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她說,「你等著,我會駕著七彩祥雲來娶你,做我的妻子。」
她答應了,不管她眼裡看到的人是誰,她還是答應了。
我也認真地以為,她是答應了我的。
我做了很多努力,甚至做好被剔去仙骨的必死準備,向天父提出要娶一位妖界女子。天父似已知道我說的人是誰,沉默許久,竟然答應了。
我不知道天父本著怎樣的私心,他說,要待他羽化之後,玄澈繼位,才許我和白兒成婚。
天父還寫下一份詔書給我,必須在他羽化之後才可打開。
看來天父已算到他自己大限將至,而母后……
我預感,天父會帶著母后一起歸去。那是天父對母后的恨,到死也要糾纏。
被封印在冥界十八層地獄的魔魂時常躁動,天父派我去冥界鎮壓,查看詳情。我途徑忘川河畔,看到一隻小花妖與我笑。我不認識那是誰,遠遠看去只知道她長得很美,卻不能入我的眼。
依稀覺得那容貌有些眼熟,靠近些許仔細分辨,豁然想起,這張臉與思君一模一樣。那個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花神思君,她的容貌在我的記憶裡竟是這般模糊,而白兒我只見過幾次,她的音容笑貌無不深深鐫刻腦海。
我想起來,思君已被貶到冥界成為一朵魔花。
算一算日子,天界一天,冥界一年。
光陰流轉,冥界已過了幾百年。
我在思君的身上察覺到了玄澈的痕跡,閉目凝聚法力,我探取到了玄澈血液匯聚的一顆心。
玄澈定然也知道了這個名叫花水女子的身世,出於前世和思君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到底玄澈是負了思君,才會救她一命。用一顆幻化的九竅玲瓏心,護住了思君的命脈,不至被忘川河畔的幽怨之氣消磨了性子,淪為真正的邪惡魔物。
我沒想到,玄澈居然也經常往返忘川河畔,還揚言要將花水從忘川河畔帶上天庭。
陣仗鬧的如此沸騰,我想,玄澈是在報復白兒。
而將花水從忘川河畔帶上天庭,也是他對思君的彌補。
他以為思君毒害天後,是因為他受了紅蓮業火才會遷怒母后。那對思君割捨不掉的血盟,徹底將玄澈和白兒的感情摧毀成灰。
天父羽化那日,他果真帶著病弱的母后一起消失在三界中。
玄澈眾望所歸,繼承天帝之位。
我顫抖著手,終於打開天父留給我的詔書。看完之後,我臉色煞白,驚駭許久不能回魂。天父竟然要我奪帝位!他說,玄澈為篡改白兒命盤,已受命格反噬,大劫降至,為保天庭三界太平,必須在玄澈大劫降至之前,奪下帝位。
我一直懷疑,天父為何不在他活著時,廢黜玄澈天子之位,而選擇讓我篡位奪權。我不知道天父又存在怎樣的私心,而我們父子在某些地方實在相似,從不做沒有把握之事。而天父也正是看中我做事謹慎,凡事顧想周全,不做則已,一旦決定誓必做到最好。
唯獨白兒,是我的一個意外。
我決定娶她之事,一再擱淺。只因還未完成天父遺願,天父知我心懷天下的野心,也只有當我成為三界王者,迎娶白兒再沒人能反對。我需要萬全的把握,容不得一絲紕漏。
我開始收攏人心,尤其在玄澈執意將花水帶上天庭,還揚言要迎娶花水一事上,讓我博得更多讚譽。天界神仙,深知那花水便是毒害先天後被貶下冥界的思君,對於玄澈的不孝,天界神仙甚至私下議論,我才是天帝的最佳人選。
我對那高高在上的寶座,更加野心勃勃。
玄澈醉後失言抱怨,為何他是天帝,為何那個女子卻是妖界的邪妖……我知道,他心裡還放不下白兒。而花水的出現,只是他的命劫。
我在心底深處,竟有一種莫名的祈望,希望再看到玄澈兒時陽光般溫暖的笑容,而不是遙坐高位的日日沉悶寡歡。
我對帝位的奪取,更加篤定。
花水時常暗中與我慇勤來往。我沒想到,花水一直以為,是我將她從忘川河中救起,是我給了她一顆可以化成人形的心臟。
天意如此,有意助我,私心讓我對花水加以利用,暗示她迷惑玄澈,助我成功在天庭博得更多美譽。
後來當我無意間得知,一直照顧玄澈從小長大的老嬤嬤竟然是原先的神女靜弦時,我終於明白了天父刻意留下遺詔讓我奪位的意圖。
當年定是天父和神女靜弦達成協議,玄澈會是未來的天帝,靜弦才會拋棄女人最為重要的青春容顏,一生以老邁的姿容長伴在玄澈身側,明明是母子,她卻只能是眾人眼中的奴僕。若天父廢黜玄澈的天子之位,誓必激怒靜弦,難保不會將當年天父和神女之間的醜事公諸於眾。天父到死,也自私為了保護自己的名譽,而將一個篡位的罵名留給了我。
我從小不曾得到過天父母後的半點疼愛,而最後還要淪為他加以利用的棋子。
我苦澀笑笑,不知是心中積怨無處發洩,還是為了報復,我更加強勢要奪得帝位。暗中與龍王達成協議,他助我成為天帝,我便迎娶他的女兒為後。
那只是口頭上的承諾,我沒當真。
待我成為天帝,我有的是辦法讓龍族一蹶不振無法追究我的責任。
我要娶為妻子的女子,只有白兒。
我聯合眾位神仙準備發起政變,就定在玄澈迎娶花水的那一日的夜裡。我以為一場大戰在所難免,也做好讓龍族背負所有罪名的準備。
我離開天庭,避開這場政變。駕著七彩祥雲來千峰山找白兒,待我登上帝位,她便是我的妻子。不管她答應與否,我都要娶她。
我沒想到,這一日,竟然是白兒和冥王大婚的日子!
她嫁人了,選在玄澈和花水大婚的這一日,嫁給了冥王。
在她心裡,即便選擇冥王,也沒有選擇我。
還是,我又來遲了一步?
我在千峰山上站了許久許久,我不知道冥界的婚禮會有多麼盛大,不知白兒是開心還是悲傷。就在我打算去冥界,放下所有尊嚴將她從冥王的婚禮上奪走時,天庭傳來噩耗。
出乎我的意料的是,花水竟然用誅仙台的匕首,刺殺玄澈!
我的弟弟,魂飛魄散了……
陡然感覺到心頭傳來一道撕裂的痛,我匆忙回到天庭。
玄澈已不見了蹤影,不知生死。聽人說,是被龍族的小公主玉磬帶走。
我派很多人去尋,天界,龍宮尋遍,也沒有找到玉磬,沒有找到姥姥,沒有找到玄澈。
他死了?
我竟然再尋不到玄澈的絲毫氣息。
我心痛了,真真切切地心痛了。眼前總是能浮現玄澈兒時可愛清純的頑皮笑容,總是喜歡仰頭望著,拽著我衣袖,喊我「哥哥」。
原來,我沒有自己想像的那樣冷漠無情,在我的心裡深處,早將玄澈當成自己的弟弟,親人,手足……只是現在才真切發現。
為時已晚的恍悟。
我揪住花水的肩膀,「我沒讓你殺他!」
「他不死,你如何穩坐天帝寶座!篡位奪權的罵名,會跟著你一生……永不光鮮。只有他死了,你才可光明正大,成為天帝!我都是為了你!為了你!為了你,我殺了對我最好的人!」花水一邊哭著一邊大喊,手緊緊抓成拳,指甲深陷掌心,溢出刺目的鮮紅。
我知道,花水現在的心境,大抵與我相似,在失去後方知可貴。
她說的很對,我要光明正大坐上天帝的寶座。即便背後滿是陰謀算計,也要努力維持表面的仁善。
我將花水處死,判她跳下誅仙台之刑。
花水的死,可以掩蓋所有醜事。
我沒有真的殺了花水,那個女子是思君,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在她跳下誅仙台的那一刻,我救走了她。剔去她的仙骨,將她貶下妖界。
我沒想到,玉磬會去找白兒救玄澈,以命換命。白兒已只剩下六命而玄澈是被誅仙台的匕首所傷,白兒會灰飛魄散。
即便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天界和冥界的空間轉換,還是消耗了很多時間。在我趕到時,白兒已化為點點飛光流散在混沌的冥界之中。
我在冥界尋了許久,試圖找到白兒那一絲未曾消散的遊魂。
我在忘川河畔遇見了花水,她對我笑得很美很美,似乎有什麼開心的事,另她笑得不能自抑。我未做理會,轉身便走,她卻喚住了我。
「我終於明白,原來在你的心裡,一直喜歡白兒!天帝,掩藏的真真是好。」
我停下腳步,沒有做聲。
「天帝如此善於偽裝,我竟然才發現。我還以為,你的溫柔蜜意,皆是對我。」她的聲音陡然尖利。
我側頭看她,「我從沒對你溫柔過。」
我看到花水的身體猛然一晃,紅色的長裙紅如妖火,與那一大半的紅色彼岸花融為一片紅色的花海。
「是了!你從未對我溫柔過!只是說話聲音很小罷了。是我誤會了!哈哈哈……」她淒聲大笑著離去。
不知為何,我猛然想起來思君前世時,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思君知道玄辰哥哥不喜歡我,我也不求玄辰哥哥喜歡。」
我沒有在冥界尋到白兒的遊魂,也沒有再尋到白兒的絲毫線索。
我不相信白兒就此絕跡三界間,可又不得不相信,她是真的不在了。
我消沉許久,甚至不理天界政務,只四處尋找白兒的蹤跡。
玄澈復活後,他以血狼之身重生,名為無殤。以極快的速度統治了妖界。而我忙於尋找白兒,疏於控制玄澈的勢力,他竟然連冥界一併統治。
我為了鞏固帝位,迫不得已與龍族聯姻,迎娶了龍族的長公主曦蕊。
曦蕊,曦蕊,我覺得她是一切因由的始作俑者。
若不是曦蕊篡改了白兒的生死薄,玄澈又何必去扭轉白兒的命格輪盤,血洗整個幽江之岸……這一切,到底是讓我覺得歸咎於曦蕊。
我會讓曦蕊為曾經對白兒做的事,用一生獨守空閨,孤獨寂寞,作為懲罰。
迎娶曦蕊之後,我從未踏入過曦蕊的寢宮,我縱容她的喜怒無常,縱容她的一切,就是不給她一個女人該得到的夫君疼愛。
三界皆以為我寵愛天後,只有我們自己知道,我對她冷若冰霜。
幾年後,我終於感覺到了白兒的一絲痕跡,匆忙趕來妖界,竟然見到了花水。我想起來在忘川河畔見到花水,即刻明白。
「白兒的遊魂被你收走了!」
她不肯告訴我實情,只淡淡地對我笑,「你這輩子都休想再找到她!」
我一把扼住花水的脖頸,「那就永遠都別告訴我!」
那一刻,我真的怒了,毫不猶豫地捏碎了花水的脖頸。收走花水的魂魄,用封魂珠將她鎮壓在南海深淵,讓她永生沒有我的放贖不得逃脫。
花水一直不肯告訴我白兒的線索,我也不急於從她口中得知。
我相信,只要白兒還在這個世上,終有一日我會找到她。
我不會讓那隻小狐狸從我的生命裡徹底消失,即便不屬於我,能知道她是否安好,我也安心。
時光匆匆流轉,天界幾百年,妖界已過了千年之久。
轉世後的玄澈,只記得曾經的最愛是花水,將花水的屍身用冥界至寶冰魄床製成冰棺保存花水的肉身幾千年不腐。
那是他們的事,我不堪在意,我只在意為何我還找不到白兒的線索。
最後,我將所有希望只能放在玄澈身上。他們曾經那麼相愛,我不相信玄澈能這般徹底忘記白兒。只要白兒再次出現在玄澈面前,他一定能一眼就認出白兒。
有一日,雷公鬧到我的殿前,要求我出兵討伐妖界,原因是妖王強娶了他義子之妻。雷公親自下界,討要無果,慪氣回到天庭,揚言要出兵討伐妖界。
據說那女子長相極醜,資質極差,修煉千年還不能完全修成人形。
我不堪在意,只當雷公閒來無聊沒事找事,便草草打發他回去。
後來沒過多久,雷公的義子兆瑾,居然上天庭偷盜太上老君的起死回生丹,氣得老君又告發到我的殿前。
一個醜貌女子,接連引發天界妖界的轟動,據說妖王也對那女子極為不尋常,終於引起了我的注意。只是不能相信,白兒的轉世怎會如此平庸,或許玄澈對那半狐半兔的妖精另眼相待,只因她有一條狐狸尾巴吧。
後來那只醜貌的兔妖被妖王處死,我也沒堪在意,那只是玄澈的私事,何況處死的只是一隻小小妖精。
玄澈忽然去了人界,一住就是好幾年。我心中生疑,便也來了人界,化身畫師締俊公子……我的一幅紅衣女子畫名動京城。我只是想用畫中紅衣女子,引出玄澈。
我畫的正是花水。
他卻在京城郊外大宅深居簡出,鮮少關心城中動向。還收養一個女兒,娶了一個女子。
他居然還給那個女孩起名叫——白一朵。
我想起那個貌醜的妖精也叫白一朵。我心中疑雲更重,只是一個貌醜的妖精,如何讓玄澈這般看重?已死之後,還要追到人界來。
我曾靠近過玄澈收養的女兒,確實生的很漂亮,卻在她身上探索不到絲毫有關白兒的訊息。
我很迷茫,一時間也不知那個女孩到底是不是白兒的轉世。
當那一年的七夕,杜明樂從外面帶回來一個畫像的女子。
我一眼便看出那女子的不同,是被封印遮擋住身上妖氣。我還從她身上探索到了九竅玲瓏心的味道,那是花水的心臟,為何會在一隻小妖體內?世間只有一顆的九竅玲瓏心。
幾千年來,我第一次揚起唇角笑了。
去過南海深淵,果然花水魂魄之中已沒有那顆九竅玲瓏心。
花水為何將珍貴的九竅玲瓏心放在一個小妖體內?我沒有問花水,不想打草驚蛇。
終於,在我破除白一朵身上的封印之後,我終於找到了白兒的痕跡!她就是白兒!她的容貌資質皆被花水的封印封鎖,故而我才一直尋不到白兒。
即便轉世之後,即便忘卻前塵往事,在白兒的心裡還是鍾愛著玄澈。她還要用她的六命去救玄澈,她說他為她受了強大的天譴。
我沒有阻撓,只笑著回返人界,回到我在人界的小屋。
若他們真的那麼相愛,成全他們,有何不可。
玄澈肯為她捨命,她亦肯為玄澈幾次捨命,他們是真心相愛彼此。
我故意收走了一朵封入到魘境之中,我要玄澈交出花水的肉身,我只想讓玄澈徹底斷掉對花水的念頭。卻不料花水利用和九竅玲瓏心之間的牽引,擄走了一朵的魂魄,誘一朵用體內的九竅玲瓏心收走封魂珠。
封魂珠在一朵的體內,會將她的魂魄封印吸乾,一朵會喪命。
我去荒原閽島從九大神獸的守護下取得五靈果給她吃,總算護住了她的性命。我身負重傷,佯裝毫無異樣在她面前。她說她想回去,我答應了她。
就在她從我面前消失時,我終於體力不支倒在地上。
我不求她能感激我,也不求她能回頭看我一眼。她的前世時,我沒有得到她,今生也不會再強求,我已有了龍族公主的天後,廢後迎娶她,這樣的罵名,我不想讓她背負。
只盼望,她能安好,我便是晴天。
玄澈還是以保護她的方式,給了她最深的傷害。
九竅玲瓏心內包裹的封魂珠,只有剖心才能取出。九竅玲瓏心,回到花水的體內,一朵淪為一具無心的軀殼。
冥界我和玄澈的對峙,都以為是我們奪位之仇,我恨玄澈遺忘了白兒,遺忘了對白兒的愛,在花水和白兒之間取捨難定。
……
身為天帝,知道他們命運如此,我不能強加干涉,除了無奈和心痛,又能過多插手什麼?
我知道,玄澈為了白兒四處尋找維持她軀殼身體性命的辦法。
吸食靈魂只會讓白兒的命運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而能救白兒的,就只有天界的聖果蟠桃。雖然不是長久之計,卻是唯一能有效用的辦法。
我讓曦蕊將孔雀族的公主馨月,迎上天庭,給了孔雀家族無上的榮耀。孔雀淚擁有催熟蟠桃的神力,我需要馨月的眼淚。
……
我躺在一片廢墟之中,神智漸漸渙散,唇邊猶自帶著一抹淡淡的笑。
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天命如何安排了。
我終於感覺到了疲憊,想好好地歇一歇了。
耳邊傳來清淺的腳步聲,我不知是誰在靠近我,有一雙柔軟的手輕輕撫摸我的臉頰,身上有一股陌生的香氣傳來。
在我的記憶裡,我不認得這樣的女子,耳邊卻傳來較為熟悉的低泣聲,沒有眼淚落下來。
是馨月。
她哭著哭著,卻笑了,笑得那麼苦澀。
「原來這才是你,這才是你,這才是你……」她一遍遍低喃,將我從一片風沙中攙扶起來。清明的仙氣輸入到我的體內,滌淨所有風塵黃沙,我的意識漸有清明,緩緩睜開眼。
我看到馨月嬌美的臉,她赤紅的雙眼裡沒有半滴眼淚。
她的眼淚早就哭干了。
我輕聲歎息。看向遠方天空,早已消失通往南海深淵的通道,在那一邊的彼端,那一片浩瀚的深海之中,自此成為白兒的最終歸宿了。
她何時才能應天命回歸,我亦不知歸期。
「你偏要我對我這麼殘忍,我已沒有眼淚再哭了。」馨月笑著,聲音卻是極盡悲苦。
我依然沒有回話,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
我無力起身,她纖弱的力氣,費了好一番努力才將我攙扶起來。
她想帶我回天庭,許是眼神已經不好了,她已找不到回返天庭的路。
「帶我去妖界千峰山。」我給她引路,她帶著我回到千峰山的溫泉池。
那裡我搭建了一個小木屋,屋前種滿了白色的寸草香。
此花有毒,其中有一點,會讓人產生美妙的幻覺。
我閉目浸泡在溫暖的池水中,馥郁的花香纏繞在鼻端,似乎看到白兒笑盈盈地向我走來,她柔聲問我。
「身體可好些了?」
我點頭,「好多了。你呢?」
「有你相伴,我一切都好。」
我笑而不語,緊緊抓住那一雙柔軟溫暖的手,沉沉睡去。
夢中我看到她在一片桃花漫天中曼歌曼舞,一顰一笑皆是對我,巧笑倩兮,溫柔至極。
我將她摟入懷中,指尖輕輕撫摸她柔軟的長髮。終於明白,為何凡人皆說,溫柔鄉,英雄塚。
我不知在睡夢中沉睡了多久,再度睜開眼時,懷裡抱著的竟然是馨月,手中緊緊攥住的也是馨月的手。
我倉惶將馨月從懷中推開,離開溫暖的池水,冷風透衣而入,甜美的花香從身體的每一個毛孔滲入,我的意識再度迷濛起來。
回頭看到白兒一襲白衣勝雪站在溫暖池中,繚繞的白色霧氣模糊了她美麗的容顏,她有些傷心地望著我,對我說。
「為何總要這樣對我?」
我的視線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眼前的美麗女子,忽而是馨月的臉,忽而是白兒的臉,我有些分辨不清眼前之人到底是誰。
「我不要求太多,只盼你當我是你的妻子看待。」
我猛然收緊眉心,何時白兒成了我的妻子?收攏的視線,終於看清楚眼前的女子是那孔雀族的公主……我迎娶多年,從不曾在她面前露面的那個,被我狠心淪為救白兒犧牲品的馨月。
我第一次覺得馨月的可憐可悲。
也第一次有了愧疚。
我彎起唇角笑了,向她伸出手。
「好,當你是我的妻子看待。」白兒。
我身體未癒,久居千峰山不願回返天界。我聽說,妖王無殤甦醒後,將王位傳給愛女無憂之後,便不知去向了。
我知道,無殤一定去了南海深淵尋一朵。在那裡,隔著封印,漫長的相守,他們亦甘之若飴,只因彼此的心緊緊靠攏在一起。
正如一朵所說,愛便是愛,不會因為任何因素而變得不再愛了。
我輸在無殤牽絆太多,束縛太多。輸在,一直愛,一直羞於說出口。
宜暘曾來過千峰山一次,他說他不知如何取捨,他有的時候覺得喜歡無憂是因為從小撫養長大,有的時候覺得只是喜歡無憂這個人。
我沒有回答他,只摘了一朵寸草香給他。
他驀然看我,道,「我就不該來找天帝指點迷津,你的意思太深奧,我悟不透。若不是一朵不在了,無殤也不在了,崔玨又太悶,也不會來找你。」
我只讓他閉上眼細細品味寸草香的香味,腦海裡浮現的人是誰,便愛的是誰。
宜暘閉目冥想了好一會,終於懂得了。將一束寸草香裹在衣袖中,喜滋滋地往玄水明宮去了。
我做了宜暘和無憂婚事的證婚人,我不願離開千峰山,只摘了一束寸草香讓馨月送去玄水明宮作賀禮。
馨月回來時,帶回來一壺桂花釀,說是一朵曾經為無憂準備的大婚喜酒。
我沒有品嚐,而在埋在寸草香的花叢之下。
馨月眼神不好,經常看不見東西。我總是不慌不急,一一指點她。我會幫我將寸草香栽種的更加茂盛,花朵開的更加持久芬芳。
長樂傷癒後,便接管了狐族,而極琰身中劇毒之後身體一直不好,我讓馨月帶極琰來千峰山的溫泉池療養。雖說千峰山的溫泉池被我注入了仙力,更重要的是,我曾在神女殿的聖水池中,取了水,注入到這裡。
故而,這裡的水,才會對一朵和極琰有更好的功效。只因為他們曾經都是依靠聖水滋養存活。
極琰不知和我之間的淵源,每次都十分恭敬地向我行禮道謝。
我不言語,會在他泡溫泉時,在水面上設置一個棋盤,與他下棋打發時間。
每每這時,晴蘿就和馨月坐在木屋前的寸草香花叢中,一邊閒聊一邊做女紅。那是女人最愛做的事,尤其為自己的夫君縫補衣物。
馨月眼神不好,拿不起針線,還是堅持要學,扎得十指鮮血淋漓還不作休。
晴蘿時常歎息,「你竟與我一樣的癡心。相信我,我是過來人,只要堅持,再冷的冰也能捂化。」
每每這時,晴蘿便微紅著臉看向溫泉池內的極琰,小女兒的羞澀盡顯無遺。手輕輕撫摸還未隆起的小腹,望著那白色的寸草香,低喃一聲。
「朵朵,早些回來,我和極琰大哥還有我們的孩子,等著你歸來。」
自從無憂和宜暘完成大婚之後,到底是小女兒性子,時常罷朝不務朝政。只因宜暘時常說,女人就要有個女人的樣子,在家相夫教子就夠了,朝堂上的事就男人的天地,女人少涉足。
無憂難得聽宜暘的話,便不上早朝。一時間妖界便處於無人掌管的情況,有些混亂。
長樂喜歡逍遙慣了,狐王宮的事都鮮少處理,時常要極琰去處置,自己則帶著玉磬轉世成的小女孩到處遊山玩水。
無憂以病重噩耗終於將四處逍遙的長樂尋回,還不待長樂見到無憂,一張禪位詔書就塞在長樂手中。
長樂遍尋整個玄水明宮也沒找到無憂,聽小彩說才知道,無憂已跟宜暘回冥界去了。
就在長樂想要撕毀那禪位詔書時,從中掉下一張字條,蠅頭小楷寫的密密麻麻。
「哥哥,你總不能讓爹爹的千年基業毀在你個不孝子的手中。俗話說養兒為防老,身為爹爹唯一的兒子,需肩負起傳承基業綿延香火的重任。自然,小嫂子現在還不知蹤影,傳承基業總要率先肩負起來。男兒大丈夫,豈能只顧遊玩逍遙快活,而不務正業……」洋洋灑灑又寫了很多,長樂直接忽略,只看了末尾一句收尾的話。
「待腹中孩兒降生,小妹會帶著愛子回去探望哥哥,珍重。」
長樂忍不住笑了,將字條折疊好放回到詔書中。他那一笑,竟然看呆了前來看熱鬧的彤兒,她很想知道,即將執掌玄水明宮的人,傳說是妖界的狐皇王上。傳言中,此人非常強大,連孽龍都能收服。
彤兒還以為會看到一個三頭六臂的強壯男子,竟然是這般貌美單弱的溫雅公子。
彤兒有些失望,又忍不住好奇,這樣纖弱的男子,真的擁有那麼強大的力量?她有些懼怕,只敢躲在門外悄悄向他探頭張望。
而伴在長樂身邊的小女孩,目光犀利如刀子,總是虎視眈眈地瞪著她,嚇得彤兒趕緊閃身避開,再不敢靠近。
彤兒只有每個五年才能與父親羽瑄見面一次,原先她依賴的「娘娘」不在了,後來依賴的無憂也走了,而今愈發覺得自己只有一個人了。
即便小彩時常來找她玩,陪在她身邊,也覺得天大地大只有她孤零零一個人。
無憂經常給長樂通信,囑托他照顧彤兒。長樂便公事公辦,不是給彤兒送點好吃的,就是送點好玩的,這便是他理解上的照顧。一來二去,彤兒對長樂愈顯親近,時常跑去長樂的寢宮,送上一筐胡蘿蔔。
彤兒的胡蘿蔔每一次都被長樂身邊的小女孩紫瞳丟去餵豬。她生了一雙很漂亮的紫色眼睛,故而起名叫紫瞳。
紫瞳對長樂的關愛,很讓人說不清楚,就像一位護仔的母雞,不允許任何人靠近長樂,可是那個任何人,只針對彤兒,就好像彤兒有鋒利的牙齒會吃了長樂一般。
彤兒經常嘟嘴坐在木製的輪椅上生悶氣,許是紫瞳討厭她身有殘疾吧。
那一年的新年,長樂效仿人界慶賀佳節,大擺筵席,邀請妖界各位翹楚參加。瑾瑜帶著芊九前來赴宴,只和紫瞳打個照面,倆人就激烈地吵了起來。
誰也不知他們因為什麼,就好像兩個仇家見面分外眼紅,連抬個手都看不下眼。
「這丫頭就是那個蘇妃?」瑾瑜氣得咬牙切齒,當眾顏面盡失,「前世見面就總和我吵,轉世後還跟我吵!」
瑾瑜怎麼想都嚥不下這口氣,誓必要發洩報復。便向長樂上奏,將紫瞳要到貓王宮去了。
長樂本來不打算答應,紫瞳是蘇妃的轉世,曾對他有養育之恩,今生他要報恩,將紫瞳撫養長大交回給龍族。
可紫瞳聽說瑾瑜上奏要她去貓王宮,覺得是在挑釁,直接就答應了,隨著使者直接去了貓王宮。
紫瞳離開玄水明宮,彤兒很是雀躍,時常去找長樂玩。他總是淡淡的,神色也不堪熱絡,彤兒還是忍不住與他親近。
不過好在長樂也不是那麼厭惡她,甚至還憐憫她身患頑疾的荏弱,對她也極力地縱容。竟不知在彤兒情竇初開的年紀,已對長樂暗生情愫。
紫瞳自從去了貓王宮後,也回來玄水明宮幾次,皆在慪氣而歸,每次都氣得胸口劇烈起伏,大罵瑾瑜一陣。瑾瑜便滿面春風地來玄水明宮迎她回去,每次瑾瑜不用說太多話,只需一句話紫瞳便乖乖回去了。
那句話就是,「你輸了,你喜歡上本君了。」
「我沒輸!」紫瞳怒喝一聲,便回去貓王宮了。
也不知倆人因為什麼事而打的賭,就賭彼此誰也不會喜歡上對方,否則輸了之人要給對方下跪磕頭。彼時紫瞳已是十五歲少女的模樣,正是芳心初動的年紀。
不管任何男女,一旦設了這樣的賭局,多半會成為一對打不離罵不散的歡喜冤家偏聚頭。
也不知他們的賭局誰輸誰贏,多年後當瑾瑜下聘迎娶芊九時,紫瞳忽然就消失了,大婚當時瑾瑜居然丟下新娘芊九也跟著失蹤了。
待再尋到他們蹤跡的時候,他們是在南海的一個小島上,那裡開滿了五顏六色的花朵,美麗恍如天闕虛境。
紫瞳在花叢中對瑾瑜翩然一笑,「我曾經說過,要帶我最愛之人來這個小島上隱居避世。」
瑾瑜朗聲大笑,「你故意失蹤就是為了引我來此?紫瞳,你輸了。」
芊九站在南海的彼岸,遙遙望著那花開遍野的美麗小島,淡淡一笑,縱身跳入浩瀚海南之中。任由南海之水中的仙氣,滌蕩她身上的妖氣術法,最後化成一隻黑色的小貓,爬上那座小島,成為陪伴他們的一隻寵物。
羽瑄在人界的靈鏡殿陪伴了三百年,他從未對靈鏡說過任何一句話,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最後還是在靈鏡修養恢復了金色鏡面上的裂痕後,悲聲對羽瑄說了一句。
「你走吧。」
羽瑄沒做聲,在靈鏡殿內唯一的床榻上,翻看經文。
又過了許多時日,靈鏡又道,「你走吧。」
羽瑄依然沒做聲,閉目斂息,修養精神。
又多了許多時日,靈鏡怒道,「你走吧!不要在我面前出現!」
羽瑄依然沒做聲,他亦不知如何對她作答。他連自己怎麼想的都不知道,又能說什麼。明明是喜歡一朵的,卻又放不下這裡的靈鏡了,只想陪在這裡。
愧疚也好,補償也罷,總要在這裡他的心才能舒服一些。
「我只是一面鏡子!一面鏡子!不能伴在你身邊,成為那相夫教子的女子。你走吧,不要讓我再見到你,就算放過我吧。」靈鏡的聲音裡帶著哭腔。
羽瑄還是沒有說話,背對靈鏡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的皚皚白雪。
清楚記得,很多年很多年前的冬雪夜裡,他和一朵在樹下相依擁抱。明明記憶還那麼清晰,卻似乎尋不到當時的心境了。
時間果然是一味良藥,可以醫治所有創傷,甚至連心底的愛都能抹殺殆盡。
他有些接受不了這個轉變,覺得自己犯了巨大的錯誤,甚至無法面對。在以逃避的方式躲在靈鏡殿,也在以沉默的方式,梳理清晰的紋路,或許能有一條明路指引。
又過了許多日,羽瑄率先和靈鏡說話了。
「彤兒經常問娘親在哪裡,我帶她來見你。」他說話時,依舊背對著靈鏡。他在心底深處,還是有些無法原諒靈鏡化成一朵的樣子欺騙他。
「不要!不要讓彤兒知道,她的娘親只是一面化不成人形的鏡子。千萬不要告訴她!你可以說她的娘親走了,可以告訴她……我已經死了,就是不要告訴她真相。」
羽瑄繃緊的心弦被輕易觸動,沉默許久,抿著的唇似要說什麼,終沒有發出丁點聲音。
那一年,人界皇宮裡的一位妃子偷偷摸摸前來靈鏡面前求子。彼時羽瑄早已不是大越國的皇帝,在大越國恢復太平盛世時,羽瑄就已讓位了。
那日羽瑄就在大殿內,只是隱藏了身形。
還不待靈鏡開口,羽瑄便已用靈力注入到靈境之內,控制靈鏡說話,「只要你產子後,將你的身體,將你的性命統統交付給我,我便賜給你一個兒子,許諾他將來成為皇帝。」
那妃子想都沒想就答應了,「皇帝多年無子,常為此事困苦不堪。若我能為皇帝生下兒子,日後皇帝亦能善待我的家人,我願意用我的性命和身體與靈鏡交換。」
靈鏡驚愕不已,待那妃子離去後,還不能說出完成的話來。
羽瑄再次用背影對著她,「我只是不想彤兒一直思念母親,而不能相見。」
他確實告訴自己,只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已。
一年後,靈鏡終於得到了那個妃子的身體,脫離了高高的靈鏡台,喜不勝收地又顫抖地望著羽瑄。
「走吧,去見彤兒。」
羽瑄拉起她的手,時隔幾百年,終於再一次觸碰到他溫暖寬厚的手掌。她的眼淚如洪水決提,怎麼都止不住,已說不出話來,只能連連點頭。
去見彤兒,一家團聚。
花水和尋花在落花宮一直被禁足很多年,後來還是長樂嫌棄落花宮紅色的宮殿太過扎眼,想要拆毀,才放了花水和尋花出來。
這時候的花水已不再紅髮紅眸,週身亦再尋不到絲毫怨煞戾氣,只是神情有些呆滯。應是禁足太久,一時間有些無法接受外界的紛擾了。
花水和尋花離開玄水明宮後,花水忽然對尋花說,想去看一眼玄辰。
他們去了千峰山,玄辰還住在那個小木屋,屋前盛開的寸草香如白雪皚皚。
花水沒有靠近,只遙遙望著玄辰坐在花叢中寂靜飲茶,不時指引馨月松土澆花。那女子眼神不好,做事總要用手摸來摸去,玄辰也能耐著性子一點一點指引。
「玄辰哥哥……我都快要忘記了,其實在思君的心裡,真正喜歡的人是……」花水撫著臉頰,輕輕一笑,低下頭轉身下山。
「你要去哪裡?」尋花追上去。
「我想回天庭。」花水仰頭看著高高在上的蒼穹。「可惜回不去了。」
「我幫你。」尋花一如既往地默默無悔。
花水回頭對他一笑,「你就不想留住我?這些年的陪伴,都沒讓你存一點點私心?」
尋花猛然一怔,低頭羞澀一笑,「我的私心就是你能快樂。」
「你又豈知有你相伴我不會快樂?」她歎息一聲,舉步前行。
尋花愣在原地半晌,才反應過來追上花水,「這些年你很少笑,我以為……你跟我在一起從不曾開心過。」
「我在想以前的事。」所以無法開心,可不知為何只要開心尋花,很多前塵過往就能輕易淡忘。「習慣真是一個讓人手足無措的東西。這些年,與你一起禁足,我似乎已習慣了有你相伴。都說彼岸花,花葉相見無期……我們卻是一個例外了。呵呵……」
清脆的笑聲如銅鈴一般響徹山谷,映著鶯啼玩轉,傳向遠方。
「你要去哪裡?」尋花有些跟不上花水輕快的腳步。
「我想尋一片淨土,也像玄辰哥哥一樣,搭建一座小木屋,種一片花海。」
崔玨時常站在奈何橋上,望著栽種在忘川河岸邊的桃樹發呆。自從將妖界的桃樹移植到冥界,那桃樹從來沒有開過花。
天後曦蕊自從孽龍封印後回到天庭,也再沒有下界,他也再沒有上天庭。
時光流轉歲月如梭,他早已淡忘了前塵過往,恢復以前的淡靜心境。形單影隻如一縷冥界幽魂,時常往返在奈何橋和判官府之間,誰也不知他在想什麼,他也鮮少與人說話。
只在後來過了幾千年之後,聽說南海之水漸有異動。繚繞在南海一隅的黑色霧氣已消散無蹤,化為一片清明之風。
他這才終於展露笑顏,對著那還不曾開花的桃樹,說了一聲。
「白兒,你終於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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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不為妃:腹黑王爺太難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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