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樣子?
十五又是一愣,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裹著雪的白髮和染了霜白的睫毛,恍然明白自己這個樣子,在別人看來的確應該是鬼樣子。
她萬萬沒有想到,三年後,初次相見,自己的模樣差點嚇著了他。
可一回想起,第一次見面時,她又何嘗不是以一具腐屍的樣子走到他身前呢。
往事紛雜而來,她垂眸,眼底湧起難掩的痛,又退開幾步,和他保持了距離辶。
這般細微的動作,卻落入他眼中,他輕蹙黛眉,只覺得胸口莫名其妙的有些賭,乾脆轉身,走向門口。
見他離去,十五方才大大的鬆了一口氣,而裡衫卻早就被汗水侵濕。
地上的少女似夢中驚醒,訥訥的抬頭望著十五,「艷妃娘娘,那是陛下嗎?澌」
陛下?
這個生疏的稱呼讓十五覺得手腳冰涼,她看著蓮絳消失的地方,看著風雪中兀自搖曳的梅枝,恍然明白:方才厲聲呵斥自己的,不是三年前她的蓮絳了。而是,這個統治了大洲有史以來最強大的帝國,大冥的夜帝。
而她的夫君,已經不認得她了。
十五沒有回答,握緊藏匿在袖中的枴杖,不再管地上的女子,欲躍身跳上房頂找個機會逃離這個大冥宮,背後卻突然乍起一個冰冷的聲音。
「怎麼還站著?」
那聲音,透著幾分不耐煩。
十五回頭,看到蓮絳週身裹雪,竟轉身又折了回來。
十五好不容易放鬆的身體,再一次緊繃起來,後背暗自湧出層層冷汗。
蓮絳冷澈的碧眸帶著幾分矛盾和糾結瞪了十五一眼,轉身。
十五大腦茫然,怔怔的看著他背影,不明白他怎麼突然反了回來。
也不知道,他瞪她一眼,到底是什麼意思?
三年前朝夕相處的經驗卻在此刻提醒她:蓮絳在警告她跟上。
正當她糾結到底要不要跟上時,蓮絳再次回頭,目光像刀一眼,鋒利劃過十五的臉。
這個眼神十五太熟悉了,對方生氣了!
十五咬牙,只得硬著頭皮慢慢的跟在了蓮絳身後。
頭頂雪花紛飛,片片飄落在兩人身上,剛剛一逃一追間,兩人週身積雪早就化成了雪沫消失不見。
方纔還相互追逐的兩人,此時卻一前一後的慢慢走在幽長的宮道上,一人負手,姿態絕艷的走在前方。一人弄袖,身形飄渺的跟隨其後。
不過一會兒,兩人週身再度覆蓋了層層白雪。
十五忍不住抬頭望著他一頭白霜,突然想起了長安街上,那一日兩人也是這般安靜的走在雪中。
那時候他說:聽說第一場雪時陪你漫步在雪中的人,會陪你白頭到老。
十五頷首,看著垂落在身側的三千白髮,不由苦笑:蓮絳啊,我已經老了呢!
而你,芳華如當年。
十五低垂著頭,突覺得一個強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她慌忙收住步子,頭卻依然撞在了一堵軟牆之上。
立時,那熟悉的蓮花香如霧靄將自己包圍,她渾身一怔,而自己低垂的額頭竟然正抵著他的胸膛,兩人貼的那麼近,近得能聽到他狂亂而有力的心跳聲。
「咚咚!」
如重錘敲擊在胸口!
十五慌忙後退一步,抬頭對上了他碧澈的眸子。
他眸子裡有她無法看懂的糾結深情,似憤怒的,似痛苦的,卻似……溫柔的。
最終,他抬起手,彈了彈她額頭碰觸的地方,語氣有幾分隱忍,「你今天有些莫名其妙!」
「……」
咦!十五眉心跳了跳,正想要不要開口,可蓮絳的臉驟然像突變的天氣,臉上瞬間湧出可怕的怒氣,旋即手像鉗子一樣掐住十五的脖子,「你平素不是話很多嗎?怎麼今天搞成這個摸樣,還給本宮裝起啞巴來了!」
是瘋了!他覺得自己才瘋了!
一個時辰內,竟然說了這麼多話!
一個時辰內,竟然莫名其妙的發了幾次火。
而剛剛,她撞到自己胸膛時,自己竟然緊張得差點將心都跳了出來了。
而眼前的女人,明明是同一張臉,卻像變了一個人。
變得他想要靠近!
這個念頭浮出腦海時,蓮絳渾身一怔,掐著十五的手指亦跟著一顫,而她冰雪般的皮膚卻帶著讓人心慌意亂的柔軟觸感。
他瞪大了漂亮的眸子,像觸電般,忙鬆開了十五,慌忙退了幾步。
她皮膚明明那樣的冰涼,可為何他指尖卻像火燒一樣滾燙,還有一股暖流沿著手指傳入週身,最後像一團團小火苗一樣燃燒開來,而自己的隱在夜色的臉,也莫名其妙的滾燙起來。
不但如此,這一刻,連呼吸都亂了。
他咬了咬唇,警惕的盯著眼前的女子。
如霜的眉睫羽,有一雙明澈的眸子,看起來,像一池蘊藏了無數鑽石的幽潭,夜也遮不住她眼底璀璨明亮的光華。
那三千白髮,那白色的睫毛,明明怪異,可偏生落在這臉上,卻平添了幾分如雪清冷之姿,甚至有一種絕塵之美。
怎麼回事,他明明討厭這張臉,可此時,卻覺得這張臉,有一種讓人挪不開眼睛的美。
「你本宮使用了巫蠱之術?」
他只得如此追問,否則,怎麼能解釋,他今天變得如此怪異和莫名其妙、
而眼前的女子,正微微睜大了眼睛,露出一副木訥而無辜的神色。
這個神情,看得他一呆,滿腔怒火皆化成一腔溫柔,不知不覺的凝在他碧色的眼眸中,在飛揚的雪中,折射出瀲灩的光。
狠心的話,一個字說不出來。
最後,竟然變成了一句悶悶的,「你很冷麼?」淺淺一問,卻又是彆扭的將目光挪在旁邊。
應該是冷吧,否則,剛剛摸到她白皙的脖子時,會那樣的冰涼。
十五大腦早就一片空白,一路來,她完全不知道那蓮絳內心都翻滾了糾結了幾百遍,只知道他不停的在自語自說。
一會兒惱怒,一會兒生氣,一會兒又是無奈。
兩個人這樣的相處,對她來說猶如上天的恩賜,可同時,她卻又害怕給他帶來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