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眉在屋裡來回踱步,宮中已經連著幾日深夜急召大臣們入宮了。
如此反覆的行為,再是有真心擔憂皇上的龍體安康,也被磨去至少一半,已經有大臣頗有微詞,但礙於現下的情形,並沒有大張旗鼓的議論,小群體的私底下說幾句也就作罷。
議論的聲音是小眾的,有人站出來說皇上這幾十年的功夫過去,弘朝在他手下是實現了國富民強,歷代君主裡,能坐到這樣地步的並不多。
而他們這些在朝中做事的大臣,也都是國之棟樑,分擔皇上的病痛是不可能了,但好歹心意能傳達到也是好的。
如此,連小小議論的聲音都消失了。
但不過人的心始終散了些,沒有像前幾次被緊急召入宮中的那種心慌感。
阮成淵在天光乍亮的時候回來,身上散著疲憊的氣息,衣裳邊角也染上了幾顆晨露。
「如何了?」齊眉忙問道。
「老樣子。」阮成淵說著搖搖頭,「不過大臣們的議論已經消散了不少,皇上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再說風涼話的人也太沒有良心。」
說著坐到軟榻上,撫了撫身上的朝服,「那些人的名字我已經記下了,往後是一定要剔除的。」
「皇上真的已經決定了?」
「嗯。」阮成淵微微點頭,「但事情不會走得多順,皇上的身子狀況是最大的問題,你大哥也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不日就能抵達京城,希望能趕得及。」
說了會兒話,氣氛始終沉悶。
「父親如何了?」阮成淵問道。
齊眉抿了口茶,眉目間有些擔憂,「獄卒買不通。多少銀子也不敢收,但還是有確切的消息,不說日日飽飯,但至少沒有害病。」
阮成淵重重地吸了口氣,「沒有害病就好……委屈父親了,還有陶尚書,也是多日未能出府門了。」
「現下的忍讓都是為了之後的好日子,兩位長輩都是明白的,父親還怕我們擔心,特意悄悄托了人給我捎了消息。太子一黨這樣明顯的動作,誰都能看明白他們針對的是我們。雖然從不曾明明白白的和長輩們袒露過計劃,但他們現下都明白得七七八八。只是西王爺那裡的消息隱蔽,他們沒有算到這一層。」
「若是父親和岳丈能想到,那太子一黨也瞞不過,他們並不是沒有動作,只是探得的虛虛實實。」阮成淵撇了撇嘴。眸子裡透著光彩。
…………
所有的大臣都聚集在乾清宮外,這一次的急召和尋常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除了皇子和公主被召到內殿以外,而且已經好一陣子沒有什麼動靜。
仁孝皇后和德妃娘娘都陪伴在龍榻旁,皇上抬起手,看著最後剩下的兩個女子。
一個美得不可方物。年歲在她面上似是畏懼了般,沒有刻下太深的歲月痕跡,恍惚之間。皇上彷彿看到與仁孝皇后第一次相見的場景。伸出手似是要撫摩她的臉頰,對方不著痕跡的避開的舉動,也沒有讓他有任何傷心的感覺。
因為他本就不是要觸碰這個人,有些枯燥的大手往前伸,落到了另一個女子的臉頰上。
柔和靜美。只要待在她身邊,再焦躁煩悶的心情也能很快地平息。涓涓流淌的清泉自然沒有岸上的鮮花動人和吸引目光,但人可以離開花朵,卻離不開泉水。
「皇上……」德妃娘娘輕輕地出聲,一如往常的柔和,自己的手覆在皇上的大手上,緊緊地交纏。
「你這是在做什麼?皇上已經不行了,你還在這兒想著爭寵?」仁孝皇后不滿的把德妃娘娘一把推開,顯然是猝不及防的緣故,德妃被推得往後仰,還好穩住了身子,並沒有直直地摔下去。
「想著爭寵的是你,一直是你,我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想法。」德妃娘娘不怒反笑,「從皇上還是少年的時候我便在寢宮內服侍,從最外面打雜的宮女到了近身,承蒙聖上垂憐,一路坐上了貴妃的位置,但是……」
「位置一直在變換,身份也一直往上不斷的升,可我的心從來都沒有變過。」德妃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在皇上身上,雖然是對仁孝皇后說話一般,但話裡的內容卻更是在真情流露。
皇上努力的集中經歷,這樣的話他從來沒有聽過,很早以前他還會問德妃,但她卻從沒正面說起過什麼,他是天子,誰不是努力的想要靠近他,只為博他一瞬的注視。
可德妃卻總是那樣溫溫軟軟,以前覺得受用,之後覺得膩煩,而在她帶著蘇邪隱在宮中角落後,他偶爾會想起,但也再沒放到心上。直到十幾年過去,她再一次出現在自己面前,不經意的方式,卻鋪天蓋地的蔓延著熟悉的感覺,清泉再一次注入心中,再沒有消失的跡象。
她是一直一直愛著自己的,皇上如是想著,心中泛起最後的絲絲溫暖。
皇上感覺到生命力的流逝,看了眼蘇公公,蘇公公明白的福身,而後取了個錦盒上前,內裡的兩卷奏折靜靜地躺在裡頭。
已經無法完整地出聲,皇上抬起手,還未觸碰到奏折,呼吸已經急促得厲害,忽而兩眼一翻,手垂了下去。
仁孝皇后眼裡同時閃出淚花,假惺惺地大哭,「皇上駕崩了!」
一聲聲地把訊息傳出去,裡裡外外都是漫天的哭聲。
平寧侯急忙進來,仁孝皇后眼眶裡都是淚水,手卻緊緊搓著兩卷奏折,兩人一齊走到殿外。
阮成淵看著站在最前的兩人,面上雖是悲痛之色,但卻隱隱地有著藏不住的喜氣。
與所有大臣皇子和公主一般,一同跪在殿前,阮成淵心中些微緊張起來,他不是神算子,只是比其餘的人多知曉幾分事,自然無法揣測聖意。
「這……」攤開奏折。仁孝皇后的手開始顫抖起來,遲遲不念奏折上的內容。
本是悲痛的大臣們都覺得有異,面面相覷了一番,也無人敢出聲詢問,只當仁孝皇后是太過悲痛而語不成字。
平寧侯看了一眼,腦子裡哄地一下炸開,第一封奏折上清楚的寫的一大段話,綜合下來只有四個字:廢除太子。
皇上決定廢除太子?
平寧侯拿起另一個奏折,只看了一眼便恨不得扔到地上。
仁孝皇后臉色慘白著,不過片刻。平寧侯恢復了平靜,身後就是乾清宮,內裡傳來的哭聲證明了一件事。現在他說什麼便能是什麼。
「朕年邁之人,諸王大臣官員軍民與百姓等無不愛惜,今雖以壽終,朕亦愉悅至。現太子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
「侯爺這樣睜著眼睛說瞎話是不是太猖狂了?」陳釀美酒般低沉的男音從身後傳來,平寧侯反應了一瞬,不敢置信的轉頭,站在他面前,穿著錦緞白綢滾金邊長袍。唇角和眸子裡都透著自信的味道,即使面上沉痛萬分,也只讓人覺得他俊美得不像人間的男子。
這個人不是西王爺還能是誰?
「無詔不得回京。縱使皇上病重,沒有詔書回京那便是謀反之人,來人,把他給我抓起來!」
平寧侯的怒吼沒有得到回應,太子在邊上看到了奏折。有些失魂落魄的癱坐在地上。
平寧侯把太子一把揪了起來,已經不顧什麼禮儀尊卑。「現在太子已經是皇上了!你們還不快參見皇上!」
大臣們有些猶豫,平寧侯一黨倒是立即跪地呼應,也有將士過來把西王爺緊緊地按住,西王爺倒是沒有掙扎,反而嘴角帶著不屑的意味。
「還有你!」平寧侯伸手指著西王爺,「一點兒風聲都沒有的回京甚至入宮,其心可誅!」
「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阮成淵的聲音在此時響起,顯得十分的突兀。
平寧侯得意的笑起來,「這才是識時務的人。」
「微臣參見皇上!」接二連三的跪拜,聲音裡都不約而同的帶著驚詫甚至欣喜。
平寧侯這才察覺到不對,猛地回身,本來以為駕崩了皇上竟然就站在他身後,怒視著他,眼裡的狠勁似是要把他吞噬一般。
「朕親手寫下的奏折,蓋的玉璽。廢除太子,立西王為新皇,,君無戲言。」
蘇公公和德妃娘娘一左一右的攙扶著皇上,最後四個字皇上說得特別用力,在大臣們的喧嘩聲中,最後的力氣終是被抽乾,皇上就這樣倒了下去。
…………
派陶齊勇去邊關,只是為了聲東擊西,這麼明顯的不對,自然會引得有心之人挖地三尺的追逐,在大部分關注力都在陶齊勇那兒時,西王爺已經悄悄地入京,那些探子們所見逗弄小王子的男子不過是個身形與西王爺九分相似的替身罷了。
另立新君的決定並不是突然的,太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愚蠢的事,對比實在是太過明顯,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真正適合做君王的只有蘇邪。
但另立新君並不是易事,皇上一面暗地裡動作,一面也是暗地裡觀察西王爺,拔去了平寧侯的不少黨羽,所以在這樣突然的時候,平寧侯幾乎沒有反擊的力氣,不是不能,而是沒有想到。
殿內,德妃娘娘撫摩著皇上的臉頰,已經冰冷得一點兒溫度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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