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漢軍和遼軍忙著撤退的時候,宋軍同樣也沒有休息的時間。在追擊無望的情況下,韓旭只能下令大軍進入鎮州城。
依原先計劃,韓旭會在鎮州城外安營紮寨,與鎮州城的成德軍互為犄角,可以互相支援的同時,也能讓北漢和遼軍不能全力進攻一方。可當韓旭率領人馬進鎮州城探查一番後,立馬放棄了這個打算。
在敵軍的圍攻下,鎮州城防幾乎被全部摧毀,尤其是城北段的城牆,已有數處因巨大的裂縫而倒塌。另外,成德軍死傷殆盡,參與守城的鎮州百姓也死傷無數。
是以,鎮州城徹底的失去了去防禦,這樣也就不存在互為犄角的可能。如今擺在韓旭面前的是拋棄鎮州城後撤大名府,還是留下來將敵軍抵禦在鎮州城外。
「嗚嗚嗚嗚……」天色大暗,但鎮州城內卻燈火通明,城內的百姓哭泣著,打著火把登上城頭,收尋著親人的屍體。
滿地的屍體,韓旭的輪椅根本就無法通行,不得不坐在被拆下來的門板上,被親衛抬著巡視城頭。
當來到城樓處,只見數十名盔不成盔,甲不成甲的成德軍將士圍成一圈,痛哭流涕。當他們發現韓旭到來之時,一個個趕緊彎腰拱手道:「見過韓王爺。」
人群中的韓慶朝微微抬起了頭,只見火把下一名年輕的蟒袍男子坐在木板上,烏黑而深不見底的雙眼正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他心中竟然泛起一種不由自主下跪的想法。然而,懷中抱著韓令坤的屍體,韓慶朝最終還是沒有行禮,只是止住了抽泣,朝著韓旭點頭道:「末將韓慶朝,見過韓王爺。」
「大膽。」幾名親衛對韓慶朝的無禮很不滿。
韓旭倒是並不在意韓慶朝的無禮,只是暗自奇怪他手中抱著的是何人?於是,開口問道:「韓將軍在哪?」
此言一出,原本已經止住了哭泣的數十名成德軍將士,忍不住的再次抽泣起來,尤其是中間那名叫韓慶朝的,哭得是聲嘶力竭。見狀,韓旭隱隱猜到了韓慶朝懷中那人的身份。
未待韓旭多想,一名成德軍校尉走了出來,拱手泣道:「啟稟韓王爺,韓大帥已……已為國盡忠。嗚嗚嗚嗚……」
韓令坤戰死了?
雖然和韓令坤並不熟識,但韓旭向來對後周那批將領很是佩服,即便是李重進和韓通,在他的心中都算得上響噹噹的人物,只不過最後各為其主罷了。退開來說,能成為英明皇帝柴榮手下的高級武將,沒有幾分本事是不可能的。
韓旭下了木板,坐回輪椅,朝著韓令坤的屍體鄭重的鞠躬,也算是對這位死守鎮州城將軍的敬意。
在他的帶頭下,身後所有的宋軍援軍將士,紛紛行禮。
此時,吳師道匆匆忙忙跑了過來,氣喘吁吁的說道:「王爺,屬下查過了糧倉武備庫房,城裡的糧草不足,武備庫更是早已耗盡。」身為此軍隊的掌書記,在大軍進城的那一刻,吳師道親自帶人第一時間瞭解城池的物資狀況。
說到這,吳師道建議道:「撤吧,鎮州城防不住了。」
話音剛落,周圍的成德軍瞬間止住了哭泣,滿臉不可置信的望著吳師道。
「撤,你們竟然說撤?」
韓慶朝大怒,第一次放下懷中韓令坤的屍體,撐著身子欲起來,可因為長時間不動而腿腳麻木,當即一頭栽倒在地。他不顧額頭被摔得鮮血淋漓,連滾帶爬到吳師道面前,沙啞的聲音咆哮道:「我們拚死守城數日,總算守住了鎮州城,可你們一來就要棄城?那豈不是我們先前所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為什麼?為什麼?」
此時,韓旭總算看清了韓慶朝,渾身上下血跡斑斑,片片凝固在鎧甲上面,整個人猶如從血水裡鑽出來一般。額頭上磕破的地方,殷紅的鮮血順著鼻樑兩側「咕咕」流著;赤紅的眼睛,流出的淚水和血水混成一片,整張臉顯得異常的恐怖。
韓慶朝越說越激動,瘋狂的舞動著四肢,似乎欲將其內心的憤怒和哀傷全都發洩出來:「你們對得起死去的成德軍弟兄嗎?對得起鎮州城的百姓嗎?」
所有人都被韓慶朝的舉動震得目瞪口呆,尤其是直面他的吳師道,臉上處處是被他噴出來的口水和血水,整張臉成了個大麻子。
片刻的呆滯後,吳師道火冒三丈,一把抹去臉上的混合物,不甘示弱道:「城裡的糧食只夠一個月,兵器庫一貧如洗。沒有弓箭、沒有箭矢;空有強弩、沒有弩箭;城牆數出坍塌。你拿什麼守城,拿什麼對付即將到來的耶律休哥大軍?」
韓慶朝沒想到眼前這穿著髒兮兮道袍的瘦弱傢伙竟然敢對自己如此大吼大叫,在吳師道這一吼下,他的腦袋也清醒了幾分。吳師道說的都是事實,遼軍突然出現,鎮州城準備不足,先前的守城已近耗盡了城內所有的箭矢。
然而,韓慶朝不甘心,不甘心成德軍辛辛苦苦守下來的城池就這樣拱手送給遼人。
只見他朝天揮動著拳頭,咆哮著:「老子不管,老子就是要守城,守住鎮州城。你們可以走,但就算老子一個人留下來,也要守鎮州城。」
「莽夫……」吳師道啐道。
「你說什麼?」韓慶朝上前就去抓吳師道的衣領。同時,其身後的數名成德軍將士也衝了上來。
「放肆!」一聲大喝,如雷鳴般的聲音在韓慶朝等人耳邊炸響。
韓慶朝只感覺耳朵一陣生疼,情不自禁的雙手摀住,滿臉震駭的望著那年輕的蟒袍男子。
成德軍以傷亡殆盡的代價堅守住鎮州城是沒錯,但還沒到可以肆無忌憚的放肆的地步。韓旭為了直接震住這幫傢伙,暗自功聚氣海,以虎嘯山林的氣勢吼出了聲。同時,雙眼冷冷的在所有成德軍的臉上掃過,最後直直的盯著韓慶朝。
韓慶朝身為成德軍的偏將,又是韓令坤的親子,在成德軍中自有少將軍的稱呼,走在鎮州城上沒人敢不恭敬。自小也養成了心高氣傲的習性,本想抬眼朝著韓旭反瞪回去,可剛一觸及韓旭的眼神,他忍不住的有種欲膜拜的感覺,下意識的低下頭躲開韓旭的目光。
直到此時,成德軍似乎才「真正」明白,眼前的這位乃朝廷的平西王。一出手就將遼軍鐵騎滅殺無數,將北漢和遼的盟軍嚇的連夜後撤。他們是守住了城池,可也僅僅只是「守住」,並沒有打敗遼人。而眼前的這位平西王,才是真正連遼人都害怕的狠角色。於是,一個個又不由得心有惴惴!
「娘的,跟老子耍狠,你們都還嫩了點。」韓旭暗自得意,他很滿意這樣的效果,非常滿意。接著,扭頭朝著吳師道問道:「我們帶來的糧食和箭矢能支撐多久?」
吳師道掐指一算道:「加上我們帶來的糧食,也最多一個半月,原本走得匆忙,糧食所帶就不多;至於箭矢和弩箭,剛夠……」
「好了,不用說了。」韓旭打斷吳師道的話,心底開始盤算起來。
在場的人都知道,韓旭這是在決斷是否留下來守城的時候了。尤其是成德軍一方,韓慶朝雙眼死死的盯著韓旭,眼中全是期盼之色。
「王爺,耶律休哥的大軍或許不日將到!」吳師道提醒道。
韓旭沒有說話,四週一片死寂!
半晌後,他睜開緊閉的雙眼,眼中爆發出堅定的色彩,斬釘截鐵道:「劉將軍何在?」
「末將在。」大名府劉彥暉趕緊站了出來。
「立即向朝廷和大名府請求調集糧食、兵器。」韓旭下達命令,他知道一旦耶律休哥圍城,那麼糧食和兵器就再也運送不進來。朝廷的支援或許來不及了,但大名府那邊必須得試一試。
「末將領命。」劉彥暉明白事態的嚴重性,立馬下了城樓。
韓旭想了想將劉三叫到面前,鄭重的吩咐道:「連夜清理城中的屍體,加固城防,在遼國大軍未到之前,必須將城池修理完備。」
「得令。」
吳師道暗自歎息,韓旭這是要死守鎮州城了。
此情此景看在成德軍的眼裡,一個個激動不已。韓慶朝趕忙上前,恭敬道:「王爺,某將該做什麼?成德軍雖然剩下的不多,但也要繼續為鎮州城賣命。城裡的糧食不多,末將對鎮州府熟悉,不如讓末將帶領人馬去附近州府調集糧食兵器,這比從大名府和京城調集要快得多。」
「咦……」
韓旭微愣,沒想到韓慶朝也到有點頭腦,這主意確實不過,一個縣或許不多,但收集幾個縣衙就不少了。
然而,不經意間的眼色落在韓令坤的屍體上,隨即歎道:「韓將軍還是先處理令尊的後世為上。」
「多謝王爺掛念!」韓慶朝激動道:「但父帥時常掛在嘴邊的話是『大丈夫身在戰場,當馬革裹屍足矣』,無需做那惺惺作態之事,想必父親就算九泉之下也會贊同。」
「好,果然是虎父無犬子。」韓旭從韓慶朝的身上感到了一名真正的軍人本質,心底對韓令坤更加的佩服,能教出這樣的兒子,果真不愧是當年的大將軍。當即命令道:「韓將軍何在?」
「末將在!」
「給你兩千兵馬,立即調集州府縣衙糧食和兵器。」
「末將領命。」韓慶朝激動得渾身顫抖,沙啞的聲音大聲領命。
「吳老道,你安排人手安撫城內的百姓。」韓旭微歎道:「此次守城百姓的傷亡不輕,你帶人打開府衙倉庫,將裡面的錢拿去加倍撫恤。另外,剩下的也全部拿出來召集人手修理城防。」
「王爺……」吳師道大駭,要知道無論是攻城還是守城,將領無權將府衙倉庫的任何東西私自拿來賞賜他人。他們能做的就是將倉庫封存,等待皇帝派人前來清點。
「城若沒了,還要這些錢幹嘛?」韓旭認真的說道:「還有多從大戶百姓的手裡購買糧食發給家裡已經無糧的百姓,打起仗來,糧食可以比那些白花花的銀子更重要。」
剛抱起韓令坤屍體的韓慶朝,聞聽韓旭如此的話頓時激動得「噗通」一聲跪了下去:「末將帶鎮州城的百姓,給王爺跪下了。」
城頭的百姓群情激動,紛紛朝著韓旭跪了下去。
百姓就是如此的簡單,誰對他們好他們都知道,心裡的那桿秤清晰明瞭。
這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舉動,為韓旭贏得了鎮州城百姓的心。他知道,這守城的任務或許多了一分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