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之前須複試,複試畢,方於四月二十一日應殿試。
天尚未亮,賈敏便早早起來,服侍林如海洗漱換衣裳,吃些細點,方親自送他出了二門,由下人們簇擁著出門,又勒令定要將林如海安安穩穩地送到宮門前。
晴空見賈敏一臉擔憂,勸道:「太太放寬心,以咱們老爺的才學,定然是金榜題名。」
賈敏今日特地穿了一襲紅衣,三元織金圖樣,髻上也插以金花,又命人取了兩匹大紅尺頭給貼身服侍的下人裁衣,便是為了好綵頭,聽了晴空的話,笑道:「老爺的才學我從不懷疑,只是這一去就是一日,從早到晚,日暮方能交卷,到底心裡惦記著。」
晴空笑道:「天還沒亮呢,太太回去歇息一忽兒罷,晚上老爺回來,有太太忙活的呢。」
賈敏想了想,扶著她的手回去。
卻說林如海早已經歷過一回了,此時相較於他人的忐忑,臉上的神色十分平靜。
四月的天已微有熱意,但比之二月春闈溫暖,較五月炎夏涼快,春闈著單衫不知凍殺了多少人,如今林如海一襲淡青色單衫正是合適,俊逸風流,在一群年齡至少在三十歲以上最大已有五六十歲的學子之中,唯有他的年紀在三十歲之下,越發顯得鶴立雞群。
點名、散卷的官員不由自主地看了林如海一眼,暗暗一歎,真是年輕啊。
待贊拜、行禮畢,方有官員頒發策題,殿試由聖人出題,但聖人不必出面,當然,若聖人起意,也會過來巡視,林如海上輩子參加三年後的殿試時便沒見到聖人的蹤影。
接到策題,林如海並未直接下筆,而是細細看著題目,果然還是上輩子的題目,早已練手無數次了,他又是為官多年的人,歷經世事,更加務實,他也知道當今宣康帝喜好務實之語華麗之詞,也就是說文章必要言之有物,但措辭須得華麗非凡,林如海遂沉吟片刻,重新下筆破題,雖是早知的題目,卻寫新篇。
上輩子中的是探花,這輩子他希望更進一步。
不過,欽點一甲皆看聖人之意,未必以文好為尊,他只能盡力。
別人尚在苦思冥想時,林如海已寫了好長一段文字,雖是科舉必用的館閣體,端正有餘,秀麗不足,但林如海是何等樣人,揮灑之間,自然流露,極有風骨。
不想宣康帝突至,先後站在幾個學子身邊看其寫文章,又走到林如海跟前。
林如海是此次學子中最年輕的一個,生得又十分出挑,宣康帝見了自是喜歡,站了好一會,細看其文章,雖尚未完,已露崢嶸,不覺點了點頭,暗讚一聲。
林如海不是沒見過宣康帝,心神堅定,目不斜視,別人既有些忐忑,又有些羨慕地看了他一眼,能讓聖人停留如此之久,又點頭稱讚,此次殿試中除了林如海外,再無他人了,他們只道林如海毛頭小子有何能耐,不曾想倒是有真才實學的。
宣康帝又看了林如海考卷上的姓名、籍貫等,驀地想起老臣,出來後問身邊內侍道:「適才那位名喚林海的年輕人,就是六年前扶靈回鄉不曾參加殿試的貢生罷?」
那內侍跟隨宣康帝日久,忙回道:「小的這卻不知。」
宣康帝倒有些滿意,身邊宦官在外面如何他不深管,但不許他們明裡暗裡打聽朝堂之事,故未責怪於他,反笑罵道:「跟了我多年,你知道什麼?倘或沒記錯的話,就是他了,還是功勳之後世家之子呢,誰說世家多紈褲?我瞧著林如海卻是一表人才,滿腹經綸。」
閱卷後,瞧了考官遞上來的十份考卷,果然有林如海的一份。
林如海的字寫得最好,文章做得最佳,宣康帝看罷,當即欽點林如海為頭名狀元,唱完名,特地召見林如海,見林如海舉止有度,言談有致,心中更是喜歡,問道:「卿六年前扶靈回鄉,三年前該當回來考試了,如何又拖了三年方至?」
林如海忙恭敬地道:「家慈三年前仙逝,故此守孝三年。」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會高中狀元,金榜貼出後,闔家上下喜悅非凡,賀客盈門,而上輩子的狀元今生卻被點為探花,原先的探花沒有成為今科的榜眼,而是二甲頭名,原先的二甲第二名則成了今科的榜眼。
狀元起步便是六品,相信他今生在仕途上也會比上輩子強。
宣康帝聽了,倒歎息幾聲,又問道:「卿曾中過解元、會元?可是?」
林如海謙遜地道:「學生才疏學淺,承蒙座師看重,遂點為頭名。」
林如海是老臣之子,宣康帝難免有幾分慈和,笑道:「如今卿又中了狀元,也算是連中三元了。」說罷,遂賜下金花紅衣,令鼓樂儀仗擁其出宮回家。
彼時正當暮春時節,碧柳如絲,繁花似錦,禮部早已預備好傘蓋儀,簇擁著狀元、榜眼和探花出宮,林如海是狀元,先去林如海家,跨馬遊街,沿途之中路邊早已擠滿了人,但凡是酒樓茶肆,紗窗洞開,皆是探頭而觀。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用這句話來形容林如海此時的心態再貼切不過了,他騎在馬上,插花披紅,行在當前,更顯得面白眼清,如玉似星,頓時令人讚歎不絕,探花方華年方三十,亦是俊秀不凡,倒是榜眼王瑞年已四十,顯得平平無奇了些。
隊伍從酒樓下過,樓上窗邊有人便道:「那是新科狀元罷?沒想到竟這樣年輕有為。」
當即有人回答道:「可不是,往年的狀元,有幾個年輕的?便是進士們,也都是五六十歲居多,在一干老頭子中,更顯得狀元爺不俗了。瞧瞧,這一科的狀元生得還這樣好,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公子,這樣回到家中,父母該如何得意?」
先一人笑道:「我卻知道是哪一家的公子,只不過家中已無父母了。」
他們皆是有些兒身份的人,身處市井之中,言語不免有些肆無忌憚,後一人忙問是誰,那人便道:「你不記得六年前了,有個年輕的哥兒一舉中了會試的頭名,因父逝回鄉了,不曾參加殿試,不然六年前就成狀元了也未可知。」
後一人聽了,忙拍手道:「我想起來了,是不是寧安侯曾孫恩襲一等男的林大人之子?他們家倒是有本事的,多襲了一代不說,還是一等男,如今林公子又中了狀元,青雲直上指日可待,想如今榮國公之孫、榮國公之子也只襲了一等將軍而已。」
先一人感歎道:「可不就是他家,列侯之家,書香之族,惜有一件美中不足,向來子嗣單薄,狀元爺並無姊妹兄弟扶持,如今膝下尚無子嗣。」
因這二人說話時倚著窗戶,隔壁紗窗內的人聽得清清楚楚,臉上若有所思。
卻見這雅間之內有七八個人,五六個穿著半舊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的丫頭,一個奶媽子,倚窗望外的卻是小姐。
這小姐約莫十五六歲年紀,長眉入鬢,鳳眼藏威,兼之膚白唇紅,竟是美人一般的人物,身上穿著桃紅二色金對襟褙子,大紅石榴裙,底下微露兩點金蓮,頭上戴著代表品級身份的釵環,氣勢非凡,一看便知是嬌生慣養的王府郡主。
她瞧著林如海遠去的背影,想起林如海從下面經過時,面如美玉,目若朗星,當真是十分出眾的人才,不覺面泛紅霞,芳心暗動。
奶媽似覺不妥,提醒道:「郡主,別看了,外面有什麼可看的?仔細世子回來看到。」
郡主聽了,並未離窗,反而拉著奶媽問道:「金嬤嬤方才可聽到了,外面都說新科狀元年輕有為呢,從樓下過去,果然如同芝蘭玉樹一般,還是列侯之後呢。」
金嬤嬤忙道:「郡主,身為南安王府的郡主何等尊貴,女孩兒家,豈能這般議論外人?」
原來這郡主竟是南安王府的長女,名喚霍燦,年方十六歲,因深得宣康帝喜愛,及笄之年便已經封了郡主,又因父母憐惜,挑三揀四不得合心合意之人,故尚留其在閨閣之中。
霍燦撇了撇嘴,道:「天生一張嘴就是用來說話的,若不說話,要嘴何用?」
金嬤嬤緊皺眉頭,這位郡主自小因父母溺愛,頤指氣使,驕縱成性,自己這般勸解,只怕反落個不是,不由得軟了語氣,道:「郡主年紀大了,王爺和王妃正在給郡主挑個好人家,求聖人賜婚,郡主哪還能像小孩兒似的說話?仔細讓人聽到。世子拗不過郡主,方帶郡主出來,倘或王爺和王妃知道郡主今天的話,讓世子如何自處呢?」
霍燦不以為意,反而推開窗戶,望向林如海等人離去的方向,此時已經見不到人影了,但是她還記得乍然見到林如海時的怦然心動,道:「還挑什麼?我瞧新科狀元就挺好。」
金嬤嬤聽了霍燦的驚人之語,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厲聲道:「郡主,這話可不能說!」
霍燦不滿地橫了她一眼,道:「怎麼不能說了?等我回去就跟父親母親說,我已經有了看中的人,不必再給我挑別人了。」
說著,指了一名丫鬟,道:「小翠,你去打聽打聽,新科狀元住在哪裡。」
作者有話要說:我覺得吧,柳湘蓮十二三歲就被尤三姐一見鍾情了,林如海這麼出色的人,又一心一意,怎麼可能沒有桃花呢?古代豪放的千金也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