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的學堂裡安安靜靜的,除了蘇邪的聲音以外,就只剩下風吹過葉子的沙沙聲,迎面撲來幾分悶熱的氣息。
齊眉挪了挪身子,跪坐了許久,一個動彈的小輩都沒有,她便也紋絲不動。
眾人都不敢直視蘇邪,低著頭盯著書冊,跟著蘇邪的話認真無比的學。
昨兒個的事,陶府上下無人不知那位像畫中人一般的蘇邪先生竟然是二皇子。
每個人的心思都不盡相同,但反應都是一樣的。
尤其體現在學堂裡,再無人敢不老實聽課。
連總是叫苦叫熱的陶蕊都好半會兒都沒動了,有些圓嘟嘟的側臉上那一雙眸子瞪得老大,拿起軟毫筆仔仔細細的寫寫劃劃。
齊眉不由得點點頭,連陶蕊都轉了性子,難得見她這樣沉靜的模樣,乍看之下還真是不習慣。
探頭望過去,齊眉差點噗嗤一下笑出聲。
陶蕊竟是在畫小兔子。
「五姐,好不好看?」剛好畫完了,陶蕊有些得意,沖齊眉擠擠眼。
「好看,但不過……」
「怎麼?」陶蕊生怕有哪裡畫得不好,著急的拉著她問。
「五姐還以為你轉了性子,誰知道還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齊眉故意板著臉說道,「現在講課的可不是原先的那個先生,你這可是向天公借了膽?若是被二皇子發現了,你少不了要被罰。」
陶蕊做了個鬼臉,絲毫不在意,反而大笑了幾聲。
她素來對畫畫有著天賦,就像二姐對繡工,齊眉對音律一樣。
六歲的年紀,畫起小動物來幾分惟妙惟肖的模樣。
「這是什麼?」隨著溫和的聲音響起。齊眉和陶蕊都是一個激靈。
抬頭正好對上和蘇邪溫柔聲音明顯不符的嚴肅眼眸,陶蕊站起來,結結巴巴的,「有問題不懂,不敢請教二皇子,就問了五姐姐。()」
「之前說過了,還和以前一樣叫本皇子先生。」蘇邪眉頭挑了挑,把宣紙拿起來,小兔子的模樣顯得十分靈性,「是問的什麼?問下筆的線條是否該重一些?兔兒的眼是否還該大一些?」
陶蕊抿著唇。站起來什麼話都不答。
「現在是教的什麼?」蘇邪問著陶蕊,手裡的戒尺揚了一楊。
「是……是……」陶蕊半天答不上來。
齊眉見她急得快哭了,忙道。「先生教的是《道德經》」
蘇邪瞥了齊眉一眼,表情更是嚴肅,邊上丫鬟們麻著膽子偷瞄過去,劍眉攏起,一對桃花眼瞇起來卻更添幾分迷人。
蘇邪讓齊眉和陶蕊伸出手。
在兩人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戒尺就左一下右一下的狠狠落下來。
在疼痛炸開前,陶蕊就放聲哇哇大哭,一下子眼淚就糊住了眼。
齊眉卻是驚得只愣愣的看著。
和前世一樣,又和前世不一樣。
今生的路總是這樣出乎她的意料。
在二姨娘和大太太得了消息趕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
「二皇子也累了罷,這會兒下學的時辰也到了。」母親笑著過來。二姨娘則是把陶蕊連忙摟到懷裡,「參見二皇子。」
蘇邪收起了戒尺,看著依舊站在原地的齊眉。一滴眼淚都沒掉。
他下的可是狠手,瞧陶八姑娘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就知道有多疼。
可這個陶五姑娘不過八歲的年紀,身上不知為何總有那麼多讓他意外的地方。
齊眉和陶蕊被分別帶走,母親幫她上藥的時候面上儘是心疼,「都說伴君如伴虎。連皇子也是如此,脾性也陰晴不定的。原先還以為二皇子容貌那般出脫,性子也溫和得醉人,誰不想對你和蕊兒都能下這麼大的狠手。」
「母親,這話說不得。」涼涼的藥膏敷在紅腫的手上,齊眉嘶地扯了下唇。
「見你一下都沒哭,我還以為沒打你,誰想到和蕊兒一樣,都是打得手腫了起來。」大太太自顧自的說著,並未在意齊眉的話。
東間現下並沒有別人,只有她們母女二人再加上子秋。
齊眉也就沒再說這個。
剛上好了藥,鶯翠過來說老太太讓大太太和五小姐過去。
齊眉習慣性的要捏緊絹帕,疼得微微皺眉。
「只怕是要怪罪今日的事了。」母親坐上了馬車,十分的擔憂。
「也不一定。」齊眉笑著掀開車簾,外邊的太陽剛好落下,在天際匯成一抹暖黃。
進了內室,就聽得二姨娘叫苦的聲音,「可不是嗎!二皇子下手真是重得要廢了蕊兒一般!」
「也知道二皇子這下是對陶家有恩了,而且天下臣民亦都是皇家的,但也不能真當是自己出的一樣,說打就打!」二姨娘是氣得不輕。
和老太太連連訴苦。
鶯翠挑起簾子,大太太和齊眉進去。
「來了。」祖母沖兩人微微點頭,齊眉和母親一齊坐到右側的軟椅上。
陶蕊哭得臉都腫起來了,在陶府她從不曾受過這樣的委屈,知道打她的是二皇子,氣都不知道往哪裡發。
祖母看了眼齊眉,以前本是蠟黃的臉,現在看著也是漸漸白淨,隱隱透著的紅潤暗示著身子愈發的好起來。
齊眉看來是一滴眼淚都沒落,兩個孫女的手都腫起來。
「今日究竟是怎麼回事?剛剛你二姨娘進來就嚷嚷,蕊兒也只哭什麼都說不上來。」老太太看著靜靜坐在一邊的齊眉,「你來說說是怎麼回事?」
齊眉如實的說了。
「有何大不了的,不就畫了個小兔兒?也不是畫的什麼牛鬼蛇神。」二姨娘愈發的生氣。
「皇家的人本就尤為注重這些,二皇子紆尊降貴給府裡的小姐兒小哥兒們教學,齊眉和八妹妹卻肆意笑鬧。二皇子才心裡有氣。若換了其他的宮裡人,可不是打板子這麼輕。」齊眉在路上就想得清楚。
老太太認同的點頭。
「也是,這可是皇子,若換了是太子,只怕得打得屁股開花。」見陶蕊嘟著嘴,老太太有意逗她笑。
陶蕊一下笑了出來,哪裡見過這樣的祖母?
二姨娘也不是不明事理,這麼一說也知曉是誰先錯,而且是陶蕊先在學堂裡畫畫,才惹得二皇子注意。
語氣緩和了下來,說了幾句,陶蕊也哭累了,就這麼伏在二姨娘懷裡睡著了。
祖母讓二姨娘把陶蕊帶了出去,屋裡現下只剩得齊眉和母親。
「二皇子與你是何關係?」祖母的話卻嚴厲了起來,面色也是一沉。
齊眉訝異了一下,心裡飛速的翻轉,忙起身,「於陶府便是先生和學生的關係,於弘朝便是皇子和將軍之女的關係。並無任何聯繫。」
「那日你怎地就知曉要把絹書藏在二皇子身上?」
該來的還是要來,老太太午後的時候想起,總覺得哪裡不對,那時候絹書的事發生的時候,德妃娘娘連二皇子都沒懷上,這事之後知曉的人並不多,老太太把大老爺叫過來問。
老太太這樣直接的問,齊眉反倒安下了心,把想法一五一十的說了。
內室安靜了下來,大太太道,「你心裡怎麼想得這般多?」
「在莊子裡的時候成日也見不著誰,拿了一本本的書冊看,看不懂就猜,裡邊很多道理和故事。」齊眉面上乖巧的笑容,「所以遇上事情就總想得多一些。」
「極好。」老太太抿了口茶,「我倒不是懷疑你,只不過皇家的人少惹為妙,蘇先生在九月初就能回來……」
頓了下,老太太把茶盞放到一邊,「你和蕊兒先別上學堂了。」
齊眉神色沒有半點波動,十分乖巧的應下,「是,祖母。」
「明兒和二皇子說,五小姐和八小姐身子不適,要歇息一個半月的樣子。」老太太轉頭吩咐嚴媽媽。
見老太太的面色緩和,眉眼間卻還是透著掩不住的煩悶。
齊眉問起了別的,「祖父心情可好些了?孫女見祖父先前氣得厲害,憂能傷心,怒能傷身。」
「哎。」只是一聲長長的歎息。
大太太忙道,「父親究竟去是不去宮裡?」
「我也問了幾次,得的都是模稜兩可的答案。」老太太憂心極了。「可我瞭解老太爺,他這人脾氣倔得很,跟牛似的,決定了什麼就幾十個人怕都拉不回來。」
祖母最近對齊眉或者大太太,語氣明顯隨意了些。
以前她只會這樣和二姨娘說話。
不過祖母的憂心的事確實難辦。
「齊眉,你覺得如何?」老太太是第二次問她的意見,第一次是無處可說,隨口問問,但這次老太太的語氣明顯不是隨意一問。
齊眉想了想,道,「祖父性子耿直,這趟不去的話,就等於陶府白白受了這麼大的羞辱,而向來都是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這事兒一旦傳開,陶府只怕以後……那些市井裡的人會傳,原來老將軍的府是可以被隨意搗亂的。最重要的一點……」
齊眉看著祖母,「府裡的女眷都是被搜了身的,雖然只是眼觀,可三人成虎,傳多幾次,內容定是會難聽得厲害。況且落到茶餘飯後的談資,若是好事也就罷了,這樣的事就算是不添一分誇張的說出來,已經不是面子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