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辰唇邊的笑容有些無力,「她卻說我十惡不赦,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
「誰這麼沒眼光?她一定故意這麼說氣你的。」她很仗義地踮起腳拍了拍他的肩膀。
片刻的沉默,他忽然正色對她說,「若你日後見到她,代我轉達一聲,其實我沒有那麼壞。」
「見到誰?」兔兒歪頭看他,有點跟不上他的跳躍。
他又沉默了,半晌無言,忽然喚了聲,「狐狸啊。」
「嗯?」似本能的回應,她疑問望他,「在喚我?」
他笑而不答,摟著她的肩膀,望著千峰山下蒼茫四野,目光空遠,似有脈脈眷戀,終究無言訴說。摟住兔兒的腰,飛身躍上蔚藍的天空,如一對神仙眷侶遨遊在天際……
還以為他會帶她去天界,他卻送她回了玄水明宮。只剩下香磬宮屹立的玄水明宮,到處破敗,已有人在打理死屍,收拾殘局。
還未落地,遙遙就看見未損毀的高聳宮牆上,天後站在此端,崔玨滿頭白髮紫衣如夢與天後遙遙相對站在彼端。風揚起他們的衣袂,如一曲緩緩流淌的哀婉調子,訴不盡的漫漫長歌。
天後精緻的鳳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透著攝人心魂的威嚴。她微微瞇起眸子,似已辨不清楚崔玨的容顏,也似在努力回想對面的人到底是誰。忽而,她笑得花枝亂顫。
「你怎麼老成這個樣子。我們有那麼久沒見了嗎?」
「天後容顏依舊,美麗不可方物,崔某失禮了。」崔玨輕輕欠身,一手負後,正要縱身躍下高聳的宮牆,天後已豁然出現在崔玨面前,一對杏眸威儀四方地睨著崔玨。
「大膽!見到本宮竟不行禮!」一聲惱喝,帶著高高在上的權威。
崔玨一抖紫色袍衫,端重下跪行朝見大禮,「判官崔玨參見天後娘娘。」
他恭敬的舉止極為完美,沒有一絲錯差,天後還不滿意,一摔廣袖,逶迤的裙擺被風揚起,盛世之美艷絕天下。
「敢問天後娘娘還有何吩咐?」他恭聲問道,始終低著頭,雪白的長髮在風中柔柔浮動。
「崔判官不在冥界恪盡職守,擅自前來妖界所謂何事?」她凌聲質問。
「回稟天後娘娘,冥王遲遲未歸,下官擔憂冥王安危,特來……」話未說完,被天後揚聲打斷。
「妖界出這麼大的事,生死薄上應早有預示,身為判官未及時上報天庭,玩忽職守該當何罪!」
崔玨默然了,更低垂首一言不發。
天後冷哼一聲,轉而又笑了,扶了扶鬢邊鳳簪,儀態風千萬種,「本宮怎麼忘了,崔判官已經許久不登天庭匯報政事了。」
「是下官失職。」他恭敬跪地的姿勢,天後倍覺刺眼。擺擺手道,「罷罷罷,本宮來尋天帝,你來尋冥王,我們各有所職。」
天後飛身躍下宮牆,驚訝發現玄辰摟著兔兒就在不遠處,正好看到了他們在城牆上的一幕。天後面上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平靜下來,對天帝微微行禮,便進入了玄水明宮。
重建玄水明宮的動作極為迅速,不出幾個時辰,巍峨肅穆的宮殿已恢復原貌,似那場末日般的災難從不曾發生過。只是一些熟悉的宮人面孔都變得陌生新鮮,宮中失了蘇妃的操持,未免有些無章,好在文雁常年跟在蘇妃身邊,主持各宮大局也算有條不紊。
羽瑄受了重傷,處於深度昏迷一直不曾甦醒。
天後聽聞玉磬噩耗,羽瑄又傷得這般重,凝重的面色似要刮起一場大風暴。日夜守在羽瑄身邊,寸步不離,派人去天宮請來太上老君為羽瑄醫治,命暫時保住了,還是沒有甦醒。
「太子被夢魘住,只怕一時半會醒不過來。」老君捻著手裡的丹藥丸,也有些舉棋不定。
「老君的意思是?」天後眸光一銳。
老君將手中藥丸放在床頭,「若三日之後,太子還未甦醒,便給太子服下這顆丹藥,先護住太子肉身不腐再想他法。」
天後的手猛地抓成拳,反覆咀嚼那四個字,「肉身不腐?肉身不腐……」追問向正要出門的老君,「你的意思是,瑄兒三日不醒,便是……便是死了?」
老君背影一頓,「想必天後比老夫更清楚,太子生死大劫不曾渡過,心結抑鬱難紓,若不能打開心結,誰也不能喚醒他,神魂隨夢而去,是必然結局。」
天後對老君擺擺手,長歎口氣,緊緊閉上眼,臉色極為難看。
「瑄兒,你若死了,龍族無後,你叫姐姐怎麼和父王交代?」天後一把扣住羽瑄的肩膀,強忍住心底撕扯的酸楚艱辛,「為了守護住你的命脈,我騙崔玨偷盜生死薄……為了家族榮耀,我又嫁給天帝!你快給我醒來,不要讓我做的一切付諸東流!」
羽瑄臉色慘白毫無鮮活的血色,一對眸子緊緊閉合,長長的睫毛在下眼落下一圈好看的暗影。天後沒有喚醒他絲毫意識,十指緊緊扣緊,他肩頭的薄衫一片褶皺,他依舊毫無反應。
「我做了那麼多!最後連我所守護的東西都不能守護住!」天後淒聲苦笑,最後無力癱在羽瑄身側。
兔兒站在宮門外,舉目看向遙掛中天的皎潔圓月,羽瑄,羽瑄,羽瑄……這個名字一直在心底盤桓,每想一次心痛便加劇一分。只要閉上眼就會看到那一場漫天的大雪中,到處銀裝素裹,漫天的煙花絢爛,她與他一同跪在白雪皚皚之中,對著梧桐樹三拜天地。
「天上地下,唯獨你是吾妻。」
「羽瑄,我們要個孩子吧。」
猛地睜開眼,從紛亂深陷的記憶中掙脫出來,竟已冒了一身的冷汗。
梧桐為證,以雪為媒。
鄭重的誓言,恍惚間音猶在耳,人卻已勞燕分飛,各自天涯。
她追向離去的老君,攔住他的去路。
「兔兒有事?」老君一派坦然,絲毫不為曾經在丹藥中動的手腳慚愧。
「我不想再受折磨了!有沒有丹藥讓我一下子想起全部,或者全部忘記?」她淚眼婆娑地望著老君,月光下老君蒼白的鬢角如雪般的白。
「有。不過,」老君頓了頓,「你到底是想全部想起來,還是全部忘記?考慮清楚,我的丹藥可不是白吃的。你還欠我二十年。」
兔兒閉目掙扎一瞬,再睜開眼已無比堅決,「本來我不願想起前世任何事,甚至懼怕想起。可當我看到羽瑄昏迷不醒,性命垂危,我恨不得一下子想起所有……我不喜歡迷茫的心痛,哪怕想起之後,痛得更加分明,至少我清醒。我要全部記起來!老君要我用什麼條件交換?」
老君沉吟稍許,「我還沒想好跟你交易什麼,先欠著。」
「好!」
「你就不怕我開出什麼過份的條件?」老君瞇起眼。
「我相信老君不是那麼過份的人。」
老君撫了撫鬢邊的白髮,笑道,「我也相信你不是食言之人。」說著,從袖口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枚烏青色的藥丸遞給兔兒,「曾經給你的藥丸份量不足,這顆藥足以讓你憶起前世全部過往,至於你會遺忘什麼,那就要看你自己的心了。」
「我相信我一件都不會忘。」兔兒接過藥丸,遲疑了下,終於毫不猶豫吞入口中。走在幽深的甬道中,混沌的目光每走一步便清晰一分,直至清明雪亮再沒有絲毫迷惘困頓。她越走越快,最後奔跑向長長甬道的彼端,似風一般。
忽然,她猛地僵住腳步,怔怔望向湖邊紫薇樹下那一襲黑袍的桀驁男子。紛揚的花瓣落在他的肩頭,映著他挺拔的身影如天來之神。
「兔兒,你怎麼了?」他一眼便看出她異常,眸子亮的驚人,似能將人一眼看穿般犀銳。
「你怎麼在這裡吹冷風?」她見他臉色蒼白,不由心酸。當他舉步靠近,她便一步步後退,似在害怕什麼。
「你到底怎麼了?」他眸光一緊。
「沒什麼!你不要過來。」
無殤停下靠近的腳步,清澈的湖水映著他們的倒影,似隔著一道無法跨越的長河,孤單而淒涼。有花瓣落入水中蕩起絲絲漣漪,亂了他們的倒影。
「你去看羽瑄了?」他無力的聲音,黑眸染上無盡的迷惘。
「他傷的很重。」她垂下眼瞼,不去看他的失落。
「所以?」他有些不敢深問下去,生怕聽到什麼讓他不敢聽的消息。
「我想幫他。」
「怎麼幫!」他低吼起來,難以壓制心底的恐慌,「你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我不會允許你再靠近任何一個男子。尤其是羽瑄!」
「你也沒有只靠近我一個女子!」她豁然轉身,背對他。
「你……」他無言以對,如梗刺在喉。抓緊鐵拳,「也好。你和羽瑄本就情投意合,若有機會重歸於好,我會成全你們。」
兔兒的背影猛然一僵,口氣重了幾分,「謝妖王大度成全。」
「若羽瑄可以好起來,答應一生一世待你好,我便給你一紙休書。」他生硬的聲音那麼沉那麼重,似經過千辛萬苦的努力才從唇齒間擠壓出來。
兔兒大步離去,最後匆匆從他的視線裡消失。
「兔兒……」他望著她消失的方向,伸出的手遲遲不能放下。
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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