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姊妹三個,她是二姑娘,嫁到薛家的是她一母同胞的三妹妹。
相比較大姐而言,王夫人和三妹妹的情分更深。
薛姨媽比王夫人小兩歲,倒和賈敏同齡,他們王家雖是金陵人氏,但長居京城,故薛姨媽遠嫁到金陵後,姐妹二人除了通信外,竟未曾再見過面。不過因為路途遙遠,來往不便,薛姨媽又覺得夫家門楣低於娘家,他們一二年也未必通信一回。
薛姨媽出閣多年,至今沒有子嗣傍身,王夫人也曾十分憂心,何況自古江南出美人,金陵又是第一風流繁華之地,薛家是百萬巨富,珍珠如土金如鐵,難免有許多攀龍附鳳之人。薛家祖上雖是紫薇舍人之職,如今卻只是領著戶部錢糧,規矩不如仕宦之家那樣嚴謹,雖說薛老爺忌憚賈家、王家權勢,十分尊重薛姨媽,但心裡何嘗不急,薛姨媽手段再好,也掩飾不住沒有兒女的悲哀,故來信陳述此情,問王夫人要生子的秘方。
除此之外,薛姨媽還在信中哭訴在薛家處境艱難,離娘家遠,婆婆常背地裡抱怨她生不出孫子,沒人給她撐腰,婆婆又給了薛老爺幾個妖嬈的妾,薛老爺孝順,盡皆收了云云,又有薛老爺常在外面經商,也有幾個人,自己一個人如何生兒育女。
王夫人看罷,自是惱怒不已。他們王家的女兒嫁到薛家已是低嫁了,不說好生相待,竟然還如此欺辱於她,欺負妹妹遠在金陵,娘家卻在京城麼?大家規矩,有幾家在兒子三十歲之前給妾生子的?沒的讓人說一句嫡庶不分,薛姨媽今年還遠不到三十歲呢。
結親本是兩家之好,如此對待薛姨媽,竟不是結親,是結仇了。
王夫人看完書信,忙寫了回信安慰妹妹,又預備了許多禮物,次日待賈敏與南安王府吃過酒後,諸事已畢,方命心腹婆子親自送去金陵,想了想,又給娘家哥哥去了信兒,說了薛姨媽之事,王子騰素疼兩位妹妹,也命人與王夫人所派之人同去。
賈敏在閨閣時本也認得薛姨媽,聞得消息,倒有些同病相憐,幸而自己如今已有了喜,不管男女,心先放下,不過還是生一個兒子的好,日後生男生女便都不用擔心了。
與林如海說道:「若是生個女兒該當如何是好?」
說著,擔憂之色溢於言表。
林如海卻含笑勸道:「是男是女,都是兒女,難道因為是女兒便不疼他了?依我說,是兒子固然極好,是女兒也並不遺憾,橫豎日後再生便是。」
雖然如此,但賈敏還是十分擔憂,道:「還是生兒子的好,女人家命苦的太多了,別瞧著娘家和王家兩門權勢如何,我那二嫂嫁到金陵薛家的妹子照樣一肚子委屈,實在是忍不得了才來信訴苦。因此若是個女兒,只怕一出生咱們便該操心她將來嫁什麼樣的人家才能不受欺負,又該如何教養,才不會像南安王府的郡主一樣胡鬧。」
提起薛姨媽,林如海只想到她溺愛薛蟠,以至於一事無成,落得舊案復發,斬首示眾的下場,搖頭笑道:「瞧你說的,便是兒子也有操心的時候。不能太過溺愛,還要教導他擔起門楣,免得成了紈褲子弟,作踐家業,自古以來,子孫不肖的多著呢。」
賈敏忍不住一笑,道:「聽聽,咱們如今想得也太長遠了些,不過倒也是實話,還得操心兒子娶妻生子的大事呢。說起此事,我倒想起一事。」將勸賈母擇孫媳一事說了。
林如海倒是一愣,上輩子賈璉十八歲成親,不曾想這時候兩家就有意了。
他覺得賈敏說得極有道理,上輩子賈璉或許風流好色,並非良人,但至少不曾作踐過人命。而鳳姐不是善人,最是個拎不清的人,竟為了管家弄得自己小產,留下了病根,賈璉偷娶,一是好色,二未嘗不是因為鳳姐之病已無法生子了。
當然,他並不是說賈璉做得對,他甚至覺得賈璉不堪為人夫為人父,同時覺得鳳姐最終也罪有應得,她實在做了不少禍及家族之事,被原長安守備尋仇,包攬訴訟之事暴露,重利盤剝之事瞞不住,大大小小竟不下數十件。
他至今還沒忘記,薛寶釵及笄之年的壽宴上,鳳姐先說戲子像黛玉,雖未點名道姓,卻其意昭然,較之史湘雲心直口快更為可恨,可見一開始她對黛玉並不是十分盡心,甚至因元春封妃她是極親近王夫人的,後來若不是賈母重視黛玉,黛玉本性恬淡,不會與她爭權奪利,她才不會棄王夫人選寶釵之心而贊賈母娶黛玉之意。
故此林如海笑對賈敏道:「但願岳母能聽進一二罷,璉兒如今長進了,日後瞧著也不像是一無所成的人,萬萬不能娶一房不與他同心卻又惹禍的媳婦。」
賈敏見林如海贊同自己的意思,心裡也覺得歡喜,這就表明林如海也是真心實意地關懷賈璉,道:「母親似乎有些鬆動了,日後,誰說得準。咱們須得好生教導璉兒,若他立得起來,憑娶的是什麼媳婦,也彈壓得住,不過最好還是娶個省心的媳婦。」
林如海尚未說話,忽聽有人送帖子給賈敏。
賈敏忙去外間,令人引進來,卻是劉夫人下帖子請她,賈敏欣然應約。
她雖有孕,卻聽從大夫所言,並不一味靜養,故此常與京城夫人貴女們來往。經與南安王府和解一事後,世人多道他們夫婦心地寬厚,便是不認得的也樂於和他們結交。
無論對誰,賈敏都笑顏以對,言辭又謙遜,很快便博得十分讚譽。
林如海素來小心謹慎,將她保護得幾乎滴水不漏,房中金玉古董皆已撤下,也不許下人塗脂抹粉,便是出門,賈敏前後必定跟著許多人,除了丫頭,都是有經驗的嬤嬤們,處處提醒賈敏,免得碰到不該碰的東西,旁人得知,都不免羨慕非常。
賈敏心中著實得意,別人問她如何能讓丈夫對自己一心一意,她不禁啼笑皆非,這些事哪有什麼好方法?無非就是看男人自己本性心意如何。
這日林如海回到家,便問賈敏在何處。
可巧晴空在家,抿嘴笑道:「趙夫人身上不好,太太去探病了。」
林如海想了想,京城官宦中姓趙者極多,一時也記不起是哪一家,單是認識交好的有三四家,遂點頭道:「知道了,少時記得打發人去接太太,太太身子重,別頑得太晚。我去書房裡看書,等太太來了,叫人來通知我一聲。」
晴空忙滿口答應下來。
林如海脫了官服,換了幾件家常衣裳,方往書房裡走去。
他們房中所用丫頭皆是賈敏細細篩選並敲打過的,又有晴空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看著,便是有一二個心生不軌,見林如海始終如一,也都息了心思。
林如海到了書房坐定,拿起一本書,想著賈敏懷胎,應該給孩子胎教了。
他命鼓瑟帶人去把藏裡的兩個箱子抬進來,思忖著該從中選什麼書才好,雖然和賈敏說過生男生女都一樣,但林如海心中還是盼著生兒子,一是此後香火有繼,二是長兄如父,可以保護弟妹,就是不知道如今有了孩子,黛玉姐弟兩個會不會依然如期降世。
想到黛玉和三歲夭折的兒子,林如海長歎一聲,不禁生出思念之意。
正在這時,忽聽聽一陣嬌聲俏語,道:「老爺請用茶。」
林如海抬頭一看,只見一個丫鬟托著茶盤進來,削肩細腰,蛾眉杏眼,竟有幾分神似賈敏,她近前上茶,衣袖滑落,露出雪白一段手腕,面含桃花之色,更有一股脂粉氣撲面而至,林如海登時大怒,冷冷地呵斥道:「誰許你進來的?滾出去!」
除了臥室之外,林如海的書房一向都是鳴琴鼓瑟等小廝服侍著,偶有賈敏過來看書的時候,小廝們方避開,自有賈敏身邊的丫鬟跟著伺候。
眼見這丫鬟竟然堂而皇之地進來,其意昭然若揭,林如海如何不怒!
莫說林如海如今清心寡慾,不想納妾,便是想,也不會在書房裡胡鬧,他揚聲道:「鳴琴,你怎麼當差的,竟任由人進出自如?」
那丫鬟眼圈兒一紅,竟不曾動作,只是似泣非泣,神態十分動人。
林如海見狀愈加厭惡,雖說黛玉常常對月長歎,暗夜悲泣,但是除了寶玉外,在長輩並外人跟前她從來都是笑語相對,不肯讓人面對自己一張哭臉,這女子裝腔作勢,實在是可惡之極。
想罷,林如海又叫了一聲鳴琴,簾子一響,鳴琴已進來了。
鳴琴氣喘吁吁地道:「小的一時腹痛難忍,便去小解了,但已命兩個小廝看門,不想他們竟玩忽職守,是小的教導不當,還請老爺降罪。」
見到房中景象鳴琴頓時嚇了一跳,老爺和太太情分深厚,若是老爺有意的話,也不會攆走那麼些俏丫鬟,賈敏行事又是剛柔並濟,但凡貼身服侍的鮮少起心思,誰還敢拿草棍兒去戳老虎的鼻子?竟然趁著鼓瑟帶人去搬書,他一時腹痛小解之際溜到書房!
想到這裡,鳴琴狠狠地看了門口侍立的兩個小廝,竟然不攔著她。
他細細一看,立時認了出來,怪道留下的兩個小廝不攔著她,原來她是其中一個小廝的表姐,同時也是原先在京城老宅裡當差的管事之女,名喚綠雲,今年十七歲,先前裡頭挑丫鬟,因她生得過於嬌俏,又學賈敏神態,管事媳婦初見便沒選中,更遑論送到賈敏跟前了。
林如海冷冷地道:「愣著做什麼?還不拉下去!」
鳴琴慌忙應是,伸手就去拉綠雲,推搡出去。
綠雲倒也沒有如何反抗,只是踉蹌之間,不住回首,眼裡儘是哀怨與纏綿之意。試問世間哪個少女不懷春,林如海才貌雙全,身份尊貴,若能做個通房丫頭,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只恨賈敏防範森嚴,竟然讓人無機可乘,好容易賈敏今日不在家,書房、門關看守的都是自己人,沒想到林如海竟真真是□,不見一絲動容。
林如海哼了一聲,對回來的鳴琴道:「把茶端出去,誰知道是什麼腌臢東西!你今日失職,但情有可原,已命兩個小廝看門,非你之錯,但你識人不清,教導不當,罰你兩個月的月錢,另外兩個小廝打一頓板子攆出去,書房重地,哪能隨意外人走動?」
鳴琴鬆了一口氣,忙磕頭謝恩,林如海和賈敏都是和善之人,跟著這樣的主子還能趁機識字,別人求都求不來的福分,他不想因今日之過便丟了差事。
林如海又道:「那丫頭既然進內院,可見還有給她開門讓路之人,你去跟晴空說一聲,讓她仔細查問各處守門的婆子,是誰如此,不必回我和太太,一概打發出去。今兒是個丫頭也還罷了,明兒若是心懷不軌之人,潛入書房盜竊,那該如何是好?」
鳴琴答應了一聲,忙去料理。
晴空得知後,雙眉倒豎,頓時火冒三丈,太太不在家,竟然讓那個小蹄子趁虛而入,真真是不可原諒!虧得老爺把持得住,對太太一心一意,不然,她都不知如何對太太交代!
跟隨賈敏多年,晴空等人好強得很,深恨這些意欲爬上床的丫頭們。
晴空忙不迭地同管事媳婦前去細細查問,不消半日,果然查出綠雲進出的門,看守的婆子一共三個,兩個吃得爛醉,另一個眼神閃爍,否認放人進來。
可巧鳴琴監視著兩個小廝挨了板子攆出去後方回來,路過此處,聽到這話,留心打量了那婆子幾眼,忽然道:「晴空姐姐,我認得她,她就是綠雲的一個姨媽,姓王,也是才攆出去的那個小廝的姑媽。」
晴空聽了,瞅著那婆子冷笑,道:「原來如此,竟是一家子,難怪相互遮掩著,使得那綠雲竟然如入無人之境!私心作祟,玩忽職守,還想否認?你既說沒有,來人,給另外兩個婆子每人灌一碗醒酒湯,咱們仔細問問,有憑有據,看你如何否認!」
下面的粗使丫頭和粗使婆子們忙依言灌湯,後者雀躍不勝,畢竟這幾個婆子必定會被免了差事,到時候她們被選上看門上夜也未可知。
兩個婆子片刻後便醒了,睜眼便見晴空面上如罩寒霜,冷冷地看著自己,忙跪下磕頭。
晴空道:「這是什麼時候?當差的時候也敢吃酒?隨便放人進來?」
兩個婆子連連喊冤,道:「姑娘明鑒,我們哪裡敢放人進來,都是王婆子晌午吃飯時勸我們,不知不覺就喝多了。」她們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讓晴空親自出面,但情知不是小事,遂不約而同地把所有責任都推到王婆子頭上。
晴空看向王婆子,道:「好好兒的,你勸她們吃酒做什麼?還不說實話!莫非竟要挨了板子才肯說?我告訴你,趁早兒說實話的好,遲了,叫你後悔都來不及。」
王婆子見大勢已去,綠雲被攆出去、侄兒被打都是從此門過,又聽晴空如此言語,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只得承認。原來她想著等綠雲飛上了枝頭做半個主子好給他們家謀個油水足的差事,方與侄兒十分相助。晴空聽了惱怒不已,按著林如海的吩咐,立時便命人將她攆出去,連同其他當差的家人並吃醉的兩個婆子也都如此免了差事,另外換人上來。
如此一來,林家上下頓時人人自危,原先還有些心思的人,如今也都沒了,畢竟在林家當差衣食豐足還有月錢拿,出去了失去林家依靠,那可真是任人魚肉了。
賈敏回來聽說此事,淡淡一笑,對林如海更加放心了。
林如海反而十分安慰她,又囑咐說等她清閒了,好生再把家中理一理,但凡這些丫頭都打發出去,免得府裡烏煙瘴氣一片,倒鬧心得很。
其實家裡這些人在霍燦之事發生後賈敏趁著養胎之際便已經親自清理過一兩遍了,只是仍舊算不過人心罷了,再如何謹慎都有漏網之魚,只要林如海把持住了,怕什麼丫頭?遂笑道:「老爺放心罷,我理會得。倒是有一件事,想問問老爺的意思。」
林如海問道:「什麼要緊事問我的意思?只要不是大事,你自己做主便是。」
賈敏笑道:「老爺是一家之主,自然該讓老爺知曉。」
說罷,她方道:「我今兒去了趙夫人家,說來趙夫人和我一樣年紀,竟瘦得一把骨頭似的,病勢沉重,瞧著日子不多了,趙夫人最放心不下她那今年不過兩歲的女兒,只說怕將來繼室夫人不善待她,故托我和北靜王妃等人照應一二,我瞧著實在可憐,又喜妞兒生得好,便想認作乾女兒,照應她也好名正言順些。」
林如海一愣,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黛玉來,自己當初不想續絃方送她進京由賈母教養,便是怕繼室夫人苛待於她,因此對於趙夫人之女他不免動了一點惻隱之心,道:「既要認女兒,不妨明堂正道地認下來。」
賈敏大喜過望,道:「老爺答應我認個乾女兒?」
林如海笑道:「咱們家子嗣想來單薄,孩子多個姐姐照應豈不好?」一個女孩兒,不過平時照顧些,出嫁時添一點子嫁妝,也沒什麼可操心的。
賈敏聽了,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忙命人遞消息給趙夫人。
林如海搖頭一笑,任由她忙碌,只問道:「聽你說趙夫人,是哪一個趙家?」
賈敏道:「還有哪個趙家?就是都察院御史家,也是金陵人氏,我記得趙公子和老爺還是鄉試的同科呢,只是如今老爺已高中狀元,趙公子卻再次落榜了。」
林如海脫口而出道:「你說的莫不是趙旭?」
見賈敏點頭,林如海忽然呆住了。
賈敏不知道上輩子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林如海卻始終記得一清二楚,往往趨利避害,這個趙旭的長女乃是九皇子之妻,九皇子登基後她被封為皇后,母儀天下,其子被封為太子。
林如海從未想過親近和九皇子有關的人,郭拂仙是得沈雪之托,兩人又頗為投機,難免有來有往,可是趙旭雖是他鄉試的同年,卻性子不和,素無交情,他也因為趙旭將來會是國丈而特特避而遠之,免得被捲入奪嫡之爭,沒想到賈敏認個乾女兒竟會是趙旭之女。
上輩子趙夫人死時賈敏不在京城,未受其托,今生早進京城,竟改變如此之多。
林如海還記得常聽宮闈中人說閒話,趙皇后年輕時在閨閣中的日子過得並不好,其繼母在外面的名聲雖好,回到家中卻對她十分刻薄,多虧了如今的北靜王妃,也是後來的北靜太妃時常照應著又給她請了先生教導才安安穩穩地長大,不曾被繼母教壞了,這也是為何後來四王八公敗落泰半,唯有北靜王府最終能平平安安,反而還曾資助寶玉的緣故。
新帝有心整治世家,不過北靜王府早沒了兵權,北靜王水溶又十分識趣,雖然和文人常常高談闊論,卻不曾做過什麼不好的事情,新帝倒也能容得下他們。
賈敏見他如此,問道:「老爺在想什麼?」
林如海恍然回神,不提自己所知之事,笑道:「既要認乾女兒,少不得要預備禮物。」
賈敏笑道:「放心罷,難道我還能忘記了不成?」
林如海一笑,不再說話。
賈敏那些交好的姐妹們雖有嫁得不好的,其娘家夫家早已敗落,但是大多都嫁得極好,白身有之,誥命有之,王妃有之,便是宮裡還有兩個嬪妃也是她的手帕交,只是一別多年,她們身處宮中,賈敏則在宮外,便不曾再見過面。
上輩子他們夫婦除了剛考中探花那三年在京城外,其他時候都在外面,相隔千里,情分淡漠,以至於黛玉住在京城中不似趙皇后一般有人照應。
趙夫人記掛著獨女妞兒,方拖著病體,一口氣嚥不下去,北靜王妃因身份的緣故,不好輕易認下義女,賈敏卻不必擔心,她夫君是狀元公,娘家是國公府,便是認下妞兒,也不會有人說他們家想攀附趙家,說實話,趙家的門第還不如他們家呢。
聞得林如海同意賈敏認下妞兒,趙夫人心中感激不已,忙回了趙御史一聲。
趙御史之妻早逝,趙御史並未再娶,素喜兒媳知書達理,十分孝順,如今見她病重,心中傷感不已,又知林如海夫婦為人,便答應下來,親自擇了吉日。
趙夫人深知林如海前程似錦,賈敏又是良善之人,得北靜王妃和她照應,雖不知日後會不會出現變故,畢竟世事無常,誰也不能說萬事盡如人意,但至少女兒若受繼母苛待,定有北靜王妃和賈敏能從中周旋一二,她也略略放心了。
趙夫人強撐著辦了酒席,又替女兒預備了孝敬林如海夫婦的鞋帽衣料等。
賈敏和林如海則預備了一套銀碗銀筷、一套極精緻的小衣裳並長命鎖等物,互相交換過後,受了妞兒磕頭,禮便成了。
林如海在外面酒席上,奶娘便抱著妞兒過來磕頭。
裡間前來觀禮的北靜王妃望著趙夫人蠟黃的臉色,心裡暗感淒涼,輕聲道:「妞兒還沒有大名罷?你給取一個,等她長大成人,別忘了母親生養之恩。」
趙夫人道:「就叫安兒罷,唯願一生平安康泰。」
沒過兩日,趙夫人便撒手人寰。
傷於姐妹忽亡,賈敏自是痛哭不已,只是她有身孕,不參加紅白喜事,怕衝撞著,因此只命人送了奠儀,一日三五回地打發人看望新認的義女趙安。
晴空提醒道:「太太別光顧著妞兒,上回答應璉二爺的帕子和汗巾子該送去了。」
賈敏道:「瞧我這記性,昨兒還想著呢,今兒就忘記了。」
說罷,忙命人預備幾樣鮮果點心送到榮國府,將手帕和汗巾子交給賈璉。
賈璉早已在心中期盼多時了,拿到後立時便把汗巾子束在腰間,又塞了一塊手帕在袖子裡,其餘的令趙嬤嬤收好鎖起來,不許別人碰。
賈母不覺哭笑不得,道:「到底是小孩子,只愛這些。」
王夫人坐在下面抿嘴一笑,並不言語,她對賈璉雖不如自己一雙兒女,但吃食待遇上從未苛待過他,他願意親近賈敏,自己也省心。
等賈璉等人上學去了,王夫人方向賈母道:「上回跟老太太提的那事兒,老太太考慮得如何?我哥哥嫂嫂極疼鳳哥兒,不想她跟我那妹妹似的嫁到金陵那麼遠,只想離得近,好照應些,單是嫁妝便已預備了許多,不下於我當初出閣之時呢。」
賈母拈了一個賈敏送來的果子,慢慢地吃了半個,在王夫人焦急的等待下淡淡地道:「你侄女兒固然是極好的,只是璉兒還小呢,等到璉兒有了功名再說親不遲。」
王夫人聞言一愣,上次賈母還有應允之意,怎麼如今便反悔了?她嘴唇動了動,忙笑道:「璉兒自小聰明伶俐,將來自然會有功名,只是這親事趕早不趕晚,定下來咱們也便放了心,免得將來大嫂進門,不知道給璉兒定一門什麼樣的親事,倒誤了璉兒的終身。」
鳳姐雖然年幼,但性格脾氣都已經能看出來了,最是厲害不過,她生得又標緻,王夫人一心盼著她將來進門後既能把持住賈璉,又能幫襯自己,有自己的親姑媽,還能親近繼室婆婆不成?若是賈母反悔,將來賈璉之妻和自己不是一條心,該當如何?王夫人不覺有些焦慮,榮國府如今都是她管事,她可不想交給賈赦之妻或是賈璉娶的別人手裡。
賈母慢條斯理地道:「趕早不趕晚,那說的不是咱們家,你和你老爺定親時,你已經十五歲了呢!我想過了,咱們家已經嫁進來一位王家的姑太太了,兩家結成親家,本就是親密非常,不必再娶一位王家的姑奶奶了,倒不如另外結親,咱們家再多一門親家。」
說到這裡,見王夫人怔忡不定,賈母微笑道:「難道咱們不再娶王家的姑娘,王家便忘記你這麼一位姑太太,不當咱們是姻親了?」
這話實在是厲害,王夫人忙掩住心頭駭然,忙道:「本就是親戚,豈能因此而斷。」
賈母笑道:「這就是了。何況有個和尚說了,璉兒命裡不該早娶,我記在心裡了,你明兒告訴你娘家兄嫂,請他們為鳳哥兒另擇佳婿罷!」
王夫人無計可施,只得答應。
王夫人無計可施,只得答應,一面告知自己兄嫂,一面忍不住有些生氣,嫁進來這麼些年,竟沒一件順心如意的事情,也不知道薛姨媽現今如何了。
王子騰夫婦看中了賈璉將來襲爵的身份,為一家之主,兼之有王夫人照應,才想著把女兒許給賈璉,不曾想賈母竟然不同意,他們是嫁女兒,向來都該是男方求娶的,既然賈母不願意,他們也不會自降身份,極力將女兒送到賈家讓人看輕,因此便歇了心思。
卻說薛姨媽正在窗下垂淚,聞得兄姊打發人來,忙拭淚新妝,去回婆婆。
賈家王家俱是仕宦,而薛家到如今已經沒人做官了,雖說皇商體面勝過尋常官宦,乃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財勢極大,但到底比賈家和王家門第低,當初和王家結親,是為了官商相護,好做生意,也未嘗不是為了和榮國府成為連襟。
賈史王薛四大家族,賈家一門兩國公,史家為侯,王家為伯,均從行伍出身,唯有薛家乃是經商發家,當年資助太祖起兵,方封了紫薇舍人,並非世襲。
薛老太太娘家門第出身不如薛姨媽,竟是不能使喚薛姨媽,心裡早已不滿,如今薛姨媽進門多年無子,她便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將不滿發洩出來,前兒才給了兒子兩個標緻丫頭開臉兒,此時猛然得知賈家來人,又有王家也來人了,她心中有鬼,不免覺得有些不自在,嘴裡道:「你哥哥姐姐打發人來,快請進來,別怠慢了。」
薛姨媽笑著應是。
賈王兩家來人請了安,薛老太太鑒貌辨色,忙令人看座。
這幾個人衣著打扮都不比她們這些做主子的差,瞧著十分不俗,薛姨媽瞅見薛老太太的神色,便當著她的面細問京城諸事並各人安好。
王夫人打發來的心腹婆子乃是她陪房之一,姓許,最是個機靈人物,許家的早得了王夫人的交代,臉上滿是恭敬,和和氣氣地道:「舅老爺已經陞官了,請姨太太不必記掛著,年底我們老爺出孝,明年出仕就是六品的官兒,是實缺呢,是我們國公爺臨終前上了遺本,聖人特特賞賜我們老爺一個主事之銜,端的體面。」
見薛老太太面色一緊,許家的心中十分滿意,又笑道:「怕是姨太太不知,除此之外,我們姑老爺今年高中狀元,在聖人跟前也極有體面呢。」
聽她不急不緩地陳述賈王林三家的權勢,言辭之間頗有榮耀之色,薛姨媽自知其意,乃為她撐腰而來,遂笑道:「我們雖在金陵,倒離姑蘇不遠,也聽過你們姑老爺家的名聲,原來竟中了狀元,倒是大喜,我記得你們姑太太和我差不多年紀罷?」
同樣,他們聽說林家的名聲,當然也知道賈敏一直無子。
許家的忙笑道:「姨太太記得不錯,先前姑太太守孝,也是多年無子,心裡急得不行,不想如今出了孝,不到一年便坐了胎,可見送生娘娘都是公道的,不曾忘記了誰。太太交代我跟姨太太說,太太沒有什麼生子秘方,請姨太太心中不必焦急,姨老爺常年在外經商,一年倒有大半的日子不在家,姨太太至今無子情有可原,等明兒姨老爺家來了,安安穩穩地過日子,送生娘娘自然就送個麒麟兒下凡來孝順姨太太和老太太了。」
又向薛老太太笑道:「姨太太心裡急,特特去信問我們太太求生子秘方,可見姨太太滿心都想著為府上開枝散葉呢,只怕老太太擔憂,故未曾說得。太太打發我來安慰姨太太,兒女之事乃是天意,府上素來積德行善,送生娘娘必不會忘記。」
薛老太太訕訕一笑,道:「有勞你們太太惦記了。」
許家的笑道:「不止我們太太惦記著姨太太,就是舅老爺也十分惦記著呢,打發我來,囑咐我定要問問姨太太是否安好,好回去稟報。」
薛老太太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面上驚疑不定。
薛姨媽心中得意,笑道:「回去告訴哥哥和二姐姐,就說我一切都好,老爺極敬重,老太太也體貼,哪會受了委屈。」
許家的道:「姨太太一切都好,舅老爺和我們太太就放心了。只是姨太太若有了委屈,請務必實言,有舅老爺和姨太太做主呢,我們雖只是中等人家,倒有幾分體面,在京城也好,金陵也罷,還算說得上話,若有什麼煩惱,甄家和我們是多年的老親,能從中幫襯一二,太太囑咐了,給老太太和姨太太請了安,也去甄家走一趟,請他們照應著姨太太府上些兒。」
許家的笑語如珠,話裡話外,無不妥帖,薛老太太憋了一肚子的火,卻無處發洩,再怎麼著,薛家無人做官,又和史家無親,只能依附著賈王兩家。
許家的在薛家住了兩日,去過甄家之後,回來又住幾日,便同王家來的人一同回去了。
他們一來一去,住在薛家之時似乎不曾在意薛老太太給薛老爺妾室丫頭之事,但薛老太太知道他們都看在眼裡,聽在耳中,恐他們回去告訴賈王兩家薛姨媽受了委屈,只能將其發賣,以示看重薛姨媽,薛老爺本就敬重髮妻,對不甚在意,皆由薛老太太做主。
薛姨媽心情大好,果然有娘家依靠便有所不同,她本是精明又有手段的人,生得貌美非常,很快便藉機攏住了薛老爺的心思,又去甄家拜見幾次,替薛老爺談成了幾筆極大的生意,越發得薛老爺看重,甄家曾經接駕四次,現今還有人管著織造、鹽課兩項,哪怕從指縫間漏一點子出來,薛家進上的採辦便又多了幾項。
為此,薛老爺囑咐薛姨媽備了極厚的禮物,送到京城。
王夫人得到消息,方放下心來。
彼時已近年下,他們府上臘月除孝,自是設宴待客,開始與各家走動,賈敏懷胎已有九月,臨盆在即,實是笨重無比,行動不便,早在數月前便不大出門了,更不去參加紅白喜事,只命人送禮,或是林如海親去道賀弔唁,如今林如海心疼他,故叫她在家歇息,只自己一人過來道賀,又向賈母並賈赦賈政等致歉。
賈母心疼女兒,自然體諒,反說理當如此。
宴上林如海遇到許多同僚並故友,相互見過後,言談十分投機,但他記掛著賈敏,宴畢便即告辭,終究別無可記之處。
迎著風雪,林如海乘車返家,剛到門口,便見小廝立在門口等著,滿身風雪,似乎等候久矣,一見到車輛回來,忙上前請安,道:「老爺,太太要生了!」
作者有話要說:沒有鳳姐,賈璉或許會娶個賢妻,沒有賈璉,鳳姐也許會嫁個良人,果斷拆西皮!
這是今天的第二章,晚上還有一章,一萬字,因為三章三萬昨天沒存完,只有二萬,所以先更二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