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沉得跟壓壓過鉛一樣無法抬起來,滾燙軟綿的身體,像漂浮在海中,一上一下,而胸口的傷口,竟然沒有絲毫疼痛,只覺得,身體裡裝著流沙,如今遏制不住的往外流。
僅一條縫的視線中,十五看到那些死靈魂突然游得飛快,而她才胸口,竟然也飛出了點點螢光,猶如水中倒影出的光影漂浮在空中,形成旖旎的風景。
這是……
這是……
十五身體在消散,她突然意識道,自己的身體,再也堅持不住榕。
死亡正一點點的分離自己。
縱然再堅強,卻也躲不開死神的腳步。
原來,自己真的要死了愨。
身體越來越輕,而意識也越來越模糊,胸口飛出的螢光越來越多。
身體已經達到了極限,在城門口,一步步走向蓮絳時,她幾乎就耗盡了自己的一切。
十五手指動了動,指尖輕輕的刮過他的手心。
她好想喚他一聲蓮,然而,損壞的嗓音,卻發發不出絲毫聲音。
旁邊抱著她的蓮絳,感到手心有小小的瘙癢,當即抬起頭,一下看得到了十五胸口中飛出的螢光,嚇得忙將十五抱在懷裡,另外一隻手,也摁住她的胸口,試圖將那些螢光壓回去。
可是,那些螢光,依然穿過他指縫,鑽了出來,飛向忘川河的方向。
他並不知道女子是誰。
他是一個剛剛演變成的魔。
起先,她吸引他的,不過是那鮮美的血。
因此,那晚在地窖,他將她抱在懷中,藏在懷中,不夠是處於魔鬼的對食物掠奪的本能。
魔鬼永遠不會放棄,自己盯上的食物。
而高台倒塌,他的食物,卻丟失了。
次日夜晚,他再一次衝破禁錮,離開忘川河邊來到西陵,欲尋回自己的食物。
他的食物回來了。
螢光越來越多,懷裡的女子身體開始變得透明!
他大驚,手一撈,那些飛向忘川河邊的螢光突然被他抓了回來,不但如此,連帶上空那些死靈魂都被他弄在手心,形成一個光球。
他眼眸深碧,方纔還是少年青澀秀麗的臉,再一次變得猙獰,週身邪氣縈繞而出,而他握著手裡的光球,用力的按向十五的胸口。
那光球被搶行進入十五身體,那一瞬間,似有無數強大的力量進入她身體。
十五豁然睜開眼睛,原本消散的身體,凝結起來。
身體的螢光在回歸,被他用邪氣強行歸元,可很快,她身體再次鬆軟。
因為,極限的身體,無法承受也無法接納那些在忘川河邊死靈魂。
那些死靈魂再次從十五身體裡飛了出來,蓮絳跪在苦蒿上面,一面緊緊的抱著十五,一面伸手將那些死靈魂撈回來,可反覆試了幾次,他偶無法將他它們灌入十五身體裡。
死靈魂飛出,他又抓回來,反反覆覆,也不知道這個動作進行了多少次,但是,一次次的失敗,可他卻執著的一次次不放棄。
週身的邪氣凝成一道黑色的結界,將懷中的女子包圍住,暫時的阻止她靈魂飛散,阻止,她暫時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弭。
可蓮絳卻明白,這個肉身,若沒有新的靈魂,到底還是會死亡。
懷裡的女子身體不再如先前那樣滾燙,軟綿綿的捲縮在他懷裡。
明明她消散,可他卻覺得週身撕裂的痛。
這明明是忘川呀,這裡沒有人間的罡氣,沒有對他的禁錮。
可為何,他在痛!
黑色的結界裡,女子白髮如蒿,蒼白的臉猶如一張燃盡之後灰白的紙,唯有那雙眼睛,卻明亮如星辰,清澈如池水,正靜靜的凝望著自己,倒映出他佈滿血絲看起來分外恐怖的臉。
可她眉眼,含著他無法理解的笑。
那笑,是滿足的,是無悔的。
蓮絳跪在苦蒿上,對著女子的雙眼,也不知怎麼的,他突然起身,抱著十五飛奔向忘川河。
可跑出一步,看著忘川河境地中無邊無際的瘴氣,他又回身抓了一把苦蒿,綁在自己身上,抱著十五繼續往前跑。
忘川河河水,也不知道是從東流向西,還是從西流向動,黑色的水綿延無盡,時而水面露出一張猙獰的人臉,時而下面浮起一具屍體,那是被囚禁在水下的冤魂,企圖跑出來。
可它們剛剛露出水面,就燃燒成了碧色的火。
河邊,開滿了曼莎珠華,紅色的意味著沒有歸途的花,碧色的沒有未來的火,形成了忘川河邊的紅蓮碧火。
似乎感受到有『生人』的靠近,忘川河底那些沉靜千年的惡靈通通的湧出來,在露頭的瞬間,燃燒成片片碧火,一時間,整個忘川河上,一片碧綠,迎著岸邊妖冶的紅色,形成了衣服瑰麗而宏偉的景致。
身上因為他邪氣護體,暫時停止的了消弭,可,這不等於,她不再死。
只是,魔鬼用它的力量,暫緩了她的死,卻無法阻止,這場宿命的終點。
十五靠在蓮絳懷裡,驚歎欣賞著漫天的碧火,而頭頂上的他,目光亦管擦著她的神情,注意到她眼底閃過的光芒,他忙彎腰,摘下幾朵曼珠沙華,遞給她。
可花被他摘下的瞬間,竟燃燒成灰,從他手心中掉落。
他又摘了幾朵,依然如此。
他雖然不能言語,雖然面容猙獰,那碧色的雙瞳亦看不到任何情緒,可十五知道,他在討好她。
他以為,她喜歡花。
蓮啊……
我喜歡的是你啊!
她張了張嘴,想要喊她名字,可她這一動,體內被蓮絳方才強制封印的螢光再次飛了出來,雖然被黑色的結界護住,無法徹底遠離十五的身體,可十五卻因此,身體更透明了一分。
蓮絳抱著十五,沿著忘川河邊,飛快的往西跑去。
跑了一會兒,他突然停下,在十五的視線中,竟然看到了一個渡口。
之所以是說是渡口,是因為,十五看到了忘川河邊停著一艘破舊的船,而船上面站著一個身穿黑色衣衫的撐船人,而船的另外一頭,則掛著一盞摸樣奇怪的燈。
那燈,無風而動,照出的光,孤獨而昏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