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他顫聲,手摁住她胸口試圖為她止血,卻發現她嘴角血沫不斷湧出,又慌忙操起袖子替她擦去嘴角,可怎麼擦,都擦不乾淨,「胭脂……」
十五眼皮沉得厲害,她想要開口說話,可一開口,那些血就不斷的湧出,連帶的頭頂上白衣的面容也變得模糊起來。
她微合上眼,張開乾裂的唇,虛弱的聲音小若蚊吟,「蓮……」
下方的大地繼續在開裂成縫,強勁得讓人頭皮發麻的風才從背後掠來,那漩渦瞬間壓來,似要將跪在地上的白衣一併吞噬。
在城樓上一直屏息觀望的顏緋色目光突然一沉,手指併攏,一道紫氣豁然迸出,指飛向白衣身後榛。
那漩渦不知道何故,靠近白衣的速度越來越快,若他再不出手制止,兩人怕都是要被吞噬其中。
紫氣在白衣身後凝成一道小結界,感受到支援的白衣,再一次抱起十五,在紫光的籠罩下,飛快的往西陵城跑去。
風從耳邊而過,感覺到異樣的十五再一次睜眼,吃力的透過白衣臂彎看向他身後,見一道紫色結界攔住了那追隨而來的邪魔氣息,連帶那些死屍都無法靠近,而那黑色的漩渦亦越來越遠彝。
那深陷漩渦中的那抹黑色身影,竟也越來越模糊。
「蓮……」
十五盯著那黑影,眼角一陣刺痛,瞳孔覆上一片氤氳。
「蓮……」
她聲音很弱,弱的幾乎聽不到,可此時,那一聲之後,她看到那原本隱在漩渦中身影,竟突然動了動,然後,朝十五的方向,朝西陵的方向,邁出了一步。
十五望著那從漩渦中走出那人,眼中霧氣瞬間凝成珠,從眼睛滾落。
那人一身邪魔氣息,依然被那如煙似霧的黑氣息所繚繞,看不見面容,唯有一雙碧色的眼睛,隔著地面裂開時濺起的冰渣,隔著那上百腐屍,隔著那紫色的屏障靜靜的凝著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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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越發逼近的邪魔氣息,白衣將所有氣息都聚集在丹田,然後騰空一步,掠空而去,瞬間奔向了城內。在他進城的瞬間,上方的顏緋色手掌沉力一壓,那萬斤城門隨著一聲響動,緩緩關上。
門在合上,十五看著那被擋在兩重結界的外的蓮絳,唇動了動,淚水再度無聲落下。
這萬斤城門,真如那宿命一樣,非要將他們隔開嗎?
那一日,她被他關在外面,而這一日,她拚死來尋他,他卻最終被關在外面。
她想開口說話,可內力早就散盡,連帶睜開眼,已是一種困難。
看到門緩緩要合上,白衣這才低頭,看著身前的十五,見她睜大著雙眸,卻是淚水漣漣,不由五雷轟頂的呆立在遠處。
他從在冰原拾到她那一日,就未曾見過她哭,幼時的她,性格就爭強好勝,從不露出軟弱的一面,即便實在熬不住,最多也是躲在角落紅鼻子紅眼睛,唯有他逃避離開的那一晚,她喝醉了酒趴在他膝蓋上,任性大哭,質問:師傅你是不是不喜歡胭脂!
即便哭得如此傷心的她,卻也不曾露出絕望和無助的眼神。
白衣心中一陣揪痛,他循著十五的目光,看向了城門外,一抹魔氣突然掠至那城門口。
那一瞬,他抱著十五,幾乎本能的後掠開十幾尺。
他竟然不知道那邪魔出了那漩渦,而此時的邪魔身形依然隱藏在一縷縷黑氣中,可卻遠遠的感受到他身體裡突然迸發而出的殺戮,在他奔向城門的瞬間,那紫色的結界破裂,而一直護住西陵城的結界,亦被他一身殺氣被振得發出一身嗡鳴。
那嗡鳴聲,猶如一座千年古鐘,發出的聲音強勁渾厚,落出一道道無形的波紋,穿過城牆,掠向城中,那聲音綿延不斷,白衣提氣,身上長劍赫然擋在身前,可自己依然被震得後掠幾步。
而遠處沒有防備的七星眾人被振得頭暈目眩,幾乎站不穩,眼前一片金星。
那緩緩合上的門,戛然而止。
城樓上的顏緋色萬萬沒有想到,此魔,邪靈竟然如此強大,正在他驚訝時,那邪魔再一次靠近那西陵城,離它不過十尺的結界,再一次發出那綿延凝重的聲音。
那聲音,再一次在西陵上空響起,百尺之內的人,只覺得一股無形的力量伴著那聲音從高空壓迫而來,膝蓋一陣劇痛,竟緩緩跪在了地上。
眾人咬牙凝著城門外的魔鬼,均嚇白了臉,沒有人發出一個聲音。
那邪魔再邁出一步,跟著,西陵結界又發出一聲撞擊聲,這一次,百尺內所有跪著的人,感到一擊悶捶落在後背,內力強大的人,勉強撐著,卻已經是七竅流血。
而其一般的弟子,卻都是哇的一聲,當即吐出一大口鮮血,有些直接躺在地上直抽搐或是不省人事。
立在城門內的白衣和城牆上的顏緋色瞬間明白,這結界此時,怕根本攔不住這滿身殺戮從地獄跑出來的魔鬼了。
更讓他們擔心的時,怕這結界在破碎之前,這百尺之內的人,怕再也受不住那強大的罡氣,要被它週身氣息震碎而亡。
顏緋色凝著那魔鬼,指尖又凝出一道紫氣,落在了它身前,那一瞬間,魔身前的冰層裂開,冰渣四濺,在空中發出一陣陣爆破聲,可見顏緋色靈力強大,但是,他並沒有直接攻向那魔,落在他腳下,似在警告他停止前進。
「人魔兩界互不干預,速回到你忘川河邊!」
他聲音,清冷如銀,在西陵上空幽幽響起,卻帶著一股震人心魂的魄力。
果然,那魔怔了怔,前進的步子一滯。
眾人都以為他要停滯時,卻見他週身黑氣突然如氣息般流動旋轉起來,而他週身三尺,都是這種氣息。
而這些氣息,一縷縷的盤繞開來,然後緩緩的覆蓋上了藍色的結界,像蔓籐一樣蔓延將其包圍,不多時,那氣息竟似要滲透進來,
眾人嚇得魂飛魄散。
這是來自惡靈的氣息,來自忘川河邊的瘴氣,聞到這股氣息的人,據說身體會瞬間腐爛,變成一具白骨。
也不知道是眾人驚慌過度,還是煙花,他們看到那隱在瘴氣下的魔鬼,緩緩勾起唇角,露出一絲嘲弄的笑。那笑,冷艷無情,像是一個立在九天銀河之上的惡魔神袛,俯瞰冷嘲無知的芸芸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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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那強大的魔,大洲千百年來,第一個真正的魔,再一次邁出了他優雅的步子。
「轟然!」
整個西陵城為之一動,一直護住十五的白衣因先前受過重傷,此時亦難以置信支持,嘴角溢出一點血紅。
而遠處的獨孤鎮主眾人皆都摀住心脈,將所有內力聚集一起,才免心脈俱毀而猝死。
可七星門派的底子,幾乎全都倒下。
無人能攔住那魔。
「盟主……」
柳當家顫聲望著門口的白衣,「那魔鬼若真是來覓食,不如挑選一人先去獻祭……」
「求盟主下達旨意。」
痛苦不堪的眾人發出哭喊聲。
白衣驚訝的回頭看遠處的眾人,雖然他們先前判斷那魔鬼可能是來覓食,可終究不能下決定。
有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擔憂,「不然拿一個人先去獻祭試試,說不定,那魔鬼吃了人之後,就真的走了……」
「盟主試試吧。」
面對著強大的邪魔,眾人心中的最後的防線最終崩潰,他們可以與北冥妖孽做鬥爭,可心裡卻清楚,他們不能與一個魔鬼抗衡。
此刻,他們選擇了妥協,哪怕這只有一絲生的希望。
或許,真的能犧牲一個人,挽救全程。
那樣的僥倖在他們心裡滋長開來。
「怎麼可能……」
沒等白衣將話說完,他突然感到身子一陣冰涼,渾身僵直不動。
十五滾燙的手指從白衣穴位移開,她抬起濕潤的雙眸,凝著白衣。
因為,她要走向蓮絳,她已沒有多的力氣說話,只能用眼神告訴白衣她的堅決。
「那是魔鬼。傳說中魔鬼都是貪得無厭的,胭脂……」白衣聲音顫抖,「不要去,魔鬼不會因為吞噬了你,而放棄殺戮……」
十五笑了笑,從白衣身上滑落下來,然後雙手撐著地,搖搖晃晃的站起來。
她剛走一步,就跌倒一下,可很快,她又爬了起來,就這樣,那不過三十步的距離,卻被她生生走出一條血路來。
遍地的鮮血,點點從女子身上滴落。
處於死亡邊緣的人,哪裡顧得這女子是誰,在死亡面前,一切身份權力都是虛無。
哪裡顧得這女子有一張絕世無雙的容顏,在死亡面前,一切美麗皆都是幻影。
哪裡顧得這女子有一頭駭然的白髮,在死亡面前,秘密和真相都將會消弭。
他們只知道,眼前鮮血淋漓,一步一跌倒,幾乎要爬行前行的女子,是一個祭品,一個要陷入魔鬼腹中的祭品,一個可能挽救他們的祭品!
「顏緋色,救她。」
知道阻止不了十五,白衣絕望的喊道。
這是恩怨情仇幾十年來,他第一次,這般求這個人。
哪怕放棄內心最後一點孤高和青寡,放棄在顏緋色這人面前僅存的一點自尊。
他要救她,哪怕是,哪怕她真的要死,但是,他卻也無法容忍這個讓自己糾結後半生的女子,死在自己眼前。
一直在城樓上方,凝神護結的顏緋色聽到這一聲嘶喊不由大驚,他驚訝低頭,看到白衣整整立在城門處,已是被人點了穴。
雖然隔得很遠,無法看清白衣的面容,可他那一聲,『救她』卻滿含著他未曾見過的悲哀和絕望。
手心豁然一道紅光,顏緋色銀絲妖嬈,手中所有靈力全都凝在了結界上,那薄弱的結界,突然加強,原本要滲透的瘴氣的,像蛇遇到火苗一樣,竟迅速退了回去。
雖如此,可結界卻被瘴氣侵蝕的發黑。
顏緋色縱身而下,身形猶如一抹青煙飄落在城門前,在替白衣解穴的同時,奔向門口,欲將那女子拉回。
恰此時,那倒在地上滿是泥沙的女子,雙手扶著城門緩緩站起來,指著蓮絳方向,回首望向白衣和顏緋色。
寒風獵獵,揚起女子覆霜白髮露出那一張傾世容顏,她眼中眼淚,可嘴角卻揚起一抹驕傲的笑,「那是我夫君。」
顏緋***拉住十五的手豁然在看清她面容的瞬間,僵在了空中,而僅在咫尺的和十幾年前容貌沒有任何變化的女子,展顏一笑之後,腳下突的用力,轉身撲向了幾尺外的那個渾身瘴氣縈繞的邪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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