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琅在偏廳內見到了一襲鵝黃色裙衫、妝容精緻的夏侯蓮,憑心而論,夏侯奕的容貌似乎與夏侯家的並不怎麼相似,他之所以美得天怒人怨大抵盡數遺傳了宇文冰。夏侯蓮的姿色只算上乘,與明琅相比基本沒什麼可比性。
「世子嫂嫂。」夏侯蓮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禮,態度較之平日的倨傲,可謂緩和了太多。
明琅暗暗一驚,這個火炮的脾氣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好了?明琅虛扶了一把,道:「妹妹無需多禮,坐吧。」
真論年齡,夏侯蓮其實比明琅還年長三歲,只是輩分擺在那兒,明琅只能喚她一聲妹妹。
夏侯蓮依言落座,不著痕跡地朝明琅身後看了看,沒發現夏侯奕的身影不由地心裡一陣失落,但仍擠出一個嬌嬈的笑:「我娘說讓我以後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以後多跟嫂嫂學習,別在社交圈子裡丟了侯府的臉。」
明琅對婚禮當天這位彪悍姑娘的撒潑行徑實在是太記憶猶新了,因此,她忽然開始知書達理,而明琅也忽然有些難以適應。明琅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犀利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掃過她臉上的每一處,包括睫毛顫動的規律都捕捉得清清楚楚,她確定夏侯蓮是有些不自在也有些心虛的,可她沒有往夏侯奕身上想,畢竟在她看來夏侯蓮和夏侯奕是堂兄妹,別說做妾,就連做通房長公主都是不會同意的。
見明琅不答話,夏侯蓮緊張得手心冒汗:「嫂嫂,你這是不答應了?」
嗯?明琅的眉梢輕佻,這種刻薄的語氣才比較真實,明琅淡淡地笑道:「妹妹想要與我多多走動,我自然是非常歡迎的。」
夏侯蓮長吁一口氣,揚眉一笑:「那好,我從明天起,跟你學刺繡。」
明琅滿面黑線,姑娘,我不會!
這邊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中途明琅不知打了幾個呵欠,夏侯蓮卻彷彿看不見似的,愣是賴著不走,可不是賴著?她沒見到夏侯奕呢,就這樣走了多不划算?別看他們住在一個府邸,但夏侯奕不是在墨荷院就是在前院的書房,府裡規矩大,她一未出閣的小姑娘沒有長公主的允許,根本出不了二進門,她也只能把寶都壓在墨荷院了。
就在明琅忍無可忍,準備下逐客令之際,宇文冰打了簾子進來。
她懷裡抱著祁湘蓮,身後跟著夏侯歆。
明琅將宇文冰迎上主位,自己和夏侯歆分別坐於兩側,夏侯蓮在她下首處。
「嫂嫂,抱!」小湘蓮朝明琅伸出了肉嘟嘟的胳膊,明琅微笑著接過,在她粉嫩嫩的小臉上香了一個,惹來她咯咯笑個不停。
宇文冰很是高興:「原先我還擔心湘蓮會鬧到你,現在一看,你們倆挺投緣,那就好辦多了。」
咦?啥叫好辦多了?明琅詫異地看向宇文冰,宇文冰笑而不語,倒是小湘蓮心直口快,樂呵呵地道:「妗妗說,我能給世子哥哥和世子嫂嫂帶來小弟弟!」
蝦米?
明琅疑惑了一瞬,很快想起在青州時曾無意中聽人提過,一些多年不曾有過孩子的夫婦,或是把親戚家的小孩接到身邊養,或是從外面找一、兩個孩子收養,往往到最後他們都擁有了自己的孩子,這樣的狀況不止出了一例,到後面大家對此深信不疑……但關鍵是,她與夏侯奕才新婚,長公主這樣是不是太急切了些?
想起夏侯奕在床上那種彪悍無恥的樣子,明琅深深地覺得自己這個月一定會懷上,她反而擔心懷了會不好生,這個身體明年才滿十五……
宇文冰瞧明琅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怕她心裡不好想,於是出言安慰道:「軒兒啊,我知道你的年紀不大,但奕兒已經二十有一了,他這個年齡放眼北涼居然還沒當上父親,已經是十分罕見了,我只是希望你們能盡快有喜訊傳來,但也絕對沒有逼你的意思。」
實際上,她可以選擇給兒子納很多房妾室,這樣孫子便來得快了,但一則,兒子鐵了心不納妾,二則,她其實也不喜歡妾室成群的家庭。她自己就不願與人共事一夫,將心比心,軒兒又怎麼會樂意呢?只是她到底更愛兒子,如果兒子堅持納妾,她也不會反對。兒子只愛沐軒一個,她抱孫子的夢想還是得通過沐軒來實現。
夏侯歆也附和道:「有我在這兒照顧湘蓮,倒是不會吵到你們。」
這麼說,夏侯歆也要搬進墨荷院了。明琅挑了挑眉,這下可真熱鬧了,憑心而論,她挺喜歡小湘蓮,有小湘蓮陪她打發一下無聊時光倒是個不錯的主意,沒嫁人之前她以為夏侯奕會有許多時間給她,畢竟他沒入朝為官,但成親了她才明白這個男人比她想像中的忙碌許多,而她根本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
夏侯蓮心裡卻想著,有小湘蓮住在墨荷院,她也能多一個時常來探望甚至一整天不走的理由,她笑容可掬道:「我也覺著湘蓮住這兒挺好,瞧湘蓮多可愛,世子哥哥那麼喜歡她。」
夏侯奕從不喜歡小孩子——
宇文冰尷尬地清了清嗓子,道:「反正主要還是軒兒的意思,奕兒都聽你的,你說呢?」
夏侯奕恨不得墨荷院只剩他們兩個人,突然跑來一個電燈泡,夏侯奕會高興才怪?夏侯奕若同意,宇文冰根本不會來找她,可總不能一嫁過來就得罪婆婆,尤其這個婆婆待她真心挺好。明琅笑道:「那就讓湘蓮和姑姑住進來吧,我平日閒得慌,有伴兒也挺好。」
宇文冰滿意地點點頭,為了能讓明琅安心侍奉她兒子,她把府裡所有的事全都一個人操心了,明琅的確閒了些。
當晚,夏侯歆和小湘蓮住進了墨荷院的東廂,與明琅和夏侯奕的房間很近,繞過一條抄手迴廊便能走到。
夏侯蓮原本還想多等一會兒,可宇文冰有話單獨對明琅說,她不好逗留,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望著她臨行前那失落的一瞥,宇文冰搖搖頭:「我怎麼覺得她有點兒奇怪?」
這是夏侯家的親戚,宇文冰可以質疑,她卻不能,明琅問道:「母親找我有什麼事嗎?」
「哦,是這樣的。」宇文冰把救下倪汐晗的情況簡單敘述了一遍,「……我知道你從前因她受了點兒委屈,你和沐嵐都不喜歡她,但如今她著實可憐,你不知道,她的腿被人打斷了,哪怕大夫給她接上也無法斷定今後能恢復如初。更何況,你應該猜得到,她其實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你父親過世,她孤苦無依,又不能恢復身份,不然得嫁給一個宦官,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想給她一個新的身份把她養在身邊,也不會太久,因為她遲早是要嫁人的。」
這一刻,明琅不知該為倪汐晗感到慶幸還是不幸。她成為她的替身,得到了沐文昊史無前例的寵愛,但也因此落了個淒慘哀涼的下場,偏天無絕人之路,竟讓她偶遇長公主,長公主沒有女兒,加之又對沐文昊心懷愧疚,不用想也猜得到,長公主一定會把她疼到心坎兒裡去。明琅淺淺一笑:「我不會跟她計較以前的事。」
但從今往後,她最好也別來招惹我。
宇文冰長吁一口氣,拍了拍明琅的手:「這樣我就放心了,她目前住在主院,有我看著她,她不會做什麼傻事的。」
居然直接讓她住進了主院,這可是連夏侯歆或祁湘蓮、祁湘燕都不曾有過的殊榮。明琅垂下了眸子,也不知這一次是福還是禍。
送走長公主後,明琅身心疲憊地回了臥房,她瞟了一眼牆上的沙漏,已經過了子時,夏侯奕還沒回來。
洗漱過後,她躺在柔軟的大床上,凝視著帳頂垂下了珍珠穗子,心裡竟一時空虛了起來。在沐府,她尚能幫著倪韶雅和唐念兒理家,也需要管理鋪子裡的賬冊,雖不至於忙得團團轉,倒也極少有無所事事的時候。不僅如此,她的一顆心常常都是懸著的,她會擔心沐長恩一不小心弄掉倪韶雅的孩子,也會擔心沐嵐一個不理智衝進了三叔的院子,也擔心一不留神神殿弟子衝上門毀了她的玄月。但現在,她什麼都不用擔心了,沐長恩是她的盟友了,沐嵐嫁人了,三叔回南詔了,就連那該死的滿月血咒也不用她擔心了,因為夏侯奕說他會救三叔。甚至於宸妃、宇文曌、皇后……這些她曾經需要費盡心思去對待的人,夏侯奕都讓她別再操心了,至於鋪子裡的生意,見鬼去吧,夏侯奕直接用純金在侯府的北面給她建了一座黃金宮……
可為什麼她沒有半點兒歡喜,反而覺得自己沒了存在的價值呢?
她的下半輩子,真的只能在這華麗的房間與他翻雲覆雨,為他綿延子嗣,做他掌心的一隻金絲雀?
是金絲雀呢,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連穿衣服都不用自己動手,刷牙洗臉也不用自己動手,院子裡的下人誰也不敢怠慢她、背叛她,因為她的頭頂飄著一行字:犯我者,夏侯奕必誅之。
而夏侯奕只對她提了一個要求:不准一個人出府。
他的態度很堅決,今天這樣,明天一定也這樣,甚至一輩子都只能這樣。她沒有自己的空間了。
想著想著,心口堵得慌,明琅索性起身,穿好衣衫出了院子,在府裡漫無目的地走著,若在以前,她身邊一定會有習秋相陪,但習秋如今去了沐文昊那裡,她沒驚動值夜的玉兒,也沒讓院子裡其他人跟著。
夜風微涼,月輝清淺,侯府的景致美輪美奐,不論花草樹木還是朱瓦紅牆皆選用的是最頂級的材質,便是皇宮的奢侈程度也不過如此了。可偏夏侯奕仍不滿意似的,北苑已有黃金宮,他又在東苑起了一座白玉殿,這種漢白玉產自青州的封地,本屬於宇文冰的財產,他拿多少宇文曌也沒異議。據夏侯奕言,白玉殿才剛打了地基,離建成估計得好幾個月,現在只是忙著運輸材料而已。
明琅緊了緊身上的披帛,她怎麼有種自己是蘇妲己的感覺?
「嫂嫂。」
一聲輕喚讓明琅霎那間回神,她轉過身,卻見祁雲風姿卓越地朝她走來,她禮貌地笑了笑:「是雲表弟啊,這麼晚,還不歇息?」
祁雲在與她三步之遙的地方站定,溫潤地笑道:「嫂嫂不也沒歇息?」
明琅低下頭,淡淡一笑:「準備歇息了,晚安。」
語畢,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誰料,與祁雲擦肩而過時,祁雲突然塞了個東西在她手裡:「這個送給你。」
她一怔,未作出反應,祁雲已經一溜煙兒地跑開了。
她攤開掌心,映入眼簾的赫然是一個紅艷艷的同心結髮帶,她不由地想起了夢境中,君玄曾給沐清月送了兩個,一個是買的,一個是自己編的,如果她是沐清月,天,祁雲該不會是君玄吧?
「想什麼呢?」
「啊——」明琅被突如其來的話音給嚇了一跳,畢竟這聲不同於祁雲的溫柔和友好,簡直冰冷得顫人,彷彿一盆冰水兜頭兜臉澆灌下來,讓她從髮絲到腳趾,甚至連汗毛都豎了起來。
她看清來人後,沒來由的火冒三丈:「沒事你亂嚇什麼人?很好玩兒嗎?」
夏侯奕一把搶過她手裡的同心結髮帶,聲若寒潭道:「大半夜不睡覺,跑來與丈夫的表弟私會,很好玩兒嗎?」
「私會?」她不過是偶然遇到祁雲,怎麼到了他嘴裡變成了私會?還有,他不是在書房嗎?從書房到這裡少說也得走兩刻鐘,她卻才出來了不到五分鐘,他施展輕功飛來的?
「夏侯奕,你派人監視我!」
「只是怕你遇到不測,派人暗中保護你。」
她又沒遇到危險,他怎麼火急火燎地就來了呢?明琅嘲諷一笑:「這不是侯府嗎?誰混得進來?你少跟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你就是在監視我!夏侯奕我是你妻子,不是你的囚犯!我有自己的人身自由!請你不要隨隨便便干涉我!」
夏侯奕揚了揚手裡的同心結髮帶,字字如冰道:「如果你指的人身自由是它,那麼抱歉,我還真是不會給你!」
明琅頓時有種被侮辱了的羞憤,她上前,猛然推他:「你這個混蛋!你當我是什麼?不許派人跟蹤我!不許派人監視我!你聽見沒有?」
夏侯奕不語。
明琅火了:「別告訴我你打算這樣囚禁我一輩子!」
囚禁?夏侯奕抓住她的手,將她緊緊地扣在懷中,「怎麼?難不成你還想跑?」
明琅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眼神卻格外地叛逆和冰冷:「好啊,你儘管派人監視我,反正你管得住我的人,難道還管得住我的心?」
夏侯奕被觸動了逆鱗,他最怕的就是得不到明琅的心,現在她說這句話無意是用刀子在他心窩子裡狠狠地挖了一塊肉出來,她實在是長得太美了,但凡是個男人見了她都錯不開視線,然而她自己卻毫無察覺,瞧她穿的衣服,單薄得都能看見肩膀的皮膚,還有她的頭髮,斜斜地挽了個單髻,露出白皙修長的脖子,她知不知道這個樣子有多勾人?
該死的,一想到她這個樣子被祁雲給看了去,夏侯奕的心底就噌的竄起一簇火苗,燒得他理智全無。
他將明琅攔腰抱起,明琅掙扎:「你幹什麼?」
「干夫妻該幹的事!」
「你這個精蟲上腦的禽獸!在你眼裡我就是個洩慾的工具,是個漂亮的玩偶,是個一輩子臣服你不能有自己思想意志的傀儡!夏侯奕,如果婚後的日子是這樣的我一開始就不會嫁給你!我悔死了!」
夏侯奕的腳步就是一頓,邪魅的眼底掠過一絲受傷,他看向懷裡的她,隱忍著巨大的痛楚,問道:「你說什麼?」
明琅的呼吸一頓,一瞬間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哪有結婚的第二天就後悔的?
「夏侯奕,我……」
話未說完,夏侯奕放下她,一言不發地轉身,消失在了夜幕中,高大健碩的背影,竟呈現出了無窮的蕭瑟和落寞,在燈火闌珊處愈行愈遠,一點點消失不見。
這裡已經是墨荷院的門口,第一次被丟下的明琅心裡很不是滋味兒,守門的婆子想勸她進去,可看著她眼底越來越多的淚水,勸慰的話又梗在了喉頭。
這一夜,夏侯奕沒有回房。
第二天,夏侯奕沒有出現,晚上也沒有回房。
明天是回門的日子,夏侯奕卻突然人間蒸發了。
明琅抱著被子,很不爭氣地淌下了一滴淚。
------題外話------
夏侯童鞋被狠狠地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