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
此刻的百姓都還沉寂在王師過江的興奮當中。茶館裡,碼頭邊,談論的都是曹彬、潘美等一眾大宋將領的英武事跡,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勝利在望的笑容。
「駕……駕……駕……」
街道上,一匹快馬疾馳而過,直奔皇城方向而去。
「難道前方又傳回大勝的消息了?」街道上的行人激動的猜測道。
「肯定是嘛,咱王師過了江,一天一小勝,三天一大勝,南唐那裡是咱們的對手。」
「不對啊,往日捷報不都是從南門入城嗎?今個怎麼從北門進來了?」
「你腦袋裡裝的是大糞吶?難道你認為南唐那少爺兵是咱禁軍的對手?反正都是報喜,哪個門進來不都一樣?」
「別廢話,趕緊去宣德門門口,到那不就知道了嘛!」
……
街道上的百姓議論紛紛,蜂擁著朝皇城趕去!這些日子他們已經見慣了在京城裡飛奔而過的八百里加急。每每這樣的奏報傳來,不肖半刻,皇城門口的宣德門旁就會貼出宋軍勝利的消息。
「老道,有點不對勁吶!」劉三一手提著酒壺,一手抱著燒雞,望著遠去的人群,皺眉說道:「八百里加急沒道理不走南門而繞道北門進城啊。」
吳師道點頭道:「不是不對勁,而是很不對勁。」
說罷,只見他掐指而算,口中唸唸有詞,突然間面色大變,失聲道:「大事不妙,快回府。」
……
……
「旭哥兒,你說該咋辦?」
吳師道一路上拽著劉三飛奔回府,將他們在街上看到之事匆匆告知韓旭。然而,在他說完之後,卻發現韓旭這傢伙依舊漫不經心的磕著瓜子,彷彿當自己剛剛說的那一切都是耳邊風似的。於是,不禁氣道:「你倒是說句話啊?」
「噗……」
韓旭吐出口中的瓜子殼,端起面前的茶杯美美的啜上了這麼一口,這才半瞇著眼睛笑道:「說?說什麼?難道說你吳老道掐指一算就知道契丹人南下了?」
「你…」聞聽韓旭這滿不在乎的語氣,吳師道沒好氣道:「啥叫掐指一算?老道我今生學的就是道家推測術。師傅曾經說過,只要老道我算夠一萬次,這推測術就大功告成了。如今老道早已過了一萬次,推測之術十之**錯不了。」
「我呸……你個死神棍,瞎嚷嚷什麼。」韓旭撇嘴道:「知不知道啥叫『有理不在聲高』?」
「嘻嘻嘻嘻……」眾女子見吳師道吃癟,一個個掩口輕笑不已。
見狀,吳師道急得是滿頭大汗,腆著苦瓜臉道:「旭哥兒,老道說的都是真的!昨個老道夜觀天象,北方煞氣凝結,顯然是遼軍扣邊之相,再加上今日從北門而來的八百里加急,老道確信自己的推測無誤。」
事實上,在吳師道和劉三說出街上的見聞之時,韓旭隱隱約約中就已經感到了不妙。剛剛他只是一直在想辦法而已,若是當真遼軍扣邊,那朝廷該如何應對呢?
如今,朝廷的精銳幾乎全都南下,整個汴京周圍的禁軍加起來不過兩萬有餘。而汴京地處中原腹地,四週一馬平川,無險可守。唐末之後,五代的皇帝為何都喜歡立足汴京,蓋因它那無比暢通的水陸運輸優勢。汴京很大,人口眾多,只有依靠水路漕運,才能源源不斷的獲取各地的糧食供應。
然而,遼國多鐵騎。這些騎兵一旦突入中原大地,必定又是一場血雨腥風。不僅讓此次大宋南下吞併南唐的計劃落空,更可使剛有起色的天下一統之勢變得再次渺茫。
「老道,若是遼軍真的南下,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吳師道微微一愣,趕緊說道:「當然是跑,收拾收拾東西,咱們立馬去關中。無論是洛陽,還是長安都有我們丐幫的分舵,而且關中有潼關,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這可不比汴京周圍的一馬平川啊。」
吳師道說得沒有錯,眾人並沒有嘲笑他逃跑的意思,因為汴京的地勢實在是太危險了。
當年周世宗取天下雄兵入禁軍,不僅是為了練就一支鐵血之師,也是為了鞏固汴京城的防禦。既然汴京無險可守,那就用無數的人馬來守。趙匡胤立大宋後,收取兵權,更是將幾乎大宋國一半的兵力囤積在汴京周圍。
可如今,整個大宋朝的精銳幾乎全部南下,他們拿什麼來抵抗遼軍的鐵騎!
正當韓府內討論著如何離開汴京之時,門口的家丁來報宮裡來人了。
韓旭仰天一歎:「看樣子,咱是走不了了。」
……
當韓旭跟隨宣旨太監趕到文德殿之時,只見趙普,趙光義,薛居正,苗訓……一干大臣都在。
從這些人那愁眉不展的臉色來看,吳師道的推測應該是百分之百的錯不了了。
感受到殿內的緊張氣氛,韓旭也收起了往日嬉皮笑臉的神情。一番見禮後,被趙匡胤安排在了晉王趙光義的下首之位。
趙匡胤淡淡的看了韓旭一眼,說道:「遼國言而無信,犯我北方邊境。遼國南院大王耶律休哥派其親信大將耶律斜軫率一萬鐵騎為先鋒,越過拒馬河偷襲我霸州城,如今他們已經攻下霸州,正朝著雄州進發……」
宋軍南下之前,趙匡胤派使者結好遼國皇帝耶律璟,在送去厚禮加遊說遼朝重臣之後,終於取得了耶律璟的點頭。
解決了遼國這個後患,趙匡胤這才朝廷精銳盡出,南下攻南唐。
不過,相對於遼國的言而無信,趙匡胤也好不到哪去,可以說是王八笑烏龜半斤八兩。要知道趙匡胤也是在收取了南唐的供奉,接受了和南唐的交易沒幾天,就下達了大軍南下的命令。
對此,在坐的這些人都心知肚明,只不過不說出來而已。
趙匡胤的話表面上是對眾人說,而實際上只是將目前的形勢說給韓旭一個人聽。從在坐人的表情來看,在韓旭來之前,他們已經經過了一番沒有結論的討論。
在趙匡胤說完後,趙普出言道:「皇上,臣剛剛一直在想,耶律璟是個暴君,只知道喝酒打獵,對內鎮壓反對之人,將偌大一個遼國治理得屍橫遍地。按理來說,他應該並沒有這樣的遠見才是。」
「或許是李煜派人從海路向遼國求援呢?南唐耍嘴皮子的人可不少,只要派出一個能言善辯之人,對耶律璟曉之以理。而我朝統一南唐後勢必威脅到遼國的安危,這點唇亡齒寒的道理,耶律璟再笨也應該知道,更何況他身邊的那些謀士大臣!」薛居正說道。
趙普搖頭道:「薛大人,耶律璟雖然莽撞,但這樣的人卻有個優點,那就是講信用。南唐派人遊說,他或許會猶豫,但絕不會這麼快就出兵。」
「則平,你的意思遼國朝中還有其他能人?」趙匡胤皺眉道。
「皇上,先前我們的推斷沒有錯,耶律璟是自顧不暇,朝中的內鬥比當年的南唐還有過之而無不及。」趙普歎道:「而現在看來,偌大的遼國確實有能人。此人目光遠大,身居高位,能直接影響到遼國的出兵。在如今遼國內鬥混亂的情況下,依然能夠作出出兵對外的決定,此人的眼光和果敢絕非一般人。」
趙光義插話道:「難道是他們的南院大王耶律休哥?」
趙普點頭道:「或許是!耶律休哥乃遼國第一猛將,見識也非一般人可比,此人當年年輕輕就獨自率軍抵抗後周世宗的伐幽燕。自此之後,被整個遼國奉為戰神。」
「好了,遼國已經出兵了,此時就沒必要再去猜測是何人決定遼國出兵的。」趙匡胤鐵青著臉說道:「如今遼國已奪取霸州,朝廷還是得先拿出辦法才是。」
薛居正拱手道:「皇上,微臣還是先前的話,汴京非戰之地,遷都洛陽為上。」
此言一出,低下頓時議論紛紛。
大唐將軍事力量集中在各大邊軍、節度使的身上,造成外強而內弱,一旦節度使反叛,將會易如反掌的攻入長安。
而大宋恰好剛剛相反,將絕對的優勢軍隊掌握在京城周圍,雖然有鞏固京城防禦的意思,但同樣也是一種矯枉過正的做法。這樣造成了邊軍的實力太差,很難有效的抵擋住外族的第一輪入侵。
事實上,遷都這件事,很久前趙匡胤之前就有提起過,只不過當時有太多的人反對而耽擱了下來。此刻,薛居正再次提起這事,趙匡胤陷入了沉思中。
「皇上,遷都之事萬萬不可。」趙光義第一個跳了出來,大聲說道:「當年這事已經被朝廷否決,如今遼軍進犯,我朝更是不能遷都。一旦遷都,這讓我朝如何向汴京城的百姓交代?而且從今往後,我朝將在青史上留下一筆永遠也抹不去的污點『契丹入侵,朝廷遷都』,這八個字有損皇上英明。」
韓旭微微一愣,他還從來沒見趙光義如此的正氣凜然。
趙光義歷來就是反對遷都的第一人!為遷都之事,韓旭早先還請教了三位老宰相,范質、王溥和魏仁甫。當時范質和王溥是贊同遷都的,而魏仁甫卻只說了一個爵位:「晉王」。
晉王是趙光義,這點沒錯,可趙光義還有個身份那就是「開封府尹」。這些年下來,開封府被趙光義治理得井井有條,同時也可以說成了趙光義的私人府衙。京城裡發生的任何一件事,或許趙光義知道得比趙匡胤還要早。
倘若朝廷遷都洛陽,那麼趙光義這位開封府衙將「情歸何處」呢?他那些苦心經營的京城勢力不就白費心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