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太皇太后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我亦是訝然.
「先帝聽您的話.您給他做了很多正確的決定.」他蒼白著臉說著.
太皇太后的臉色亦是難看了起來.他的那句「很多正確的決定」指的什麼.想來這屋子裡許多人.都想入非非.
可我知道.他說這些.不是為了氣太皇太后.
他是替自己悲哀.自元非錦的那一句「親爹」開始.我越發能理解元承灝心裡的痛.
子欲養而親不在.
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人覺得悲哀呢.
元非錦不管怎麼樣.還有親人在身邊.可元承灝呢.
血濃於水.此話說得真好.好得讓人覺得生恨.
他拂開太皇太后的手.突然起了身:「朕回乾元宮去.」朝前走了幾步.卻見他猛地倒了下去.
「皇上.」
滿屋子的人都驚得衝過去.
絲衣姑姑抱他在懷裡.我見她哭了.這個在我看來一直平淡地旁觀著幾十年宮斗的女人.在這一刻.也哭了.
我捂著嘴.也忍不住哭起來.
只太皇太后紅著眼睛.沒有哭出來.
她不會明白.我們都感同身受的.他心裡的苦.
元非錦.這一刻.我是怪他的.怪他不理解他.
扶了他上床.常公公急急去宣太醫.阿蠻顫抖地拉著我的身子.不讓我過去.我知道.此刻我上前也幫不了什麼.反而會添亂.
可是.我真的好擔心.
隋太醫來了.太皇太后吩咐他給元承灝看了.又讓他侯在外頭.
眾人終是都散了.
太皇太后臨走又吩咐了我要好好照顧元承灝.
點著頭.她不說.我也會的.
這一夜.他極為安靜.我睡在他的身邊.也不見他動一下.不知他是因為睡了.還是昏迷著.
半夜裡.漸漸地覺得熱起來.猛地睜開眼睛.本能地探向身側之人.大吃了一驚.他的身上竟又燙起來.
「隋大人.」我驚聲叫著.
隋太醫很快進來.脫口道:「皇上怎麼了.」
「他身上又燙起來了.隋大人.怎麼會這樣.」他的被子都好好地蓋著.也不會著涼啊.
阿蠻也進來了.取了外衣披上我的身子.小聲勸著:「娘娘當心身子.」
我只胡亂點著頭.隋太醫已經給他號了脈.緊皺著眉頭:「脈象很穩定.」
我越發吃驚了.脈象穩定.那為何會這樣.
隋太醫似想起了什麼.半晌.才低語著:「皇上小時候.曾有過一次這樣的情況.」
「何時.」
「皇上三歲那一年.還不曾進京.」他頓了下.聲音低了些許.「王爺出事後.太后和王妃騙他說王爺出了遠門.等他學會了唸書.王爺才回來看他.那一日.他學了幾個字.獨自溜出府去等王爺.受了寒.那一場風寒.亦是持續了好久.白日裡好了.晚上睡著.又會燒起來.他時常要問.是否他不乖.王爺生他的氣了.故而不來探他.」
我噙著淚.他曾經.也有一個幸福完整的家.
三歲的孩子.卻是再也等不到父親回家了.
阿蠻亦是紅了眼睛.我忙問:「那時候.皇上如何好了.」
隋太醫歎息著:「是太后隔日差人送了禮物來.說是王爺捎給皇上的.」
緘默了.這樣的把戲.如今又怎麼能再玩.他都這麼大了.
我心裡忐忑著.忽而見他睜開眼來.側了臉.看著床邊的隋太醫.微動了唇:「華叔……」
華叔……
他可從來不會如此喚他的.
驚愕地撐圓了眼睛.見隋太醫亦是震驚.不過他的眼底.更多的.卻是心疼.
我才知.元承灝根本未醒.他的眼神有些迷離.
聽他又道:「是鐔兒做的不夠好.是以父王才不來……」
隋太醫突然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低了聲音道:「不.世子做的很好.世子很乖.明兒.王爺就回來了.」
他聽了.似是放心.終又是緩緩闔上了雙眸.
我驚得不能所以.他喊他「世子」.我.難道還不明白麼.
隋太醫將他的手塞入被中.又提他掖好被角.一面道:「那時候.臣就是這麼勸他的.」
心「撲撲」地跳個不止.我想我已經猜到.卻依舊要問他:「隋大人.誰是鐔兒.」那二字.我甚至都不知道怎麼寫.
可.我卻不止一次聽見他說出來了.
那一次.他說.祖母.鐔兒好痛……
我只以為.他叫的是我.我從來不曾想.竟不是.
「那是皇上的乳名.」隋太醫的聲音淡淡的.
我的指尖一顫.果然……
鐔兒.妡兒.多像啊.
他叫我「妡兒」.他說他喜歡這樣叫.
我只是想知道.他每次叫我的時候.是否會想起曾經的自己.
是以.對著我.他總是那麼寬容.我犯錯.他也能忍.
他待我.猶如十六年前的他自己.
忍不住想要哭.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目光.再次落在隋太醫身上.我只知道他是從渝州來的.卻不想.原來他從一開始就是辛王府的大夫.怪不得.元承灝那麼多疑的人卻獨獨這般相信他.
這半夜.隋太醫沒有出去.只在床前守著他.
我亦是迷迷糊糊地似睡似醒.
翌日清早.常公公沒有來叫起.他依舊自己醒了.感覺身側之人動了.我猛地睜開眼睛.本能地探上他的額角.
熱度竟退了下去.
他瞧去一眼.笑著握住我的手.側臉的時候.瞧見一旁的隋太醫.微微一怔.只聽他開口:「隋華元.別老守著朕.讓朕快要以為朕活不長了似的.」
忙摀住他的嘴.他笑著拂開我的手.坐起來道:「不過說說罷了.還早呢.如何你也醒了.」
除了臉色依舊帶著蒼白.他的行為舉止.彷彿昨夜的根本不是他.我呆呆地看著他.忘記了言語.他回頭叫了常公公來伺候他起身.我分明瞧見隋太醫似乎想說什麼.試了幾次.依舊沒有開口.
昨夜那詭異的熱.卻在今早毫無徵兆地退下去了.
不.咬著牙.也許不是毫無徵兆.只是.有什麼東西改變了.而我.還不曾察覺.
他的病.斷斷續續了好幾天.一直反覆著.
如今.只兩日.全好了.
是否.只是因為不在乎了.
心病並非只有心藥可醫.倘若根本不在乎.也便沒有什麼所謂的病了.
這幾日.我只聽聞芷楹郡主進宮來過.去乾元宮看了他.也沒人傳出他和芷楹郡主吵架的話來.元非錦到底是不再入宮來.
六月初十.景王離京的日子.
拾得公公回來的時候.開口道:「娘娘真是料事如神.皇上真的親自出宮去送王爺.」
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顫.什麼料事如神.我根本不想他出宮去送他們.
可我也知道.他的性子.一定會去的.
咬著牙.心裡突然緊張起來.好似會發生什麼大事一般.急急起身出去.阿蠻追著出來.我沒有停下腳步.就是擔心.
宮門口.他還未出去.見青大人與他耳語著什麼.他只點著頭不說話.
回眸的時候.瞧見站在不遠處的我.他似是一怔.隨即上前來.笑道:「如何在這裡.」
伸手.拉住他的手:「皇上還是別去了.讓青大人送也一樣的.」
他卻搖頭:「怎麼會一樣.也許這一次.還真是最後一次相見了.」
怔了怔.最後一次相見.我不知他指的是元非錦.還是景王.
不知為何.這樣想著.心跳得越發厲害.
他欲轉身.我握得他的手越發地緊了.他皺眉瞧著我.忽而笑起來:「那便和朕一起去.」
狠狠地點頭.我就是要看著他.才放心.
這幾日.他不提元非錦.我不知他是真的不在乎了.還是如何.
我只是擔心他出去.見了元非錦.又會被他氣到.
以往.元非錦氣到了他.他就罰他抄經.他要的.不過是元非錦收斂起他衝動的性子.如今.元非錦考慮事情沉穩了.他們兄弟到底還是疏離了.
這一次.擺駕前去.
御駕在行館外頭停下了.他並不曾下去.只常公公掀起了那簾子.元非錦與芷楹郡主扶著景王出來.十多日未見景王.他此刻的臉色依舊蒼白著.較之那一晚到底是好了許多.
他們跪下行了禮.元承灝只道了句「免禮」.亦不曾叫人上前扶.
景王低咳幾聲.噓聲道:「勞駕皇上出宮相送.臣惶恐.」
他輕笑一聲道:「六叔大好了.朕也安心.朕今日來.順道和六叔說二件喜事兒.」
不覺側臉看他.什麼喜事兒.一路上.也不曾聽他提及的.
景王的眸中亦是露出驚訝.
目光.落在芷楹郡主身上.莫不是……芷楹郡主和柏侯煜的事.可.那也只是一件啊.
芷楹郡主的眼中明顯也是一怔.她想來與我想的一樣.
身側之人笑著開口:「六叔也知.北國二王子來了西周.是想和我西周永結姻親之好的.朕知他與楹兒情投意合.便想做了這個主.」
他的話音才落.瞧見景王的眼底閃過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