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西北風,吹散了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
城牆上的屍體已被搬走,地面的血跡已被清水沖刷乾淨。雖然有些地方還隱隱留著些許紅色的印跡,但已遠遠比韓旭剛登上城樓時那副慘烈的景象好多了!
城裡城外,無數的鎮州百姓跟隨著宋軍忙碌著,修補城牆,挖通護城河,加固一切所能加固的城防。
男男女女,老老幼幼,他們頭上紮著白色的孝帶,揮動著鐵鍬,肩扛手提……一眼望去幾乎人人戴孝,白茫茫一片。
此時,他們本應呆在家裡為死去的親人舉行喪事,可在聽聞平西王急需人手修葺城防之後,他們草草掩埋了死去的親人,收拾起傷痛,連夜加入了勞動大軍。
他們不懂什麼大道理,但他們心裡都清楚,誰對他們好?誰在保護他們?他們就跟著誰!
成德軍在護衛鎮州城,於是無數的青年精壯加入了守城的行列;平西王的大軍沒有撤退,而是留了下來,所以即便是沒有青年精壯,他們也盡了所有能力,男女老幼齊上陣。因為這是一場家園保衛戰。
戰爭一起,流民遍地,然而普通的百姓並不是真的願意離開自己的家園成為流民,只要有一線希望,他們會和將士們抵抗到底。
韓旭一宿未合眼,大清早來到城頭,望著忙碌的鎮州百姓,心裡暗暗發誓,無論如何也要守住他們的家園。
「韓將軍回來了……」不知是誰叫了一聲,只見韓慶朝急沖沖的登上城樓。
還是昨日那身渾身帶血的盔甲,只是在腰間和頭上紮了兩條孝帶,很明顯昨日他連衣服都沒換,就帶人去附近縣衙徵集糧食。帶著血絲的雙眼,因疲憊而顯蒼白的臉色,鬍子拉雜,好好的一個年輕人看上去像是一下蒼老了十多歲。
韓旭暗自驚奇:「這麼快?」
「末將見過韓王爺。」韓慶朝來到韓旭面前,拱手道:「末將不辱使命,帶人徵集了千擔糧草……可惜,附近的縣衙太小,糧倉裡的存糧也不多,今年秋收糧食,不久前剛剛上繳了朝廷。」
韓慶朝顯然很遺憾,可在韓旭看來這已經不錯了,一夜時間能搞到這些倒算是額外的驚喜。
對韓慶朝讚不絕口的同時,韓旭留意到他的盔甲上竟然有些新鮮的紅色血跡,臉色瞬間黑了下去,難道這傢伙在徵糧的過程中遇到爭執而動手殺人了?
見韓旭臉色不善,韓慶朝還以為是自己這身髒兮兮的樣子噁心到了這位平西王,心中不禁暗自歎息:「到底是京城裡的王爺,都這時候了還計較這些穿著打扮的皮毛之事。」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對韓旭的決斷和指揮還是相當的肯定的,於是勉強接受了韓旭愛乾淨的臭毛病,認錯道:「王爺恕罪,末將只是一時間還沒來得及回去梳洗一番,早上回來之時又遇到了遼人的游騎,身上難免血腥氣濃厚,末將這就回去梳洗。」
「等等!」
韓旭連忙讓韓慶朝止步,皺眉道:「你說你早上遇到了遼人的游騎?」
「回王爺,正是。」韓慶朝於是將徵糧的過程細說了一遍。
原來他們兩千人,分成數批各自奔赴附近縣衙。徵糧的過程還是挺順利的,只是在今早回來的路上,在鎮州城不遠處遇到了遼軍游騎。好在遼軍游騎人不多,宋軍騎兵在斬殺數十人後,遼軍自動退了回去,而韓慶朝身上的新鮮血跡也正是今早和遼人的衝突中留下的。
誤會了韓慶朝,韓旭心裡暗自抱歉,於是趕緊讓韓慶朝回去梳洗休息一番。
但鎮州城附近有契丹人的游騎,這倒是個很麻煩的事。他沒想打,耶律斜軫有如此的魄力和勇氣,在死傷八千鐵騎之後,還是一早就將自己手中僅有的兩千騎兵放了出去,探查鎮州附近宋軍的情況。現在是少量的游騎,當他們發現宋軍在籌集糧食之後,後面必定就是大批的遼人集中的阻擊隊伍。
韓旭想得沒錯,事實上他的預言很快就已經實現了。
不遠處,煙塵滾滾,馬蹄聲奔騰,只見耶律斜軫一馬當先,身後是上千名遼人騎兵。
見狀,城內城外一片慌亂。
「快,將城外的百姓趕緊撤進城內。」韓旭急忙下令,倘若遼人屠殺這些城外的百姓,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然而有驚無險的是,耶律斜軫在距離城頭一千多步外停了下來。直到城外的百姓全部撤入城內,城門被關上之時,他還是沒有任何攻擊的跡象。吳師道手搖拂塵,小眼一瞇笑道:「這耶律斜軫倒是吃一塹長一智,不是他不想進攻,而是怕我們的火箭,一千步的距離,剛好在我軍床子弩的射程之外。」炸藥包是牛x,可床子弩還是這時代的兵器,雖然威力大,射程遠,可這大和遠也只是相對於弓箭來說,距離畢竟是有限的。耶律斜軫在吃了大虧之後,整整反省了一晚上,若還是看不清床子弩的弱點的話,那他及不配當遼軍的領兵先鋒。
同時,經過一晚上的整頓,此時的遼軍騎兵恢復了六七層的功力和自信,上千的騎兵排開架勢,氣場十足。()
城頭上,宋軍迅速行動,各就各位彎弓搭箭,一座座床子弩載著炸藥包直指遼軍。
戰場上陰雲密佈,氣氛瞬間緊張起來。
不一會,耶律斜軫單人單騎離開騎兵戰陣,以衝刺般的速度,策馬直奔城下。
漂亮的勒馬急停,馬蹄如釘,一動不動的釘在地上。旋即,他抬眼望著城牆上那道蟒袍身影,大聲道:「韓兄,揚州一別,卻沒想到今日戰場相見。為兄一直認為韓兄乃人中龍鳳,時至今日,又何必做那螳臂當車之事呢!」
未待韓旭說話,吳師道跳出來大罵:「放屁,我家王爺是堂堂的大宋平西郡王,你一個小小的遼人先鋒將領憑啥和我家王爺稱兄道弟?不知所謂!」
耶律斜軫和韓旭也只是在揚州有過一面之緣,事實上還並未到稱兄道弟的地步。他這樣說是想打探一下韓旭的心思,畢竟能不用兵最好,韓旭手下大軍的實力強悍得緊,尤其是那恐怖的火箭大殺氣。可是,韓旭還沒說話,耶律斜軫就被那尖嘴猴腮的道人噴了一鼻子的灰。
見韓旭不說話,耶律斜軫只當是這道人的這番話是受了韓旭的指意,頓時怒上心頭,唰的拔出腰間彎刀,怒極反笑道:「我契丹人尊重的是英雄,能不能稱兄道弟憑的是手中的彎刀,而不是出生。早就聽聞韓王爺乃趙宋的英雄人物,本將軍不才,願以手中彎刀會天下英雄,不知韓王爺可敢下城一戰?」
單挑?
韓旭頓時笑出了聲,尼瑪還終於見到了古代武將所謂的單挑,只不過這單挑的對象竟然是他自己。
「吼……」「吼……」「吼……。」
耶律斜軫的話,激起了遼軍的士氣,他們將手中的彎刀高高舉起,發出震天的呼喊助威。遼人崇拜勇者,強者為尊早已深入他們的骨髓。
反觀鎮州城頭,宋軍這邊氣勢為之一弱。
「單挑個屁!依老道看,不如一弩射過去,炸死這小子得了。」吳師道陰陰一笑,和劉三相視一眼。
劉三立馬會意,同樣陰笑著拿過火把,將床子弩瞄準耶律斜軫。
耶律斜軫還真不虧是個人物,單槍匹馬的來到城下不說,竟然還敢挑動宋軍的神經。
然而,韓旭不知道的是,耶律斜軫也有不得以的苦衷。遼人在被宋軍的火箭打擊之後,士氣一直恢復不到原先那十層的狀態,表面上能唬住人,事實上恐怕宋軍的火箭一炸,這裡大部分的遼軍很可能會丟盔棄甲。他這樣做,是想做給身後所有的遼軍將士看,宋軍也是人,他們的火箭沒有那麼可怕。
「小三住手。」韓旭無奈的喝止劉三的動作。為了一個人耗掉一個炸藥包實在是太不合算,如今的遼軍前鋒已經不成氣候,不如不變應萬變。當然,倘若這人是遼人南院大王耶律休哥的話,那就不一樣了,即便是耗掉手中所有的炸藥包,韓旭也要搞死他。
可眼下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耶律斜軫在宋軍的面前如此囂張啊?
「拿弓箭來。」韓旭略一掂量,接過身後劉三遞來的弓箭。
「王爺,行不行啊?」劉三從來就沒見過韓旭射箭,萬一這箭射得沒了邊,豈不是在數萬人面前鬧了個大笑話。
「男人不能說不行。」韓旭彎弓搭箭,將一張鐵胎弓拉成了滿月狀,僅僅這一手力氣,早已將周圍的宋軍將士們震得目瞪口呆。
耶律斜軫見韓旭彎弓搭箭,直指自己,心中莫名的凸的一下。然而,他自己選擇的距離可是有技巧的,雖然在弩箭的射程之內,可卻在弓箭的射程之外。此時,他若是退卻,身後遼人剛剛有了點起色的士氣勢必會再次降下去。是以,耶律斜軫刀尖向前,等著城頭上的箭矢。
「嗖……」
城頭白光一閃,箭矢快若閃電,耶律斜軫直感覺毛骨聳立,後背一陣發涼。還未來得及舞動手中的鋼刀護住面門,箭矢已經「噗嗤」一聲,射入馬蹄之間的地面。不遠不近,恰好在兩隻馬前蹄之間,箭頭深入地下,唯留小小的一節箭尾兀自顫抖不已。
「我操,射偏了啊!」韓旭一拍大腿,滿臉的不爽,倘若王凳子那小子在就好了,可惜這傢伙隨曹彬南下了。望著地面的箭矢,韓旭忍俊不禁:「雖然不能射你一牆,但至少也算是射你一地!」
韓旭射出的這一箭,將宋遼兩邊的將士們震得呆若木雞。
入土大半截,唯留箭尾羽毛,如此遠的距離,如此強力的勁道,這世間除了他有誰能做得出來?
遼人天生生活在馬背上,騎射功夫天下聞名天下,如此的箭術,放眼整個遼國也沒有幾人能做到。或許他們的南院大王耶律休哥算一個,可除了耶律休哥還能有誰呢?
箭入馬蹄間的地面,在耶律斜軫看來不是韓旭箭術不精,倒像是韓旭在給他的下馬威。人家根本就不屑與你廢話,直接動手告訴你「老子想射你哪裡就射你那裡,而且不屑於偷襲放暗箭,這一箭就是射給你看的」。
宋軍歡呼雷動,士氣高漲到極點。
聽聞遼軍前來的韓慶朝,剛剛洗了一半的澡,就匆匆披上鎧甲,來到城頭。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恰好看到了韓旭彎弓搭箭的這一幕。大宋國的平西王果然是神一般的人物,如此驚天一箭,足以記入史冊。
韓慶朝歡呼著,將原先對韓旭那一點「潔癖」的不滿拋到了九霄雲外,歡呼聲震天。
楊月蟬掩口輕笑,或許這數萬人當中,唯有她一人知道韓旭的的確確是「射偏了」。
城頭上宋軍的歡聲雷動和身後遼軍鐵騎的寂靜無聲形成鮮明的對比。
望著那蟒袍身影,耶律斜軫的目光漸漸變得茫然。八千騎兵折損在韓旭手裡,而自己前來單挑以漲士氣的舉動再次折在鎮州城下。
最關鍵的是,直到目前為止,自己挑釁了半天,而韓旭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回答他的有且只有那威勢震天的一箭。這好比兩人吵架,你站在街上潑婦罵街的罵了半天,而對方卻未還一句嘴,直接來到面前狠狠的扇你一巴掌,隨後微笑著「事了拂衣去」。
「駕……」,「駕……」,「駕……」
一匹白馬出自遼軍陣營,直奔耶律斜軫而來。
馬蹄聲伴隨著嬌斥聲,策馬揚鞭,裙角飛揚,說不出的靈動,說不出的英姿颯爽!
如此的異族美人一出場,頓時吸引了城頭上所有宋軍的目光。歡呼聲沒有了,數萬大老爺們目光呆滯的跟隨著少女的腳步。
「燕燕,這裡危險,你趕快退回去。」耶律斜軫終於反應過來,連忙回頭朝著蕭燕燕呵斥。
蕭燕燕放佛沒聽見似的,加速直衝到耶律斜軫身邊,和其並肩而立,噘著嘴巴不滿道:「三師兄,我當然是來幫你的,對面那人顯然是在欺負你!」
耶律斜軫嘴角露出一絲苦笑,自己的這位小師妹很調皮也很有天賦,但這調皮只會展現在他們幾個師兄妹之間。在外人的面前,蕭燕燕總是顯得不符合年紀的那份成熟與穩重。
「駕。」
未待耶律斜軫說話,蕭燕燕再次策馬上前,直到進入宋軍弓箭手的射程這才停了下來。
見狀,耶律斜軫大駭,想阻止已然來不及,只見蕭燕燕手中小皮鞭直指城樓,嘴上恨恨道:「本姑娘就在這,那個什麼大宋平西王的,你有本事就一箭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