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之下,少女起身站定,目光審視的盯著馬背的角麗姬,方才虛弱的聲音,陡然卻多了一股凌冽之氣。
也不知道是人們的錯覺,還是那烈日灼熱,還是因為她那詭異的長袍,此番立在驕陽下的她,那筆直的身形如一顆傲立蒼穹的松木,剛毅而無畏天地!
「女王陛下說,九州百姓,都是北冥子民,都能接受聖光的照耀,為什麼不讓我們入城?」
她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字字落在眾人的心底。
「為什麼不讓我進城?擦」
「為什麼不讓我們入城?」
有難民高聲大喊,十五一句話燃氣了他們胸中的憤怒和憎惡。
看著這勇敢站在角珠面前的女子,他們感到了委屈,感到了痛苦,卻更感受到了勇氣和希望,原本跪在地上求饒的難民,望著女孩兒筆直的背影,也跟著起身,站在她身後,高聲吶喊,抗-議艇。
這種被壓抑的情緒很快蔓延開來,整個城門前,甚至於整個城郡上空,都迴盪著他們的回聲,他們的心聲。
聲聲震撼!
讓他們最終流離失所的,正的角麗姬!
讓他們家破人亡的,也正是角麗姬!
眾人眼中的憤怒變成了憎恨,面對這種情況,角珠臉上也出現了一絲慌亂,厲聲高喊,「都給我閉嘴,閉嘴!」
「讓我們進城!」
歷經各種生死的難民,語氣裡不再有絲毫的怯弱,他們站在女孩身邊,築起一道巨大的牆。
馬背上的角珠眉心直跳,只感到這道黑壓壓的牆在隨時要撲壓過來,而最前方的黑衣女孩兒,目光深邃的仿似能洞穿她心思,能看到自己心底那莫名升起的懼意。
突然間,她不敢看十五的目光,而是側首對旁邊的守衛大喊,「你們都是蠢貨嗎?呆在這兒幹什麼?把他們全殺了,殺了!」
「公主殿下!」
十五抬手上前一步,身後的難民不約而同的停止了喊聲。
「草民知道公主殿下是憂心我們身上感染了瘟疫,怕禍及其他百姓才不讓我們進城。草民曾見古書記載對此病的控制和根治。還請公主殿下給我們一個機會。」十五聲音平緩,此時的角珠已經被逼得沒有辦法,按照她的性格只會大開殺戒,因此,十五抓好時機,試圖給她抬價下,換得一線生機。
角珠這一次本就是偷偷趕往此處,若打開殺戒,若被角麗姬知曉,定然勃然大怒。
聽到十五一言,她果然放鬆了神色,只是目光略帶憎惡的看著十五,「就憑你?」
「草民小時候曾學過藥理,還請公主殿下給草民一個機會,也給我們這些將衷心北冥聖國的子民一個機會。」
「呵!」角珠挑眉,「在之前,邪君從未穿過前方的荒漠,可這一次,竟然試圖入鏡,就擔心有細作入城與他們裡應外合。既如此,那你就先表忠心,說明你並非細作!」
「公主殿下要我如何證明?」
角珠方才其實被十五壓住,此時找到了台階,要蹬鼻子上臉是十五預料中的事情。
「那你受我一箭!若你不避,那本公主就相信你!」
十五抽了一口涼氣。
這角珠分明是要報復她,要置她與死地。
而沒等十五開口,角珠已經飛快的取下背後的弓箭,瞄準了十五。
她紅色的瞳孔裡,血色直湧。
那弓弦被全數拉開,那銀色的箭瞄遠處傲然而立的女子,只見角珠最佳勾起一絲輕蔑的笑,指尖一鬆,那銀色的箭帶起一道如流星般的光,直奔向十五心臟。
十五知道自己根本無法避開,握緊拳頭,閉上眼睛。
「砰!」
「砰!」
兩聲詭異的撞擊聲傳來,那箭在空中頓了兩頓,依然帶著強勁的力量奔向十五。
左肩的銳痛傳來,十五還保持著先前的站在地上,只是箭穿過她肩頭的瞬間,體內那股熱力卻突然迸出,她下意識的咬唇埋著頭。
方才角珠起了必殺之心,竟然是一發三箭,有兩人中途將其攔下,卻沒有擋得住第三箭。
可因為箭受到了兩次攔截,偏離了十五的心臟,從肩頭穿過。
角珠是女子,所用之箭,細如長針,傷口並不大。
粘稠的鮮血將十五的肩頭侵染而過,可她不覺得傷口有多痛,反倒是箭穿過肩頭的瞬間,她覺得腦穴猛跳,旋即腦子裡出現一個聲音。
『獨孤鎮主,十五在此賠禮道歉了。』
她看到一個青衣少年背對著自己,手持一柄長劍,對著他人身鞠一躬。
而那少年的肩頭,剛被一箭穿過,鮮血染紅了那青色的衣衫。
「誰,誰敢攔住本公主的箭?」
馬背上角珠看著十五安然無恙的立在原地,當即氣得發抖,嘶聲大喊,「給本公主出來,誰敢攔住我的箭?」
十五摀住肩頭,感到滾熱的血沿著指縫湧出來,她抬起頭,眸子裡掠過一絲冷芒,「公主殿下,你方才說的一箭,我已經受了。我相信,聖國公主殿下不會對自己的子民言而無信的!」
角珠臉色蒼白!
方纔她的確說的是十五受她一箭,可為了殺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討厭女子,她暗自動了手腳,藏了三箭。
「公主怎麼會言而無信?」
恰此時,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角珠側首看去,見月夕走了過來,然後停在了女子面前。
因為月夕背對著角珠,因此無法看清他的表情,可月夕放在身後的那隻手,卻緊握成拳,似十分的緊張。
角珠這麼多年對那月夕一直頗有意見,可月夕身份不一般,她心中怨恨卻處於對角麗姬的恐懼無可奈何。
而方才攔住她箭的人,必是月夕。
可幾百人在這兒作證,角珠也不能抵賴,「既如此,那這裡就交給月夕大人了。但是我只給她三天時間,若三天內她無法治癒這瘟疫,休怪本公主無情。」說完,一揮馬鞭,帶著銀騎離開。
角珠一走,難民們險些歡呼出聲,但是看著少女摀住肩頭靜靜立在前方沒有說一個人,眾人都保持著靜默,望著少女。
月夕藍色的眼眸打量著眼前裹穿著黑色袍子,長髮凌亂,面目被鮮血染得看不清五官,只看得見一雙堅定雙眼的女子,一時間竟然無法說出話來。
是的,他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可他卻見過一人有著相似的眼睛,亦同樣的方式出現在面前。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那個女子,六千年前,大燕,長安城外。
在風雪交加的夜裡,她亦如此般,長髮凌亂滿身鮮血,猶如一個從血池裡爬出來的修羅,迎著風雪目光冷厲的走近他。
他這一生,都無法忘記那個情景!
這三年來,每次閉上眼睛,他似乎都能看到那個女子那樣無畏無情的走在風雪中。
那個時候,她那恆古之水的雙眼沒有看他,亦沒有看任何人,好似天地萬物在她眼中,皆塵土。
寧卻天下,不負一人。
後面他才知道,不是她的雙眼看不到天下,而是,有一個人,早已成了她唯一的天下。
於是,他也總是相信,她還活著!
他不相信,能為那人捨棄天下的她,怎麼會丟下他而徹底消弭在這個世界。
「請問……」月夕看著眼前這個滿臉鮮血目光依然無畏的少女,「你叫什麼名字?」
男子清澈的聲音悠的響起,十五抬頭,看著他藍色的雙眼,「十五。」
「十五?」
月夕聲音陡然一顫,若非杵著那枴杖,險些往後倒去。
「嗯。」十五點點頭,發現月夕雙唇發白,原本如平靜的藍雙瞳此時卻翻滾中她無法看懂激烈情緒。
其實,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走出來,站在了角珠面前。
也許是,那女孩兒的淒厲慘叫,也許是,難民們的哭喊,也許是她自己的求生本能。
也許是,她走出來時,那雙默默望著自己的碧色雙眸。
也許是,才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她說某個人說的那句,「我帶你走。」鼓舞著她,走出一條生的路,真正帶著他離開。
「你……是你回來了嗎?」
月夕怔怔望著十五。
十五卻是一愣,有些茫然,她此時也很擔心,那萬一大祭司不相信她怎麼辦。
可很快他發現這面容年輕的大祭司方才湧動的雙眼恢復了平靜,只是深深凝了她許久,「姑娘,現在難民中已有人發病,可有什麼好的建議?」
十五一聽,忙露出幾分希望,激動的道,「能否將我們暫時安排到一個比較隔離的地方。」
「可以。」
月夕點點頭,目光看著十五肩頭的傷,「你的傷口?」
可眼前的姑娘卻道了一聲謝謝,轉身就朝另外一個地方快步走去,可剛走幾步,她就停了下來,目光焦慮的四處張望。
「十五……你在找什麼?」
月夕上前,發現十五神色有些沒落。
「我的朋友不在了。」
「東邊有一處避難所,我命人將那兒騰出來,也會即可發出公告,若你朋友看到了,她應該會自行過去的。」
好不容易替大家爭奪來的機會,十五尋了蓮絳一番,只得跟著月夕後面,往避難所走去。
日光頂頭而曬,整個城都陷入那乾燥悶熱中,石板地面亦散發著絲絲熱氣,這天氣,簡直就要將人曬成乾屍。
在去的路上,靈鷲宮的童子拿出藥箱讓她草草包紮了一下傷口,一路上,跟在難民後面的十五,心中總覺得壓抑又空曠,好像丟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每次十字路時,她總是忍不住想要多停留一會兒,然後再四處回望,希望能在人群中再找到那雙碧色的眸子。
可是,直到到了目的地,十五也沒有等到蓮絳。
到了之後,她也不敢怠慢,開了一張藥方。
其實這並非瘟疫,而是一種麻疹。
只是,古時候醫學有限,人們長久沒有找到根治方法,因此被傳得極其恐怖。
她雖然只愛做甜點,可在老爺子的威逼利誘下,醫學這一門課程,她從來沒有落下,因此每年綜合成績,她總能高居第一,為此拿到了保送名額。不過,十五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所學的知識,竟然會在這種情況下派上用場。
「大人,這藥方?」
看著藥方上,竟然知識十幾味最常見的藥物,靈鷲宮的醫童子臉色慘白,不可置信的將藥方呈給月夕。
月夕看到那藥方亦怔了怔,可很快,他點頭,「按照這個藥去抓吧。」
童子大驚,正欲說什麼,卻見月夕大人目光溫和的看著十五,「我相信,這藥,沒有錯。」
就如他相信,她會回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