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巖轉天起晚了,沒顧上吃早飯就急匆匆地出了門,在小區門口的早點車上買了兩個肉夾饃一邊啃一邊趕路。快到校門口的時候,他看見一輛有點兒眼熟的車停在不遠處,秦東安從車上下來,扭過頭跟車裡的人說話。車裡的男人衝他擺了擺手,車子繞過校門口的花壇開走了。停車時間不長,離得又遠,重巖只看見探出窗外的一截淺灰色的袖子。
還是沒看見臉。
重巖心裡稍稍有那麼一點兒遺憾,他發現秦東安這個大哥喜歡把袖口捲起兩圈,手錶也總是戴的鬆鬆垮垮,看上去有一種灑脫隨意的味道。重巖猜他的性格也一定不是秦東安那種乖乖巧巧的類型。
重巖追了過去在秦東安肩上拍了一把,秦東安回過頭見是他,笑著問,「起晚了?」
重巖點點頭,三口兩口把手裡的餅子吃完,一邊從口袋裡找紙巾擦手一邊問他,「剛才那是你哥?他天天送你?」
「怎麼可能,」說起這個,秦東安的神色稍稍有些沮喪,「他的假期馬上就到頭了,過了五一就要滾蛋了。」
「假期?」重巖覺得這個詞不好理解,「國內有哪一所大學是在四月份放假的嗎?」
秦東安笑著說:「你想些什麼啊,你以為他還在唸書?哪有那麼嫩啊,他都二十好幾啦。」
重巖沒見過他哥哥,自然不知道他到底是老還是嫩。不過二十多歲的人,又是休假,很有可能就是在外地工作了。重巖跟秦東安並不是很熟,這種關係到別人*的話題,他習慣性的不繼續追問,「我看你們感情很好。」
「他啊……哼,湊合吧。」秦東安撇了撇嘴,眼睛裡卻有種自得的亮光,「你看我們倆的年齡,他比我大了整整七歲呢。要是他敢欺負我,我媽會揍死他的。」說著還惡狠狠地做了一個握拳的動作。
重巖莞爾。
「對了,」秦東安想起一件事,忙說:「我哥說咱們倆都是未成年人,滿大街跑著送快遞不安全。他說讓咱們去他朋友的公司打雜,做週末的臨時助理。節假日、寒暑假都可以的。你去不?」
重巖遲疑了一下,隨即覺得秦家大哥的顧慮也不是沒有道理。秦東安怎麼樣他不清楚,但他對於京城的大街小巷並不熟悉,真去送快遞的話,至少一開始是很不容易的。
「也行啊。」重巖問他,「你去嗎?」
秦東安點點頭,「平時週末過去,早八點到晚五點。放假的話,大概白天要一直在那裡。」他想了想,又補充說:「我哥說就這個暑假讓我去體驗體驗,高二以後就不讓我去了。說學習要緊什麼的。你要是還想去,我幫你跟他說。」
重巖在他肩膀上輕輕捶了一下,「謝謝。」以後要怎麼安排假期他還沒想好,但是秦東安替他著想,他還是挺感動的。
秦東安興奮得要跳起來了,「太好了,有你跟我一起去打工,哦呵,太期待了。」
「臨時助理的工作是什麼你知道嗎?」重巖搖搖頭,掰著手指數給他聽,「搞衛生、幫打水、送東西、幫忙複印件、給工作人員訂盒飯……你確定你是真的期待嗎?」
秦東安攬住他的脖子晃了晃,笑嘻嘻地說:「你這個人也太掃興了。那畢竟是大人工作的地方啊,你都不好奇嗎?」
重巖在心裡苦笑了一下。他很少回憶自己在李家最後幾年的生活。那種枯燥的、一成不變的生活讓他想起來就會覺得厭煩。每天睜開眼就有大量的工作在等著他,摞的比人還要高的件在等著批復,無數的會要開,要談判,要視察子公司……不過,如果只是以一個打雜小弟的身份回到那種環境裡去,應該沒那麼難過吧?
重巖笑了笑,「走吧,快到點兒了。」
兩個少年順著操場旁邊的人行道往教學樓跑去。北方短暫的春天悄無聲息地到來,草地泛起了茵茵的綠色,台階下的幾株西府海棠結起了粉白的花骨朵,隔著操場,校園角落的老槐樹已經撐開了一篷新綠。
重巖的校服外套裡只穿了一件襯衫,跑進教學樓的時候也微微出汗。陽光晃得他睜不開眼,耳畔的腳步聲、笑鬧聲匯聚在一起,空氣裡都充滿了活力的味道。這是這個年齡獨有的、只屬於青春的味道。
重巖有種錯覺,像身不由己地被捲進了一條喧囂的河水裡。沉寂的心房裡像有什麼東西慢慢甦醒。
重巖忽然覺得,從最青春的年紀開始重新活一次,似乎也是件不錯的事。
因為週末要去「上班」,重巖週五放學之後,難得主動的把所有的作業都寫完了。轉天一早,兩個少年在車站碰頭,一起搭公交車去秦東安他哥哥給聯繫的公司上班。
公司的全名是「泰豐房地產集團有限公司」,在金融街泰豐大廈佔據了最頂端的兩個樓層。這地方重巖應該沒來過,前一世應該也沒有過什麼接觸,但是不知為什麼這個名字讓他覺得莫名的耳熟。
兩人到前台報到,被工作人員直接送去了後勤科。後勤科在走廊的西側,一間辦公室,一個科長,兩個助理。辦公室旁邊是兩間庫房,緊挨著樓梯間。科長是個胖胖的中年婦女,圓圓臉上天生帶笑,兩個助理一男一女,很年輕,都是剛畢業沒多久的樣子。重巖覺得這位秦大哥雖然嘴上說的厲害,其實還是不捨得讓自己弟弟真的去受磨難。自己也算是佔了秦東安的光了。
後勤科的工作量不大,每天來上班的時候打掃打掃衛生、整理庫房、把各科室需要的東西送過去,偶爾幫忙打印一些件。剩下的時間他們可以自己看書、上網,甚至可以吃零食。至少兩天下來,秦東安一直是樂呵呵的,因為那個圓圓臉的女科長最喜歡給他們的口袋
袋裡塞巧克力,這東西他在家的時候他哥是不怎麼讓他吃的。尤其讓他高興的是,重巖的那一份也留給了他。
秦東安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有個不愛吃巧克力的哥兒們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啊。」
「先擦擦嘴吧,哥兒們。」重巖哭笑不得,「小孩子吃巧克力都不會吃到下巴上……你這吃法實在太噁心人了。」
秦東安滿不在乎的把圍棋子似的巧克力豆扔起來,伸著舌頭接住,隨手把一個件夾塞到重巖懷裡,「吶,我要好好享受一下美食的魅力。你幫我把這個送到樓上的行政助理那裡。就是那個愛穿粉色套裝笑得特別假的女人,你知道吧?」
「……」重巖,「你直接說林助理就行了。」
「快去吧。」
重巖掃了一眼他從口袋裡摸出來的巧克力,搖搖頭,「小心蛀牙。」
秦東安不耐煩地擺擺手。
後勤科離樓梯間近,他們幾個上樓習慣性地走樓梯。重巖把件送到行政科,剛剛交給行政科的小秘書,就聽身後一個男人的聲音說:「林助理回來了嗎?」
小秘書連忙站了起來,神色稍稍有些緊張,「林助理還沒回來。」
重巖好奇地回頭,見一個清瘦的青年站在門口,眉頭微微皺著,語氣不悅,「等她回來讓她馬上來我辦公室。」
小秘書忙說:「好的,宮總。」
被叫做宮總的男人掃了一眼站在辦公桌前的重巖,轉身走了出去。
重巖維持著被雷劈了一樣的表情問小秘書,「他是……他……」
臥槽,這貨不是宮皓嗎?!宮郅嫡親嫡親的親大哥,宮郅自殺未遂被父母帶出國之後,宮皓就跟自己對上了,到後來簡直就是拿生命在給自己找茬。重巖那時候一聽「宮」字就頭疼,偏偏還不能真把他怎麼樣。他已經禍害了人家一個兒子,剩下這個要是在他手上出事,估計整個宮家都要跟自己拚命了。
重巖知道宮家兩兄弟感情好,人家當哥的給弟弟報仇,理由都是現成的。他也能理解,確實這事兒說起來自己理虧。但理解歸理解,天天被人這麼盯著,重巖覺得自己的抑鬱症都加重了。
現在知道自己就在前世的敵人手下做事,那種熟悉的感覺頓時又回來了:頭疼、無奈、憤怒……還不能還手。
重巖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他拿著行政科蓋完章的件夾往回走的時候,腦子裡就只有一個念頭:撐完了這幾天就回家吧,暑假說啥也不能到這裡來掙錢。
宮家的錢不好掙啊,太糟心了。
更糟心的是,下班的時候,重巖和秦東安剛從電梯出來,就看見旁邊的專用電梯的門滑開了,宮皓帶著宮郅從裡面走了出來。
重巖下意識的往後躲了躲,跟那兄弟兩個人拉開了距離。他上一世就不知道宮郅到底是什麼時候出國的,但他既然是李延麟的同學,應該跟李延麟一樣上高三了,這馬上就要到六月份了,他現在還不出國,到底要等什麼時候?!
重巖覺得挺頭疼,有錢人家的孩子心思真是不好猜。
等宮家兄弟的身影看不見了之後,重巖問秦東安,「你哥怎麼會認識宮家的人?」
秦東安搖搖頭,「不知道。」
重巖不太放心,跟秦東安告別之後一路上都在做琢磨上輩子有沒有跟姓秦的人家打過交道。無奈時間太久了,有用的東西一樣也沒想出來。重巖只好安慰自己,想不出來也是好事,這說明就算他跟姓秦的有啥過節,那過節也一定不怎麼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