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府的花廳裡熱鬧非凡,長輩們端坐著身子,交談的話題都是瑣碎之事,但眾人的眉眼間都帶著笑意,細看之下卻是幾分戰戰兢兢。
小輩們亦然,相比之長輩的閒聊卻是冷清了許多,阮成淵娶了媳,三小姐阮成煙嫁了人,如今正在晉國公府內過著除夕夜。
而二小姐早夭,府裡餘下的不過就一個阮成書和阮成慧。
兩人本就沒什麼好聊的,阮成淵和齊眉忙著敬酒一類,他兩對坐著反而氣氛沉悶,服侍的下人都被沉鬱的氣氛所感染,眼巴巴的看著熱鬧的正位那塊兒。
阮老太爺身子愈發的熬不住了,坐在正位上咳嗽得厲害,阮秦風幾次要婆子扶他回去歇息阮老太爺都不樂意。席間也總發脾氣,這個看不順眼,那個看著也不喜歡。
阮秦風索性親手去扶阮老太爺,誰知老太爺被逼急了,想也不想地來了一句,「我這老骨頭,還不知明年此時是不是躺在棺材裡呢!就急著把我送回去不成。」
這話嚇得本是忙碌著添茶倒水的下人們跪了一地,外頭的下人們不知道什麼事,但見著裡頭的動靜也慌忙跪下來。
一句話的功夫,花廳內外黑壓壓地跪了一堆人,若不是內裡燈火通明,誰要走過來都能看不著的踩著人。
「父親這話哪裡能亂說的。」阮秦風無奈的搖搖頭,人到了黃昏之年就愈發的像小孩子,口無遮攔,做事也隨性,和小孩童的性子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一般。
阮老太爺和已故的濟安公交好,兩人一文一武,就如同如今的阮秦風和陶伯全一般。
自從濟安公逝去後,阮老太爺就總胡思亂想。說什麼要好的一家子都沒了,老夫人也早他而去,如今就剩他一個人,也是時候走了。
阮大夫人可沒少勸,但對阮老太爺天南地北的思維也沒法子。
阮老太爺脾氣越來越琢磨不定,齊眉幫著阮大夫人打理過年準備諸事的時候沒少聽阮大夫人抱怨過,細細地問過幾句,齊眉便也沒再提,只說過了除夕夜,老太爺就能好一些了。
阮大夫人也沒放在心上。不過是媳婦貼心勸勸她的話罷了。
二姨娘甄氏笑著端起酒敬阮老太爺,遠遠的位置,聲音卻特別大。誰都能聽清楚,「老太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明年此時定是兒孫滿堂,福源不盡!」
阮老太爺軟不吃硬也不吃,聽著莫名心頭火氣一把子燒的愈發的猛烈。「什麼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的,這不是生辰時候的賀詞,我這還沒到生辰你就指著說這話,到了這年紀,我們是過一年少一年的,你這豈不是盼著我這個老傢伙死!」
這話更加的嚴重了。二姨娘立馬跪下來,嘴裡不停地說著自個該死說錯話,三姨娘也跟著跪。面上比二姨娘還要驚慌。
「行了。」阮秦風手一揮,示意二姨娘閉嘴。
老太爺說死已經是大不吉利,二姨太還要跟著添亂。
本來挺熱鬧的除夕夜,轉眼就冷了場。
齊眉先前出了花廳一趟,從外頭回來。問了一邊的小丫頭幾句,已經大約知曉是什麼事兒。無非就是小孩兒病發了罷了。
她親手端著托盤,唇角微微地牽起一些,形成一個淡淡的柔和笑意,看一眼就覺得舒心無比。
雖是極其重要的除夕夜,但也沒有穿得花枝招展或者耀眼奪目,齊眉穿得比阮大夫人要低調一些,比那些姨太太們又要端莊不少,也沒有阮成慧那般俏麗鮮艷的顏色。
總之就是四個字,看著舒服。
舒適的打扮,舒適的人,阮老太爺卻依舊不快,見著齊眉進來,招收讓她過來。
都說長孫媳婦是福星,說不準能多沾上點兒福氣,最近總覺得心口鬱結,一股子濁氣出不去。
「這是什麼?」阮老太爺看了眼端上來的東西,普普通通的糕點罷了,也不過是做得精緻一些,不過好歹是長孫媳婦親手做的,嘗一口也是好的。
入到嘴裡只覺得甜意盈滿了口腔,阮老太爺心情忽而好了起來,又喝了口薄荷桂花茶,不是想像中那樣凍人的味道,反而陪著糕點吃顯得微微地暖人。
看到阮老太爺安靜了些,阮秦風等人都舒了口氣,晚些時候,阮成慧和阮成書都坐了進來,眾人一起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
齊眉想起原先在濟安公府的除夕夜,齊春和齊露總是眼巴巴的看著長輩們,又不敢主動開口,只等著炮仗乖乖地發到手上,而後就幾個小姐兒手拉著手,蹦蹦跳跳地去放。辟里啪啦的炸響聲一掃她們鬱結的心情。
齊眉吩咐了幾句,很快地,子秋捧著齊眉要的東西走進來,阮秦風皺著眉頭問,「為何要把炮仗拿到屋裡來?大炮仗早在門口放了,這小炮仗不過是小孩兒玩的東西,怎麼能拿到這裡來,還不是笑話!」
齊眉忙起身,「父親勿要怪責,是媳婦讓她拿來的。」
「你也是,權當你是個穩重的,怎麼就拿小孩子東西過來,也不怕下人們背地裡笑話你。」阮大夫人責怪著道。
「哪個不長眼的敢笑話大少奶奶,還不剝了她的皮。」三姨娘搭了一句話,本是想順著好話說,卻被阮秦風狠狠瞪了一眼。
剛剛阮秦風就說拿了來是笑話,轉身三姨娘就來了這茬。
齊眉只溫順地福身,「這是給老太爺的,親手放了炮仗,來年就能順順當當。」
阮府沒有這個規矩,齊眉也覺得今日過於沉悶,不如來點兒熱鬧的,她是不喜歡辟里啪啦的炸響聲,但許多人喜歡,尤其是有事壓抑在心頭的人。
齊眉捧著小炮仗遞到阮老太爺面前,阮老太爺嘴唇動了動,幾乎都以為他又要無理取鬧大發雷霆的時候,下一刻他卻接了過去,一起身,阮大夫人和阮秦風就親手一左一右的扶著。
下人們都大張著嘴,看著阮老太爺真的命小廝燃了火,小炮仗一點燃阮老太爺就扔了出去,辟辟啪啪地炸響聲不停地響起,有些丫鬟受不住的摀住了耳朵。
一口氣扔了十幾個小炮仗,再回過身來時,阮老太爺面上浮出了好一陣子都沒有過的笑容,接著笑意收斂起來,眼眶竟是紅了一圈。
齊眉這才舒了口氣,老太爺心中的鬱結打開了一道口子。
接著阮老太爺急急地讓人扶回院子,阮秦風和阮大夫人都去陪著,亥末了才出來。
其餘的人一早就散了,各自回園子或者沐浴迎接新年,或者倒頭睡下養足精神。
齊眉正彎身鋪著床,被褥在入冬時就換成了厚厚的,半月就換洗一次,為了辭舊迎新,除夕前夜每個園子都發了嶄新的被褥,衣裳鞋襪,丫鬟們的也是新制的一套,比不得主子們的光鮮亮麗,但成衣用的質料又軟又舒適,每個人都笑得合不攏嘴。
這些都是掌家後要關注的事,還只是冰山一角。
屋裡的被褥早晨兩人起身後初春和冬末就鋪好了,屋裡也整整齊齊,齊眉只是把被褥鋪開,屋裡燒著炭爐,只穿著寢衣也不覺得冷,坐到銅鏡前,自個卸下髮鬢上的珠飾一類,丫鬟們都高興得過了頭,齊眉也就讓著她們去玩。也不是沒有手,不必每次都由她們來做。
「你怎麼敢讓老太爺放小炮仗,萬一他不接呢?」阮成淵邊爬上床邊問道,從以前他就對老太爺敬畏,再淘氣也沒敢在『太歲爺上動土』。今生亦然,尤其阮老太爺最近陰晴不定,別人跑都跑不及,哪裡還敢胡亂讓老太爺去做什麼。
齊眉歎了口氣,人到了這個年紀,總會有這樣那樣的變化,原先陶老太太受了刺激,她跟著照顧過,很有經驗,越是小孩子就越要滿足他/她。
單看阮老太爺鬧騰的法子,和之前在廳裡眉眼間不經意洩露的壓抑憂愁,她便猜想只怕阮老太爺是有心事。
縱使不是心事,小孩心性的話放放小炮仗老太爺斷不會拒絕。
這一下猜中了,阮老太爺之後脾氣都會好一些。
人總要有個發洩口,或者轉折處。
兩人蓋著一條被子,厚厚的壓在身上並不會覺得沉,反而很暖和,尤其是齊眉身旁還有個大火爐,前世的冬日,她十分粘阮成淵,沒有別的,因為他身子暖和,寒冬臘月也跟個大暖爐子一樣。
齊眉主動鑽到阮成淵懷裡,自覺地找著舒適的位置,腦袋最後靠在他肩窩,髮絲無意地撩著他的下巴,有些癢癢的。
齊眉身子暖和,阮成淵心裡暖和,好幾個月了,最近入冬後齊眉竟是主動起來,雖然只是主動抱著他,但也攪得他歡喜得不行。
這高興著,齊眉已經睡著了,夢裡嘟嘟囔囔的,「大暖爐子。」說著又往他懷裡鑽得厲害些。
阮成淵只覺迥然,正臉色尷尬,忽然想起了什麼,輕輕地捏住她的鼻子,「我是大暖爐子,你就是大麵團子。」
翌日拜年,小輩們都恭恭敬敬,說著討喜的過年話,拿著厚厚的喜包,坐回位上悄悄地搖一搖,碰撞聲悶悶的,是實打實的銀子啊。
阮老太爺出來了一下,眼睛有些陷進去,腫了不少,似是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