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巖第一次見到秦東嶽的時候,秦東安曾經說他「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但是在秦家做了一整晚的作業,並且還被秦東嶽壓著把書包裡積壓的練習卷都做完之後,重巖開始覺得秦小安一定是嫉妒他哥才故意抹黑他。
重巖好歹也是念過大學的人,雖然對現在的學習不太上心,但要說成績有多差也不至於。可是跟秦東嶽一對比,就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了。他咬著筆頭琢磨半天做出來的一道題,那邊秦東嶽三下兩下就給他寫出來一個簡便算法。還有那句讓人聽了恨得牙癢癢的口頭禪:「這道題其實很簡單的……」
重巖覺得這也太打擊人了,一晚上下來,他最想說的一句話就是:以後再也不上你家寫作業了。
就這還沒完呢,兩個孩子開始收拾書包的時候,秦東嶽又把重巖給按住了,「重巖,你打算報考哪所大學?」
重巖眨巴眨巴眼睛,心說這問題困擾老子很久了,答案還不知在哪個五指山下壓著呢。
秦東安也注意到今天他哥好像特別針對重巖,雖然他也說不好是為什麼,但重巖一直以來吊兒郎當的樣子也讓他挺擔心的。聰明孩子太多了,光有聰明不肯踏實學習又有什麼用呢?如果他哥真能把重巖敲打的清醒過來,這個結果他也是樂見的。
重巖看著秦東嶽那雙嚴肅的黑眼睛,心口稍稍有些發堵。他搖搖頭,老老實實地說了句,「我不知道。」
秦東嶽無聲地歎了口氣,「我聽小安說你在做期貨?做的怎麼樣?」
重巖謹慎地點頭,「還可以。」一個月不到的時間,李承運的兩百萬已經掙回來了,不過他可不打算現在就還錢。他本錢太少,掙回來的又都打著滾投進去了。如果到過年的時候他的資產能超過八位數,他就還錢去。
秦東嶽試探地問道:「對金融類感興趣?」
重巖重新坐了下來,既然這是一場男人間的對話,他也得認真起來,「大學金融系的東西我都自學完了。」不能欺瞞,也只能說自學。反正他不打算再把上輩子的東西再學一遍,那又什麼樂趣呢?而且還浪費時間。
秦東嶽還沒說話,秦東安在一旁叫了起來,「真的假的?!」
重巖嚴肅地點頭,「真的。」
秦東安悻悻,「怪不得呢。」他身邊有錢的孩子可不少,要是肚子裡沒點兒底氣,有幾個會想到要去做那個賺錢。
秦東嶽覺得欣慰,同時又覺得稍稍有些棘手。重巖已經自學了大學的課程,又通過這些知識開始掙錢,金融類的專業他肯定沒有興趣再去念了。他現在對重巖的情況也算摸著一點兒邊了,這孩子已經在做別人上大學、甚至大學畢業以後在做的事,那麼高中生涯甚至大學生涯對他來說就變成了一個雞肋般的存在。沒有想要去實現的目標,沒有動力,自然就不會想要去努力。
秦東嶽換了個問題,「你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嗎?比如,小時候的理想?」
重巖臉上出現了一種類似於迷茫的神色,隨即又沉寂下來,「當然有過,比如想當警察啦,想搞遊戲製作、想學醫……」這些理想都是有現實基礎的。他上小學那會兒長得瘦小,又沒爸爸,鄰居和學校的小孩兒總欺負他。後來上了初中迷上了玩遊戲,眼饞得不行,又沒有太多零花錢,只能跟一幫毛孩子擠在網吧裡看別人玩。再後來他姥姥身體越來越不好,家裡又沒有錢好好治……
重巖歎了口氣,「我沒有想做的事。」
這是真話。他可以混在秦東安和那些同學之中,假裝自己也是十七歲,但是在內心深處,他知道他的身體裡有一部分已經腐朽成灰,再燃不起絲毫的火星。十七歲的少年澎湃在血液裡的那種想要去撼動世界的沖-動,他似乎也曾經有過,然而過去太久,他已經記不清了。那種模糊的記憶於他而言恍若隔世。
秦東嶽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憐憫的神色,他揉了揉重巖的腦袋,溫聲安慰他,「你還小呢,不急著想這個。」
重巖沒有躲開,這一霎間的觸感給他一種「自己對他來說也很重要」的錯覺,溫暖、熨帖,他不想避開。
秦東安張了張嘴,又識趣地閉上了。他覺得自從早上在校門口他哥把爪子放錯了地方,搭到了重巖的腦袋上之後,很多事突然間都變得……嗯,不對勁了。看他哥這架勢,很有一直錯下去的苗頭。
「重巖,」秦東嶽的手順著他的腦袋滑下去,在他的頸後輕輕捏了捏,「其實以後的事情不是那麼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得把你現在的日子過好,我覺得你沒什麼可沮喪的。你看,你學習上雖然不是很上心,但是成績也保持在一個……嗯,看的過去的水平上。生活上自己也安排的挺有條理,還會做投資掙錢。這就不錯了,比很多這個年齡的孩子都做的好。」
重巖不怎麼相信地看著他,「真話?」
秦東嶽回視著他,眼神坦誠,「真的。你把每一天都過好,一天一天都開開心心的,連起來,不就是一輩子的開開心心麼?」
重巖覺得他的話聽起來好像挺有道理,可是他要怎麼讓自己每一天都開心呢?生活裡很少有什麼事會讓他笑,以前的那些下屬也總在背後說他面癱。
秦東嶽看著他有些僵硬的表情,稍稍有些無奈,「比如你現在想做什麼?」
重巖掃了他一眼,舔了舔嘴唇,「揍你。」
秦東嶽笑了起來,「那你來揍。想做什麼的話,就去做,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把它做成,你就會覺得開心了。」
重巖二話不說就衝了上去。
房間裡頓時一陣雞飛狗跳。
唐怡不明所以,跑上來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結果才走到秦東安的臥房門口就看見她的小兒子一隻腳踩在椅子上大聲起哄,她的大兒子站在床邊,一條腿屈膝頂著重巖的後腰,將他的兩條胳膊反擰到背後攥著,而他家唯一的客人正臉朝下被按在床上,像個翻不過身來的可憐巴巴的小烏龜。
唐怡又好氣又好笑,「岳岳!你有沒有點兒當哥哥的樣子?!」
重巖剛抬起頭想跟唐怡打個招呼,聽見這一聲「岳岳」又一頭撲倒。真沒想到,壓在他背後的這個威武雄壯的漢子居然還有個這麼軟萌的小名。那秦東安又叫什麼?安安?小安?小安子?
秦東嶽臉皮厚著呢,才不會因為軟糯的小名暴露就惱羞成怒,他鬆開重巖,得意洋洋的在他腦袋上揉了兩把,「服不服?」
重巖沒好氣地撥拉自己的一頭亂毛,心說能不服麼,別說打架鬥毆的技巧了,就看兩個人的身高體重力量,硬件條件就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唐怡又說:「這都快半夜了,重巖晚上也別回去了。」
重巖忙說:「不了,阿姨,還有幾本書要帶,老師在課上強調過明天要用的。我都放在家裡了。」
唐怡一聽跟孩子上課有關,忙說:「那趕緊下來吃宵夜,吃完了岳岳把重巖送回去。」停頓了一下又說:「不許再欺負重巖。」
秦東嶽笑著說:「是他要欺負我,結果水平不夠沒欺負成。」
重巖訕訕。
「你都多大人了?」唐怡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拉著重巖往外走,「我讓阿姨煮了點兒小餛飩,吃點兒再走。」
重巖老老實實地被她拉著下樓,耳根後悄無聲息的又漫上來一絲緋紅。秦東嶽看著想笑,心裡卻又有點兒發酸。
這其實也是個挺好的孩子,他想,要是有家人管著,關心著,將來一準錯不了。可惜命不好攤上了那樣的家庭,那樣一個爹。
可惜了。
重巖自從重新活回來,還從沒像今天晚上這麼用功過,不但把當天的作業都寫完了,還一鼓作氣把積壓的幾張卷子都做完了。用腦過度的結果就是在回家的路上重巖就睡著了。他一直有些失眠的症狀,像這樣還沒回家就睡著的情況還從來沒有過。等他被秦東嶽拍醒的時候,簡直不知今夕何夕,整個人都睡懵了。
秦東嶽好笑地捏捏他的臉,「睡糊塗了?」
重巖迷迷瞪瞪的,也沒注意到他這個小動作,「到家了?」
「到了,」秦東嶽從後座幫他把書包拎了過來,「趕緊上樓洗洗睡吧。」
重巖下了車,晃晃悠悠走到單元門口才想起來跟秦東嶽道別,「秦大哥,麻煩你送我。你開車小心點兒。」
秦東嶽靠在車窗上看著他直樂,「都困成這樣了還能說話呢?趕緊上去洗洗睡吧。等你上去我就走。」
重巖擺擺手,走進了單元門。還好電梯就停在一樓,不用他等。靠在電梯裡上樓的功夫,他差點兒又睡著了。電梯停在五樓,重巖一出來就看見自己家門口坐著一個人,額頭抵在膝蓋上一動不動的,似乎已經睡著了。
重巖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嚇了一跳,走近兩步看到他的側臉才發現這是李延麟。重巖覺得莫名其妙,李延麟跟他那是一點兒交情也沒有,溫浩不是說他已經離家出走了嗎?他怎麼會跑到自己家來?
重巖抬腳踹了踹李延麟的小腿,「噯,噯。」
李延麟睡眼惺忪地抬起頭。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李延麟的眼神變得清醒一點兒了,「你怎麼才回來?」
重巖看他的眼神像看個精神病,「我幾點回來你管得著嗎?你在這兒幹嘛?」
李延麟慢吞吞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這以前是我的房子。」
重巖冷笑,「你也知道以前?再往前推這裡還是塊墳地呢。」他無比慶幸自己換鎖換的及時,要不然這貨就直接登堂入室了。
這都什麼奇葩啊。
李延麟與他對視片刻,敗下陣來,「能在你這裡借宿一晚麼?」
重巖乾脆地拒絕,「不能。」
「就一晚。」李延麟大概沒求過人,忍氣吞聲的樣子看上去顯得很僵硬,「我身上沒錢了。也不想給我哥打電話。」
「為什麼?」重巖記得他們兄弟感情很好的。
李延麟垂下頭,表情裡帶了點兒說不出的難過,「不為什麼,他們都不要我了。我也不想要他們。」
重巖簡直想笑,「這跟我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