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人就像候鳥一樣,只不過候鳥隨著季節的變化而遷徙,而草原人隨著水草而遷徙。哪裡有肥美的水草,他們就放牧到哪裡。
牧馬人的天性造就了他們強大的野外生存能力,是以他們能夠很快就紮好那一座座帳篷。當天色完全黑下來的時候,遼軍大營裡遍地篝火,烤羊肉的香氣甚至飄到了不遠處的鎮州城頭。
「咱這水煮的大肉就是沒遼狗的烤全羊香吶!」城頭的宋軍嗅著鼻子,一臉的羨慕之色。
可羨慕歸羨慕,他們一個個還是美滋滋的從鍋裡撈起那連皮帶骨的豬骨頭,雙手抓著就啃了起來。
吳師道乃酒肉道士,自然是葷腥不計,啃著豬蹄來到韓旭身邊。見韓旭手中端著酒杯半天不動,只是呆呆的望著遠處的遼軍大營,於是疑惑道:「旭哥兒,想什麼呢?看著遼人烤全羊,肚裡的饞蟲撓喉嚨了?」
韓旭搖了搖頭,給了吳師道一個極其鄙夷的眼神,這才歎道:「吳老道,耶律休哥不簡單吶!這仗不好打!」
吳師道怔了怔,剛想問韓旭為何會有這樣的感慨,只見韓旭手指遼軍大營,又道:「你看,遼軍大營在我們的強弩射程之外,可是又並未遠離我們的城池,即便我們想突襲他們,他們也有足夠的反應時間,對距離的把握耶律休哥真是做到了『不遠不近,若即若離』。」
遼軍大營的設置確實如此,而且在他們的大營外,眾多的遼軍騎兵游弋著以防宋軍的偷襲。耶律休哥不以自己的勢大而小看了宋軍,同樣也不以宋軍那恐怖的火箭而妄自菲薄。
正在此時。
「報……大批遼軍步卒朝北門而來。」一名校尉前來匯報。
「戒備……」劉三扔下手中的肉骨頭,飛速奔了出去。
只見城頭的宋軍舉著火把早已嚴陣以待,而奇怪的是前來的遼軍步卒只是打著火把連任何的隨身短刀都沒有。耶律休哥搞什麼鬼?夜晚攻城本就是極其困難之事,難不成他們還想赤手空拳攻城?
正當宋軍疑惑之際,遼軍中走出一名漢人將領,朝著韓旭拱手大聲道:「韓王爺,末將奉耶律大王之命,請韓王爺高抬貴手,容許我軍收攏戰死的弟兄屍體!」
收屍?這些人竟然是來收屍的?黃昏時分填埋護城河的戰鬥,遼軍喪命數千名士卒,此時來收屍似乎倒顯得耶律休哥很是仁義,可問題是宋軍的將士們顯然不相信遼人的話,手中的弓箭依舊朝向城下的那一支支亮著的火把。
「耶律休哥搞什麼鬼?」吳師道不明所以,戰爭哪有不死人的,能在大戰結束後收攏將士的屍體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了。可耶律休哥竟然在城池還沒攻下的情況下就這樣做,難道有什麼陰謀?
韓旭同樣也很疑惑。然而,當他抬頭朝著遼軍大營望去之時,只見遼軍中軍大帳下筆直的立著一位身材高大的身影正朝著這邊望來,旋即想都不想,立馬下令道:「收起弓箭,讓遼人收屍!」
韓旭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同意遼人的請求,若說自己也「仁義」的話,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或許唯一的解釋是看到遼軍大帳下耶律休哥的身影,同樣身為主帥他也心升敬意。當自己的士卒戰死,能為他們做的或許只剩下將他們的屍體運回故鄉。
城下的遼軍不發出一絲的聲響,默默的收斂著他們弟兄的屍體。
此時此刻,宋軍同樣也沒有發出一絲的嘲笑亦或其他,所有人收起自己的兵器,默默注視著收屍的遼軍。
當最後一舉遼軍的屍體被運走後,只見遼軍中軍帥帳下的那道身影遙遙的朝著這邊舉起了手中的羊皮囊。
韓旭微微一笑,舉杯一飲而盡,深吸口氣歎道:「耶律休哥是個人物!」
這或許就是英雄相惜的情感,即便那人是自己的對手。對手有時候比朋友更重要,對手能讓自己更深刻的發現自身的不足,從而不斷的自我成長。耶律休哥這樣的對手,一生難求!
難求歸難求,可該做的事還得去做,那就是徹底的打敗耶律休哥。
想到此,韓旭將何一鳴招到身邊,附耳小聲的說道:「將城裡的鐵匠,工匠召集到府衙……」
眾人完全聽不見兩人在嘀咕什麼,可只見何一鳴的臉色從疑惑、不解,慢慢的變成了激動、興奮。待韓旭吩咐完畢,何一鳴如打了雞血般,興沖沖的就下了城樓,朝城裡奔去。
……
耶律休哥望著城樓上的韓旭微微一笑,隨即將羊皮酒囊掛回腰間,轉身進入帥帳。
當他進入帥帳的那一刻,原本臉上掛著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鐵青著一張臉掃過帳內所有的將領。
原本氣氛輕鬆,喝酒吃肉的帳內將領,一個個低著頭,閉上嘴巴,看都不敢看耶律休哥一眼。尤其是下首首位的耶律斜軫,他從頭到尾就沒有說過一句話。整個帥帳,此刻唯一還能保持輕鬆狀的,或許只有照樣喝酒吃肉的北漢軍統帥劉思漢了。
耶律休哥坐回帥位,將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在眼裡,對耶律斜軫這位既是自己同門師弟又是自己手下愛將的遼軍先鋒,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情感。
遼軍突然大軍南下,在打了宋軍一個措手不及的同時,卻也先鋒軍幾乎喪失殆盡。事實上,當他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差點沒一口血噴出。先鋒軍是耶律斜軫指揮的,而且為了保護這些南院精銳騎兵,他甚至將南京府所有的盔甲都集中到了先鋒軍的身上,以至於他的中軍除了自己親衛和將領,下面的無論是步卒還是騎兵都沒有一件真正意義上的盔甲可穿。
的確,遼軍此次是倉促出兵,甚至一開始還是他自己未經過請示直接下的命令,可若說遼軍先鋒喪失殆盡,而耶律斜軫一點錯都沒有的話,他也過不了自己心裡那一關。
想到此,耶律休哥開口道:「斜軫,此次先鋒軍幾乎喪失殆盡,士氣大挫,你可知罪。」
耶律斜軫渾身一顫,別看自己這位大師兄平日好說話,可一旦嚴肅起來那是六親不認,尤其是在面對軍國大事的時候。於是,趕緊說道:「啟稟大帥,此次先鋒軍大敗,末將罪不可赦,請大帥責罰。」
耶律斜軫頭頂大遼國第一青年才俊的頭銜,向來有其高傲自負的一面,此時突然開口就認錯,倒是讓所有人都楞在當場。
就連耶律休哥都忍不住的:「哦?」
「啟稟大帥,末將第一錯在驕傲輕敵,在我軍圍城之際,卻不查我軍後方,是以讓宋軍突然出現之後打了我軍大營一個措手不及;第二錯是,末將在大營丟失後,一心想著一雪前恥,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下,率領所剩騎軍進行衝鋒,造成我軍更大的傷亡。」耶律斜軫朗聲道:「末將難咎其職,請大帥責罰。」
此言一出,帳內諸位遼將彷彿第一次見到耶律斜軫一般,一個個瞠目結舌,他們的先鋒將竟然還有如此謙虛承認錯誤的一面?
「哈哈哈哈……」突然起來的大笑,將帳內所有遼軍將領拉回了現實。
耶律休哥仰天大笑,笑得很開心,也笑得帳內所有人莫名其妙。
對於自己這位二師弟,耶律休哥心裡比誰都瞭解。在耶律斜軫那高傲的個性中,自然是一顆自負的心,向來從不認為自己有所過錯,要錯也只有是別人的錯。這在遼國的武將當中,因為耶律斜軫極其出色的一面更加助長了耶律斜軫的自負心。
而今日一戰,面對大宋朝最年輕的百勝將軍,耶律斜軫輸了,而且輸得幾乎是傾家蕩產。雖然遼軍付出的這個代價非常大,可在耶律休哥看來,輸這一場而讓耶律斜軫成熟,或許並不是什麼壞事。
但既然錯了,那就要接受教訓。
在眾目睽睽之下,耶律休哥朗聲宣告了對耶律斜軫的處罰:軍棍一百杖,削去其先鋒將之職,一擼到底,成為一名普通的遼軍騎兵,戰後看其表現再行論處。
對於自己的師弟,能做出這樣的處罰,可見耶律休哥治軍之嚴謹。雖然還有些偏袒的一面,可在這個皇權時代,已經是重中之重了。
帳外傳來軍棍落在股腚上沉悶的響聲,每一聲都深刻的敲打在各個遼將的心裡,包括一直皺眉不語的劉思漢。在他的眼裡,耶律休哥是在懲罰耶律斜軫沒錯,可偏偏感覺耶律休哥這是在打給自己看,那是一種殺雞儆猴的威懾。是遼軍對北漢軍的威懾。
然而,耶律斜軫也確實有其高傲的一面,從頭到尾未發出一聲的叫喊。即便在嘴中的木棍被其咬斷,即便在雙唇被自己咬得鮮血淋漓,他自始至終都未哼一聲。
和大營外熱火朝天的氣氛相比,遼軍大帳內的氣氛冷得可怕。這些平日裡老子天下第一的將領們,一個個不吭聲,喝酒吃肉如同嚼蠟。……「誰?」耶律斜軫趴在床上,聽聞帳外的動靜,就想拔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