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雪人每走一步,身上的積雪就掉落一些,不一會兒,就露出了那灰色的衣衫。
十五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著跟在馬車後面的那個人。
綠意看到十五臉色不對,也湊過頭來,頓時一驚,道,「他不是昨晚那個……」
沒等她話說完,十五一下放下窗戶上的簾子,然後大聲對外面的沐色道,「沐色,要快些走,得趕在中午之前到隆鎮。」
話音剛落,身下的馬車頓時一扯,果然加快了速度榱。
很快,那緩緩跟隨在馬車後面的人,被甩在了風雪中。
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十五抱著阿初才鬆了一口氣。
似乎昨晚「太過疲憊,抱著阿初十五沉沉的睡了過去,待醒來時,竟然已是午後肥。
十五坐在馬車的左側,她掀開簾子,外面一片白霧,雪竟然越來越大,冷得刺骨。
「沐色,讓我來吧,你進來休息一下。」
「很快就到隆鎮了,我去買些乾糧,你也別下車,太冷了。」
外面這麼冷,沐色不肯讓十五趕車,好在馬車前方也有簾子,替沐色遮住了一大半的風」雪。
十五往手爐裡加了幾塊炭,放在了沐色懷裡,「別凍著。」
放下簾子,十五重新靠在馬車上,發現阿初又趴在後面的窗戶上。
「阿初,你在看什麼?」
「看雪人。」阿初答道。
十五頓覺得眉心一跳,撲過去一看,整個臉瞬間蒼白沒有任何血色。
那個人抱著劍,一步一步的走在風雪中!
在村口時,他才走幾步,還能看到他的衣衫和面具。
而此時,他走了幾十里路,滿身積雪凝在一起,無法掉落。
十五頓覺得胸口一陣難言劇痛,聽得耳邊的阿初說,「這個雪人好厲害,爹爹馬車這塊,他不消一會兒又出現在幾丈外面。」
阿初這麼說,十五已經明白,他這樣走路是無法跟上馬車的。
只能說明,他走一截,就要用輕功追一路。
十五雙手扣住車窗,只覺得胸口在在下沉。
他曾經是她的影衛,像一個影子一樣默默的保護她,追隨她。
少年時的她也會貪玩,笑話他輕功會跟不上自己,時常一路狂奔,等他來尋。
可每次,她都要折回去,在途中卻接他。
而見到他時,那面容清秀的少年正艱難的喘氣,「胭脂……你怎麼跑的這麼快。」
「你跑得太慢了,怎麼做我的影衛。」少女明媚的笑道。
那個時候,他對她所做的一切,她都覺得是理所當然。
因為他是她的影衛,那是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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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看著他在風雪中追隨,她卻難受的無以復加。
馬車戛然停止,沐色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胭脂,你要吃什麼?」
十五抱著阿初,直接跳下了馬車,進了隆鎮的驛站。
驛站長年不休息,大年初一的,也只有在這裡能吃到一些簡單的東西。
抱著孩子,十五陰沉著臉坐在位置上,然後替自己倒了一杯滾燙的開水。
「胭脂,你怎麼了……」沐色看到十五臉色難看,不由看向綠意。
綠意站在旁邊沒有出聲。
「爹爹,有雪人呀。」阿初坐在十五懷裡,對沐色道。
「雪人……」沐色看向驛站門口,外面除了風雪什麼都沒有。
「看好孩子。」十五起身,將阿初塞到沐色懷裡,一手拿著一個杯子,一手提著滾燙的茶壺了走了出去。
按照方才蓮絳的速度,此時的他應該也到了驛站,可門口遲遲沒有人。
十五在門口立了一會兒,轉身朝驛站的馬廄處走,在轉彎的地方,果然看到一個滿身堆雪,面容都遮住的人立在馬廄的房簷下。
看到他這個樣子,十五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只覺得怒火中燒,走過去,就恨不得將滾燙的茶壺砸在他身上。
可走到他面前,看到他肩上那些雪已經起了一層冰,她滿腹的怒火卻無法發洩出來,只是倒了一杯水,遞到他面前,命令的語氣,「喝!」
天寒地凍,如今,只有一杯滾燙的茶水,方能讓他瞬間溫暖起來。
他怔怔的望著十五,看到她雙瞳中燃燒的怒火,不敢忤逆,只得接過。
滾燙的水下腹,絲絲暖意遊走,他凍僵的身體,終於有了一絲感覺。
十五咬著牙,一連逼著他喝了五杯茶。
「回去吧!」
她聲音帶著一絲哀求。
蓮絳捧著滾燙的杯子,沒有說話。
周圍,只有風聲,在兩人中間吹過。
「好!」
十五直接將茶壺塞到他懷裡,冷笑,「那我就看你跟到什麼時候!」
說完,轉身走到驛站門口,跳上了趕車的位置,拉緊身上的斗篷,盯了一眼蓮絳,大聲的朝驛站裡面喊道,「上車!」
手裡烏黑的鞭子狠狠抽在馬背上。
馬發出一聲撕裂的長嘯,揚起蹄子飛奔而出。
蓮絳抱著滾燙的茶壺,靠在柱子上,面具下的那張絕麗容顏,露出淺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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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色上車就感到了十五心情很糟,像是與人賭氣,手裡的鞭子抽在馬背上,一直不停。
馬車一快,車內就會顛簸。
但是,他沒有上前勸阻。
他大概已經猜到十五生氣的原因。
「娘親,雪人還在呢!」
馬車裡阿初不時傳來消息。
十五手裡的鞭子不曾停歇,臨近天黑時,十五再也沒有聽到關於那人的一點消息。
在拐彎處時,她下意識的放慢了馬車的速度,卻發現,那個人消失不見了。
此時十五,手臂也已經酸麻得抬不起來。
整整一下午,馬都快要虛脫了,而自己,也精疲力竭,她想要做的,就是逼著他追不上來,讓他放棄。
「終於還是放棄了嗎?」
看到夜幕中的風雪,沒有那個跟來的身影,那瞬間,十五竟然有些莫名的失落。
一個時辰之後,馬車終於停在了白石鎮。而那個人真的沒有來。
剛下馬車,已有幾個人迎了上來,他們先沒有注意到易容後的十五,看到沐色抱著阿初下來,差懷中的阿初恭敬行了一個大禮。
阿初則手伸向十五,沐色卻抓著小蓮初,「娘親累了。」
十五下了馬車,藏在袖中的手,有些微微發抖。幾個黑衣人朝十五深深鞠躬,十五點頭,「大家都先休息吧,明日起程。」
這是她從南嶺回來,匯合的第一支部隊。
這樣一來,她們隊伍強大,作戰能力增強,回到崑崙的信心也更大。
十五站在門口,不由再次回望。
沐色抱著孩子立在旁邊,道,「那不是正和你心意。他出現,身份始終尷尬,你如何面對你的屬下。」
十五握緊袖中的手,胸口沉悶難耐,一時間,竟然無法抬頭迎著沐色的目光。
是啊,那明明正合她心意,可為何,卻要難過,要失落。
驛站裡都是自己的人,因得知她要到來,在此等候的幾個人,早就做好了準備。
桌子上,已經擺放著熱氣騰騰的湯菜,就連四個角落都放著炭火,裡面溫暖又舒適。
「吃飯吧。」
十五開口,就著旁邊的凳子坐下,沐色抱著阿初坐在她對面。
其餘人立在旁邊,十五看著他們,「都坐下吃吧,天寒地凍的,你們也需要補給。」
「是。」幾個人坐在了隔壁桌子裡。
屋子裡,飯菜香氣四溢,濃湯鮮美,可十五卻難以拿筷子。
因為她的手太酸了。、
「你是手疼了?」沐色擔憂的問,然後盛了一碗湯遞給十五。
十五抬起左手,端起來抿了一口,嘴裡卻吃不出什麼味道。
「外面太冷了!」驛站的小二把馬送到了馬廄,來回就這麼短的時間,凍得直哆嗦,「客官,按照您的吩咐,馬廄裡我放了許多馬草,不會被凍著的。」
「謝謝。」沐色微微一笑。
那小二看著外面風大,門被撞的一開一合,徵求了十五等人的同意,打算將其反鎖起來。
「咦……有人來了……」小二站在門口,看著馬燈的照耀下,有一人模糊的身影朝這邊趕來。
十五丟下碗,一個箭步就衝到了門口。
三十尺開外,有一個人杵著劍,亦步亦趨的往這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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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了!他還是來了!此時的十五腦子裡,只有這個念頭!
他滿身都結了冰,走的十分艱難,但是,他目光卻十分堅定的落在驛站處,落在十五身上。
腳下一滑,他整個人險些跌倒,好在劍插在雪地中,艱難的支撐著他。
可是,就不過三十多尺的距離,對此時身體僵硬的他來說,卻也是舉步維艱。
看著門口的立著的女子,他嘴角揚起,又重新站了起來。
可剛走一步,又是一個趔趄。
而燈光下的女子,一把推開旁邊的小二,朝自己飛奔而來。
「你瘋了啊!」
她跪在他身前,左手用力的托著他身體,眼裡燃燒著熊熊怒火。
可這些怒火轉到他身上,卻化成柔情。
是啊,蓮絳亦支撐不住的跪在地上,下顎貪戀的壓在她肩頭。
他瘋了!
早在大冥宮第一眼看到她時,他就瘋了。
為了她,他何時有過理智!他早就拋開了世俗,丟棄了理性。
「不要睡!」
見他沒有說話,十五沉聲厲責。
「嗯。」他虛弱的回答。
十五右手已經使不上力氣,肩頭托著他的身體,膝蓋用力同左手用力,咬牙站了起來,「跟我進去。」
他週身幾乎所有重量都壓在她身上,更重的是,他全身都是厚厚的冰層,猶如石鐵打造的盔甲,又冷又硬,還格外的沉。
看到他倒下的那一刻,她心中雖然難過,可是,當跑到他身前,看到他還活著時,她覺得安心。
「你還能走嗎?」
她擔憂的問。
頭靠在她肩頭,能聞到屬於她的氣息,滿足慢慢佔據心房,他笑著道,「能。」
「那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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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色靜靜的站在門口,蒼白的臉藏在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神色。
「房間呢?」
十五拖著蓮絳進來,朝一個屬下詢問。
「夫人,在裡面。」其中一個穿著銀色衣服的男子迎了過來,他們目光略驚訝的看著靠在十五肩頭的雪人,可很快就沉靜下來。
「幫我準備一些湯,熱水,謝謝了。」
扶著將他放置在房間的位置上,綠意已經送來了火盆和方才十五所要的東西,她一聲不吭的走了出去,看著沐色依然立在門口,看著門外的風雪。
蓮絳有些艱難的坐下,十五看著他身後厚厚的冰,不由蹙眉,「你的沐春風呢?身為習過沐春風的人,竟然還被雪凍成這樣,若說出去,真叫丟師傅的臉面。」
蓮絳低下頭,「沐春風,太耗內力了。」
十五恍然一驚,是啊,下午時她為了賭氣丟開他,馬鞭甩過不停,若非一路輕功,他根本不可能追的上。
而輕功,要的就是內力的支撐。
「對不起。」十五歎了一口氣,起身左手提起茶壺熱水,倒了一杯,遞給他。
他心思敏銳,一下落在她右手上,「你右手怎麼了?」
他從未見她左手做事,就連上午負氣將水壺塞到他手裡,都是用手。
「有些酸。」她沒有好氣的說。
「你過來。」他看著她。
「做什麼?」十五走過去,他將她右手握住,絲絲暖意傳入她手心。
十五一把將他手甩開,怒聲,「你自己都這個樣子了,還將沐春風傳入我體內。把你身上的冰給化了。」看著桶裡面的熱水,十五轉身走到門口,「去洗一個熱水澡,再吃些東西補充體力。」
蓮絳沒想到十五這麼快就離開,卻又不好攔住,只得巴巴的問,「那明天,你還趕我走嗎?
他這口氣,竟是萬般委屈。
十五扶著門的手暗自握緊,道,「明天再說。」
「那我還是先留著內力。」他暗自嘀咕。
聲音不大,卻傳到了十五耳朵裡。
十五胸口一直憋了一口氣,但是怎麼也發作不出來,最終化成一絲無奈的歎息,「明天送你一程吧。」
蓮絳笑嘻嘻的看著十五合上門,然後才去掉身上的冰渣,將那濕透的衣服全都脫掉,進入那滾燙的水桶中。
長髮在水中蔓延開,猶如一滴落入水中的墨水,氤氳溫柔,襯著他精緻的臉,寸寸如雪。
其實,今日他之所以這麼疲倦,並不是一路追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