉的親事,賈敏一直都留心此事,惜離京城數年,又不能進京,料想他們給賈璉說親多在京城一帶,只好將自己心中早已看中的人家一一寫將出來,打算讓賈璉考完試後帶回去,請賈母和竇夫人過目,取中哪一個,自己再寫信替其美言幾句,賈璉現在十分出色,若是一句高中,說親就更容易了。
晚間林如海回來,覺得甚好,拆看賈赦並賈政的書信後,無非是請他閒暇之際指點其子一番,飯後移步書房,考校賈珠和賈璉的功課,不禁點頭稱讚道:「珠兒和璉兒的文章都大有長進,想是能考中。」
上輩子賈珠便在今年考中了秀才,賈璉才學並不比賈珠遜色,按其本事,大約也能榜上有名,林如海又擬了幾個題目與他們做,亦是不俗。
打量二人一番,林如海不禁皺了皺眉頭,道:「入場考試素來勞心勞力,若想安安穩穩的考完,須得好生調理身體,璉兒瞧著倒壯健,珠兒你須得多多練習些騎射功夫才是裡身體康健方是根本,切勿為了讀書本末倒置。」
賈珠為人才氣都好,既不似賈政之迂腐,又不若王夫人之深沉,唯一不好的便是身體欠佳,上輩子不到二十歲便娶妻生子,不想短短時間便一病死了。林如海雖有扶持賈璉一脈挑撥兩房之爭的想法,但是罪不及兒女,王夫人才是黛玉之死的罪魁禍首,他不至於為難賈珠區區一個孩子,因此語氣和緩,十分關切。
賈珠感激道:「多謝姑父提點,侄兒謹記在心。」其實他也羨慕賈璉,悠遊自在,既能出門交友,又能騎馬打獵,哪似自己,時時刻刻都有父母盯著讀書,便有此心,也都在他們期盼的目光下消失殆盡。
林如海點頭道:「你們且去歇息罷,文章做好了再給我,也不必十分辛苦,原不是為了考試,再說了,眼瞅著考期將至,你們十之八;九都能考上。」
賈璉忙道:「多謝姑爹吉言。」
他果然不急不躁,還有閒暇請林睿帶他去各處遊玩,先去老宅子一趟,又去甄家拜會一回,賈珠見狀,思及林如海和賈敏所言,又無父母管束,索性暫且拋開束縛,與其一同,又去薛家一回,臉上笑容日益增多,考試時更是文思如泉,下筆有如神助。
放了榜,二人竟皆高中,賈珠乃是第三名,賈璉卻是第七名,兄弟二人年紀輕輕,生得都美,恰如明珠對應成輝,惹得金陵一帶許多人家都稱讚不已,齊來道賀。
賈敏如何替二位侄兒歡喜自不必細說,忙命人快馬加鞭往京城報喜。
林如海早有預料,倒不如何,反而勸賈敏消停些,笑道:「珠兒和璉兒高中,既住在我們這裡,那些人來道喜,你竟是先款待前來賀喜的人眾才好。」
賈敏也笑了。
來客中固有甄家,亦有薛家,便是賈家老宅諸管事下人也都過來磕頭,賈敏頓時忙碌不堪,外面堂客來了,都請賈珠和賈璉過去相見,裡面女客卻都有所顧忌,除了林睿年幼都見了以外,並未見賈珠和賈璉,唯有薛姨媽見了賈珠並賈璉兩個。
想到和王夫人姐妹京城一別多年音容難見,薛姨媽拉著賈珠說話,十分傷感。
賈珠反倒勸了幾句,薛姨媽笑道:「瞧見你,就彷彿瞧見二姐似的,你們如今都出息了,這樣年輕便考中了秀才,我心裡替你們著實歡喜。」
緊接著又見了賈璉和林睿,見一個誇一個。
不料考完試後,啟程回京之前,賈璉甚慕江南風流,人傑地靈,忽然突發奇想,想去林家在姑蘇的書院求學一年。因今年第一名出自這家書院,卻是金陵人氏,家內甚是富貴,只是在姑蘇上學,賈珠心中也頗有觸動,亦想同賈璉同往。
林如海和賈敏固然贊同,畢竟自家書院的先生都是真才實學,但是卻不能為二人自作主張,因此由林如海做主,隨同報喜一起送信回京,問賈赦和賈政的意思。
聞得兄弟二人都考中了秀才,賈母等人頓時喜氣盈腮,要給祖宗上香去,又忙賞府內所有下人三個月的月錢,又叫人去外面佈施。
一時之間,京城各處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對於林如海和賈敏信中所言,竇夫人深為贊同,勸賈赦答應賈璉所求。
賈赦本不如何在意功名,但是得知兒子考中後,卻是喜得一蹦三尺高,連呼我兒出息,又想林如海坐鎮金陵,姑蘇是林如海的祖籍,便點頭同意了,給林如海去了一信,這回不必竇夫人提醒,他便翻箱倒櫃,取自己的梯己,預備了極厚的禮物送去。至於竇夫人,見他同意,自去按著賈敏信中所選的人家暗暗查訪,好從中替賈璉擇妻。
賈政和王夫人卻不放心,兒行千里母擔憂,終究擔心賈珠的身子,只好打發人送信去,並接賈珠回來,只說替賈珠選定了人家,不好讓他在外面逗留。
這一來一回,信送至林家時,已是年下了。
林如海和賈敏看畢兩家回信,暗暗歎息不已,他們只是姑父姑母,縱然覺得賈政夫婦此舉不妥,卻也明白二人的心思,無非是賈政沒有從科甲出身,而賈珠卻在十四歲考中了秀才,想當初林如海便是在這個歲數考中的,如今高中狀元後幾乎是步步高陞,每三年一升,一升兩級,因此賈珠須得在他們眼前他們方能放心。
因此,夫婦二人只能從善如流,一面送賈璉去姑蘇求學,一面送賈珠回京。
賈珠十分失望,羨慕得看著賈璉興高采烈地前往姑蘇,林如海和賈敏見狀,心頭登時一軟,思來想去,便以臘月結冰不好啟程,最好二月化凍後方能成行為由,先打發人送信回京城,反留賈珠暫住數月,在這數月中,賈敏回了姑蘇一趟,帶他同行。
賈珠頓時喜出望外,心中對賈敏夫婦感激不已,精神漸長,竟比來時健旺許多。
如此一來,賈珠次年三四月份方得以回到京城。
賈政和王夫人好不擔憂,從賈母房中請安回榮禧堂,剛一坐定,便先斥責了他一番,王夫人道:「好好兒的,考中了怎麼不回家?白叫我們日夜懸心。」
賈政也神色嚴厲地望著賈珠,頗有幾分不悅。
賈珠忖度半晌,忙含淚回道:「兒子不孝,勞老爺太太惦記著,只是考試的時候著實累著了,在姑媽家休養了好些日子方好,待得父母書信,又已是年下,天冷水凍,難以成行,便只好又逗留了數月,待見河水化開忙急急忙忙地趕回來了。」
這話是他和賈璉商議後才說的,跟隨過去的下人都被他敲打過了,又許了些銀錢,考試之後他確有幾日不自在,河水結冰亦是事實,倒不必擔心他們在賈政和王夫人跟前說破。
王夫人一聽他病過一回,忙叫到跟前上下打量,道:「我的兒,好好兒怎麼病了?」
賈珠笑道:「考試勞了神,故有此劫,勞母親記掛。兒子如今已經大好了,姑媽給我求醫問藥,十分盡心。倒是璉二弟自小練習騎射,身子骨健壯得很,一點兒不見疲態,姑爹特特囑咐過我,也得練習練習才好,考試都得身著單衣,不然的話秋闈春闈難擋考場中的寒氣。」
賈政若有所思,點頭道:「此話甚是有理,明兒你也學習學習罷。」
賈珠大喜,忙答應了。
因賈珠說自己在江南累病了一場,賈政和王夫人滿肚子的責備都無法吐出來,何況賈珠高中第三名,比賈璉強了好些,自覺面上有光彩,隨即又說了幾句,便讓他下去歇息。
賈珠鬆了一口氣,自己留在江南半年有餘父母就此揭過不說,還同意自己和賈璉一起練習騎射,倒是意外之喜。一時回到房中,下人又來賀喜,聞得奶娘們說父母已替自己求娶了國子監祭酒李守忠家的千金為妻,賈珠不覺紅了臉,半日回不過神來。
李守忠亦是金陵人氏,賈政慕其才幹,又覺得他身為國子監祭酒,桃李滿天下,顯然等賈珠出仕後能幫襯賈珠,故鄭重求娶。李守忠素知榮國府也是詩書翰墨之族,賈珠雖為世家子弟,卻無紈褲之氣,年紀輕輕就進了學,心中自然滿意非常,兩家頓時一拍即合。
竇夫人想著賈珠年紀長,比他晚兩年也使得,因此仍是細細查訪,平常應酬交際,也都常看這幾家的千金小姐模樣言談舉止品行等等。
旁人都知賈珠和賈璉考中了秀才,又出身富貴,前程可期,不過賈珠已在去年便與李家小姐定親了,只剩一個賈璉,不少人都向竇夫人十分打聽賈璉定親了沒有,又有幾家太太暗示竇夫人自家的姑娘已經到了歲數等等。
竇夫人自知賈璉如今炙手可熱,連王家都忍不住使王夫人又來說了一回,只是被她再次婉拒了,聽了眾人的詢問,忙笑道:「我們璉兒今年十三歲了,尚未定親,我們老太太和老爺原說了,就這一二年趁著璉兒考中,喜上加喜,替璉兒尋一門知根知底的好親。幸而璉兒雖淘氣了些,模樣兒才氣還過得去,倒也不算玷辱了人家的千金。」
聽了這話,便有人笑道:「夫人這話,太謙遜了些。」
竇夫人進門後不久,賈赦便替她請了誥命,乃是一等將軍夫人,三四年前賈政為官滿三年後,也替王夫人請封了敕命,卻是六品安人,如今仍是六品。
竇夫人已經和賈母商議過,取中了陳家的小姐,陳小姐今年十一歲,模樣兒生得比鳳姐不遑多讓,爽利氣度亦不相上下,但是竇夫人看重的卻是陳家家風清正,陳夫人慈和寬厚,而且陳小姐自小讀書識字,性情又穩重平和,應酬時曾經見過,實在是難得深明禮義,非目光短淺之輩,其家卻是長安人氏,其父位列三品,其母娘家也是大戶人家,姻親甚多。
不僅如此,竇夫人還看中了陳小姐上面的兩個哥哥,她是ど女,也是獨女,兩個哥哥都考中了秀才,人品才華無可挑剔,現今在國子監讀書。
竇夫人為賈璉擇妻,先是門當戶對,後是小姐品格,最後方是父母家人的性情,是否會惹禍上身,因此挑來選去,唯獨陳小姐最好,既是從賈敏的名單上所選,李家也滿意,因此竇夫人便向陳夫人透露了些意思過去。
可巧陳夫人素日和賈敏頗有幾分交情,陳大人曾得過李恂的指點,夫婦二人幾經打聽,也瞧中了賈璉,他們看重竇夫人的性情,並賈璉的外祖、姑父兩家,陳大人又見過賈璉,知曉此人不似其父,因此不必賈敏從中說合,只需向李母透露些許消息,此親便結成了。
忙到八月將盡,此事方妥當。
與此同時,賈璉業已從江南風塵僕僕地趕回來了。
他在姑蘇那裡上了一年學,既有富貴公子,也有寒門學子,經歷了不少在京城中難見的事情,雖只一年,見解竟比往常卻高了不止一等,人也穩重了許多,他來時沒有打發人提前進京送信,因而先回東院,見院中無人,不免有些詫異。
竇夫人身邊的丫鬟見他回來,登時嚇了一跳,道:「二爺回來怎麼不先打發人說一聲?」
賈璉擺擺手,道:「老爺太太呢?怎麼不在家?」他料想賈赦和竇夫人今日應該都在家中才是,想給他們一個驚喜,哪裡想到竟撲了個空。
那丫鬟忙回答道:「太太一早得了好一箱東西,打開時,都是字紙,一張又一張的,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不知跟老爺說了什麼,老爺便和太太一起往老太太那邊去了,也不知是為了什麼,老爺面上氣惱不似平常。」
賈璉聽了,頓時滿腹疑團,尋思半日不得,道:「什麼字紙?在哪裡?」
那丫鬟笑道:「都送到老太太那裡去了。」
賈璉越發狐疑,忙回房去換衣裳,先前他一直住在王夫人前往賈母房中夾道中影壁後的小小一處院落,自從竇夫人進門後,便接他回東院了,獨佔賈赦書房裡的房間。
堪堪收拾妥當,賈璉匆匆坐車去賈母院中,不想才一進去,便見院中無人,門窗緊閉,唯見廊下各色畫眉鸚鵡等鳥雀依舊,隱約還從裡間透露出一些兒哭聲出來,他走到門口,正欲高聲叫喚好進去,卻聽父親氣喘吁吁地道:「母親且瞧著該如何料理罷,兒子無能,竟是管不得了。只歎兒子老老實實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平白無故多了這樣一項大罪。」
賈母坐在榻上,面沉如水。在賈母跟前放著的正是竇夫人身邊丫鬟對賈璉所說的箱子,所謂箱子,其實也只是一個一尺見方的匣子,如今正打開著,露出裡面滿滿的字紙,丫鬟不識字,賈母如何不知,裡頭裝的赫然便是放利錢的借據!
原來竇夫人一直留心王夫人放利錢一事,籌謀一二年,方得了些證據,告知賈赦後,賈赦頓時火冒三丈,賈赦再不懂事,也知曉重利盤剝和包攬訴訟兩樣罪名。他立時便要向王夫人問個究竟,反倒被竇夫人所權,道:「咱們並不管家,便是二太太落不是,又能如何?何況揭破此事,反倒是咱們一門蒙羞,竟是請老太太做主的要緊。」
賈赦聽了,冷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如何偏心二房,如何能秉公處理?」
竇夫人卻道:「老爺想如何秉公處理?」
賈赦登時無言以對,細細一想,正如竇夫人說的,確實不知如何是好,王夫人做下此事,自然是王夫人的罪過,近六七年來包攬訴訟的帖子都是以賈政之名去信,但是在此之前卻也有以他賈赦的名義去了信,單是這些,即便非賈赦所願,也是他這個榮國府的主人管理不周,說不得王夫人還沒獲罪,自己先得了一個治家不嚴的罪名。
竇夫人歎了一口氣,暗恨王夫人膽大包天,口內道:「若不是這幾年我把持著老爺的帖子,只怕還用老爺的名頭呢。饒是這麼著,之前有用過國公爺的名帖,也有用過老爺的名帖,故而此事萬萬不可聲張,免得罪落老爺身上。」
賈赦又氣又怒,道:「你說該當如何?」心裡卻不免十分感激竇夫人。
竇夫人斷然道:「都告訴老太太罷,縱然老太太偏向二老爺,事情都被你我知道了,總該有個章程出來。老太太若管,自是極好,若是不管,咱們便使些力氣,先抹平當初二太太以老爺的名義包攬訴訟一事。」
賈赦雖然昏聵無能,但畢竟是長於大家,這一點子能為還是有的,何況那些事確實非他之過,便是向聖人坦誠,也能得一個寬恕,只是怕連累闔府,不敢將此事宣揚出去。
賈赦悶悶地道:「若叫老太太知道,也不過就是訓斥二太太一番,抹平此事罷了。」
竇夫人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只得無奈地道:「還能如何?橫豎咱們只求自己的公道,好歹讓老太太管管二太太,又不是為了管家特特尋二太太的不是,便是讓我管家,我還不想接這個苦差事呢!老爺聽我說,不管老太太如何打算,橫豎咱們日後仔細謹慎些,哪怕二太太再故態復萌,也和咱們不相干。」
賈赦苦笑道:「我只怕被人彈劾,給我一個治家不嚴的罪名。」
竇夫人微一沉吟,隨即道:「如今咱們璉兒長進了,咱們只盼著璉兒成才,若真有那一日,老爺不妨向上進言,說明咱們並不管家的事實,以及老爺這個所謂的當家人也只是名存實亡。哪怕真的落罪了,治家不嚴也不是什麼大罪過,畢竟老爺是隔房的大伯,哪能管到弟媳婦身上?不過是被訓斥一番。咱們只要別做傷天害理的事兒,就有一線生機。」
竇夫人熟讀法典,深知賈赦只要不做那些事,哪怕榮國府最終被二房連累抄了家,賈赦也不會獲罪,頂多會因為抄家免了官職,貶為庶民罷了。
竇夫人查到的也只王夫人重利盤剝和包攬訴訟兩項,沒查到的還多著呢,誰知道王夫人有沒有做過比這罪過更大的事兒。東院有自己約束著,下人不敢倚仗權勢作惡多端,反倒是榮國府和寧國府那邊不少下人欺男霸女,橫行鄉里,若不是忌憚賈家之勢,早有人彈劾了。
夫婦商量一番,索性撂手不管,都交給賈母。
賈母得知來龍去脈後自是震驚不已,如今又聽了賈赦這番話,便是她想對家中之事裝聾作啞也是不成了,半日方道:「你們送到我跟前,有什麼打算?」
賈赦把事情推脫得乾乾淨淨,道:「一切都由母親做主,兒子不敢妄言。」
賈璉在外面聽到此處,越發不知說的是什麼事情,忙高聲道:「孫兒來給老祖宗請安了。」
聽到賈璉的聲音,賈赦夫婦自是又驚又喜,竇夫人尚未開口,賈赦便先轉身,快步走過去掀開了簾子,雙手握著賈璉的肩頭,上下打量,不住道:「瘦了,瘦了好些,好容易回來了,怎麼不打發人先回來說一聲?」臉上俱是喜悅之色。
賈璉笑道:「行程急了些,便沒有讓人送信。回到家中見老爺太太都不在,來老祖宗這裡了,兒子便過來給老祖宗和老爺太太請安,豈料院中竟沒有人在,還得兒子自己通報。」
一面說,一面扶著賈赦進去。
他見賈赦如此,明白自己給他老人家爭氣,又一年多沒回,是故比往日和氣些。
賈母跟前亦無人在,聞得賈璉忽至,早已命竇夫人掩了匣子,見到賈璉進來,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一年多不見,越發出息了,瞧來長進了許多。你們父子母子多時不見,先回去罷,我也乏了,你們出去時,叫丫頭們都進來。」
賈赦暗暗冷笑,知道賈母意欲瞞著眾人料理此事,他本就和竇夫人打算不管了,遂不在意地帶著妻兒向賈母告退,出了正院,方喚丫頭去服侍,自己一家逕自坐車回家了。
卻說賈母等他們走後,丫鬟們進來,立刻向鴛鴦道:「去把二太太叫來。」
賈母身邊的大小丫鬟素與賈政一房親厚,皆遠著賈赦,實在是賈赦太過好色,人盡皆知,鴛鴦見賈母聲色不同往日,心中暗暗納罕,不知賈赦和竇夫人此來說了些什麼,使得老太太如此惱火,她不敢多想,忙應了一句,親自往榮禧堂去。
王夫人正同元春說話,早在元春過來時就聽她說道:「不知今兒大老爺和大太太過來做什麼,一進屋就叫我和丫頭們都出去,丫頭們遠遠避開了,我就來給太太請安。」
王夫人不知底細,不甚在意,只對女兒噓寒問暖,又問針黹女工,尤其是琴藝。
元春擅長撫琴,笑說大有進益了,一語未了,鴛鴦忽然過來,服侍長輩的下人原比年輕主子有體面,母女兩個見了鴛鴦,連忙讓座,又命人倒茶,忙畢,方問其來意,聽說賈母叫王夫人過去,不覺都詫異起來。
鴛鴦喝了一口茶,笑道:「老太太等著太太過去呢。」
元春聽了,問道:「大老爺和大太太可回去了?」
鴛鴦點了點頭,元春便笑道:「既這麼著,我也該回去陪伴祖母了,竟是同太太一起過去罷,途中也好作個伴兒。」
鴛鴦遲疑了一下,覺得賈母今日之怒與眾不同,遂半吐半露地對母女二人說道:「老太太今兒惱得很,像是有什麼大事似的,特特吩咐我只叫二太太過去,因此大姑娘不妨等等,竟是太太先過去,若是無事,大姑娘再回去。」
王夫人聽了,便叫元春在這裡等著,自己換了衣裳,往賈母房中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原本打算寫到林妹妹出生的,沒想到沒寫到,所以林妹妹下一章出生。
名帖這玩意都是府上的,所以鳳姐讓下人拿賈璉的名帖去包攬訴訟,那名帖可不是鳳姐交給下人的,所以賈赦的名帖也可以被王夫人這麼用。
正如下面有人親說的,賈赦名赦,所以他最終的罪名可能會比賈政輕,得到了赦免,治家不嚴什麼的真心不是什麼大罪過,賈赦主要的罪名就是扇子,但還是賈雨村自作主張,另外結交外官這些也算不上,大概是平安州最後事發牽扯到了,平安州不平安麼,畢竟他不用結交,那是他爹的舊部啊。
明天還是這個點更新,大概還是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