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火如同一片耀眼的紅色彼岸花在段世軒背後綻放,他笑了,看著她笑了,仰天長笑。
鎮南王,段世軒,此刻便是單膝跪下,也是那般桀驁不馴。
又一支箭射來,段世軒一個側身,竟用手握住了箭尾,只聽呼的一聲,他沒有用功,單用手臂的力量,將手中的火箭射向蕭逝之的發間。見此,蕭逝之迅速地躲開,但那支箭仿若長了雙眼,無論蕭逝之怎麼閃躲,箭亦不差分毫的射入他的發間,只聽得一個聲響,蕭逝之的髮絲被射了開來,那火星掉落在火紅的喜服上。
身邊的若奴大驚,忙撲上前,但蕭逝之揮了手,他亦巍然不動。
許是這一箭用盡了他的力氣,一口血從口中噴出滴落於戰袍之上。
那般壯烈,那般殘酷,那般……傷痛。
「射!」
越來越多的箭落在他的身上,她看著他,一寸一寸地倒下。
猗房顫抖了一下,她手心開始有密佈的汗水,他身上皮膚被火燒灼的焦味一直圍繞在她的鼻息間,還有他單膝跪地以劍撐地,問她是不是想他死時的語氣都讓她有一種陌生的恐懼感。
她的心才顫抖,她的眼睛覺得酸澀,身上的皮膚彷彿也跟著一寸一寸的脫落,痛,好痛,真的好痛,她只覺得胸口有螞蟻在啃噬,喉嚨裡竟也勇氣一股惺甜的液體。
「猗房,怎麼了?」察覺到她的異常,蕭逝之轉身拂過她,她的手撐在牆邊,血氣上湧,一口鮮血如水般噴出。
她沒有受任何的傷,卻吐了血,這樣蕭逝之慌了。
「走,我送你回琴簫宮,若奴,傳御醫來。」
「不……」猗房搖了搖手,吞下嘴裡殘留的血液,再用嫁衣的衣袖擦去唇邊的血液,那嫁衣因為染上了鮮血,更加的紅了,紅的讓人頭昏目眩。
「平南公主好樣的!殺了他!殺了鎮南王!」此刻,蕭國的大臣和將士們已經被平南公主的冷靜沉著和軍事家般的戰略折服了,他們也看出鎮南王雖然撐著,但氣數已經,已經快要倒下了。而換做其他人,身上中了這麼多的箭,早就一命嗚呼了,他的生命力強到讓人發怵。
此時不殺更待何時?
殺了鎮南王,那麼蕭國最強大的敵人便沒有了,那麼大酈國便不足畏懼了,那麼蕭國便是這周邊最強大的國家了……
「殺!殺!殺!」此起彼伏的喊殺聲振聾發聵,有如一千面戰鼓同時響起,猗房只覺得自己的耳膜都被這興奮的聲音震破了。
而段世軒此刻,絲毫未被那些壯聲勢的聲音影響到,他只是輕蔑地看了他們一眼。
「蕭國都是些貪生怕死之徒,讓一個女人來與本王應戰,你們——卻躲在女人的褲襠下,現在本王傷了,你們便囂張起來了。哼!」
段世軒的狂妄有誰能及?即便是就要被火箭射死的時刻,他依然口吐狂言,沒有一絲一毫的退縮和畏懼。
「射!」南神一聲令下,所有的箭頭,都帶著火直指段世軒,這一回,段世軒沒有任何的閃躲,就任那即將要射出的火箭射向他的身體。
「住手!誰敢傷我段王,必將用鐵蹄踏平此地!」
一聲怒喝,緊接著是衝鋒陷陣的聲音,方才說話的便是先鋒藍祿藍將軍,他們在城門外聽到裡面響徹雲霄的喊殺聲,便知道再也不能等了,違抗段世軒的軍令便衝破城門闖了進來,身後的城門已經被馬蹄踏平。
而猗房聽到藍祿的聲音,看到段世軒勢如破竹般的軍隊,揪緊到發疼的胸口突然放鬆了下來,一口氣緩緩自唇口溢出,一直放在胸前的手也垂了下來。
鎮南王的軍隊一進來,方才喊著要殺了他的聲音明顯小了許多,那些持火箭射殺的將士也愣愣停了下來。
「末將來遲,請王爺恕罪!」藍祿跳下馬,單膝跪在段世軒面前。
「混賬!誰准你違抗本王軍令的!革職、重打六十大板!」
「是,末將謝王爺責罰!」
「大哥,即便藍祿不違抗軍令,這軍令我和努大哥都要違抗了。」身著白袍的段衍軒跳下馬來奔至他大哥身邊。
「世軒,你……」努歌玄看到段世軒被火箭燒灼的背部,亦說不出話來……他瞭解他所有的痛和所有的愛。
而段世軒,至始至終沒有看其他任何人,只用一種眼神看著猗房的背影,她穿著鎧甲的樣子,並無半點柔弱,反而有種英姿颯爽的感覺,而這英姿颯爽中又多了幾分冷清和淡漠,而這冷清和淡漠恰恰是最能惹怒他的地方。
是的,便是這個女人,兩次要置他於死地。
「蕭逝之,你太卑鄙,我大哥一人前來,你竟動用整個蕭**隊襲擊,這便是你的氣度麼?」
看到自家大哥傷勢如此嚴重,段衍軒持劍站起來走到台下,劍尖對著蕭逝之,他的大哥久經沙場,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即便是那年被狗皇帝陷害至全軍覆沒也不像此刻傷的這般慘烈。
「本王……」
「是我,是我下令的。」
一個有些冰冷有些無情的聲音自男人中傳出,猗房慢慢地轉過身,面對鎮南王十萬大軍,她的眼神平靜無波,仿若方纔的那場廝殺沒有在她的心裡留下任何痕跡,她的冷然便是連男人也比不上。
「大嫂!」
段衍軒一驚,手中的劍應聲落地,不敢置信地看著台上那張平靜無波的臉孔,這個身穿和大哥一樣顏色鎧甲的女人,竟然就是他的大嫂。
猗房拂開了蕭逝之放在她手上的大掌,走下台,慢慢的走到段衍軒身邊,緩緩地彎下腰,那一個彎腰有千種風情又似乎有萬般無奈,彷彿一朵花在風中應聲飄落。
猗房將段衍軒掉落在地的長劍拾起,放回他的手中,看著他,不,看著他的袍子,白色的袍子,她的手緩緩撫上那白色。
而後,將頭輕輕靠在段衍軒的胸膛上,段衍軒怔了一下,回頭看看他大哥,他正冷眼看著猗房。
他們兩個人就像兩個旗鼓相當的冰窖。
現在,究竟是誰傷了誰,誰又遺落了什麼,或者失去了什麼。
天空依舊是那般透明那般藍,幾朵棉花般鬆軟的白雲飄在天際,還有一群大雁在往南飛,一會排成個一字,一會排成個人字,好美的景致。哦,往南飛,蕭國的冬天,也要來了麼?那麼那裡呢?此刻,雪是不是下的更大了。
風更柔了,樹更綠了,花更香了。
畢竟是南方,景致都好了許多,可是那一些朦朧背後的真相,也益發的清楚矚目,讓人心痛。
兩行清淚從她的眼角滑落,順著白到近乎透明的臉頰落在段衍軒的白色袍子上。是的,今日段衍軒他身上穿著的是他大哥段世軒的白袍子、。
「回去吧。」她說,聲音自他胸口傳出。
半晌,猗房抬起頭來,臉上的淚已經不見,彷彿是被蒸發了一般,沒有人知道她這一天的這一刻流過淚,只有那白色的袍子知曉她心中的秘密和那萬般撕扯的疼痛。
她轉過身,手輕輕拂過那白袍,若有似無的拂過。
是了,從前冷宮裡的那個女人說過,她終其一生也是得不到真正的愛。
今日的一戰,她,平南公主,在蕭國獲得了空前的聲望,同時,與他,鎮南王段世軒徹底劃清了界限。
從此,他們便真的有如那斷掉的一柄長劍了。
沒有血腥般的腥氣,卻有比血腥更慘痛的殘忍。
鎮南王傷勢嚴重,生死未卜,段家軍無心應戰,藍祿為先鋒,打退了前來進宮的蕭國士兵,努歌玄和段衍軒抬著段世軒上馬,匆匆離去了。
段世軒在撤退的過程中一直看著那個女人,而猗房則看著那揚起的灰塵,
只有段世軒自己知道,當日,她淡然面對他的侮辱,用青蔥般的手指在眾人面前脫下一身嫁衣的時候,他的心便已經動了,當聽得撫出那蠱惑人心的琴音時,他的心已經沉淪。但思及她是李正龍的女兒,而他與李正龍之間又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時,他便借傷害她來提醒自己,但是,誰又能知道,對她的每一次傷害都痛在他自己的心上。
而他前一晚逼她吃下的不孕藥,實則是治那老鴇給她下的瞎眼藥的解藥。
可是,他所不知道的是,她並沒有服下那解藥,她把那綠色的粉末當成真的不孕藥,衝到水溝裡,扔了。
終於,這一種互相折磨的傷痛,讓他們一起跳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中。
戰場上,硝煙散了,人們懷著各種心事離去,猗房站在段世軒被火箭攻心的地方,久久地沒有離去。驀然,她看到了一塊玉,那玉有點像一塊盾牌,但是很小,大概是她兩個手指那麼寬。
「走吧,起風了。」
蕭逝之走了過來,拿一件披風掛在她身上,她將那玉放入了袖子中。
這日晚,蕭國的慶功宴上傳來又一輪捷報,鎮南王的軍隊在撤退的過程中遇到百年難得一遇的泥石流,整個軍隊幾乎全軍覆沒。
而鎮南王已不知下落。
蕭國三軍將士齊呼蕭王萬歲,平南公主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