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趙匡胤的聖旨到達金陵皇宮的那一刻,整個南唐朝野震動了。大半個月未舉行朝會的李煜,嚇得連夜召集大臣入宮議事。
澄心堂,原本只是幾間宮裡別緻的小院,但自從李煜登基以來,一而再再而三的擴建,以其藝術家的鑒賞力,將澄心堂建造成了獨具韻味的江南樓閣群,而李煜大部分的時間就在這澄心堂內吟詩作賦。
兩年前大周後周娥皇香消玉損,李煜傷心欲絕之下,竟然有了出家為僧的念頭。若不是群臣極力反對,估計此刻金陵城外的清涼廣慧寺將會多了一位皇帝和尚。雖然李煜暫時放棄了出家的念頭,可還是在宮內修建了幾處寺廟,常常是佛衣僧帽,勤加禮佛。
為了徹底斷絕李煜出家的念頭,在已故宰相嚴續的主持下,李煜娶了周娥皇的妹妹周嘉敏,人稱小周後。
小周後的心中一直有一個男人的身影,那就是當年的大宋淮揚節度使韓旭。可周家的興衰和南唐皇族密切相關,在她老母親的哭求下,滿朝文武的壓力下,再加上大宋朝廷傳出來的韓旭已死的消息,周嘉敏不得不同意了李家的求親。
李煜當然知道自己的這個小姨子,或許是因為之前周娥皇的存在,又或許那時的周嘉敏還小,所以他也並未太留意。可自周娥皇故去,他突然發現自己的這個小姨子身姿靈動,貌若天仙,完全不輸她姐姐周娥皇,且年輕水靈更勝一籌。於是,對周嘉敏是疼愛有加,含在嘴裡怕化了,捧著手裡怕摔了,出家的心思也漸漸淡了下去。
然而,周嘉敏卻知道周娥皇是被摩尼教給毒殺的,而摩尼教之所以這麼做,完全是因為周娥皇為了李煜背叛了摩尼教。她恨摩尼教,同時也對李煜心存不滿,一個堂堂的南唐國主竟然連自己的皇后都保護不住,這真是莫大的諷刺。
因此,雖然周嘉敏為了南唐周家,嫁給了李煜,可她對李煜似乎總是不冷不熱。最後更是心思日淡,大多數時間都在宮內佛堂渡過。
李家皇族,滿朝文武沒想到李煜娶的小周後,竟然是個虔誠的佛教徒。這下可好了,好心辦壞事,李煜在小周後的帶動下,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禮佛之心更勝當年。一皇一後誠心禮佛,帶動了整個南唐佛教的興盛,頗有當年「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的迷離。
澄心堂內,燈火輝煌,照亮的確實眾人一張張萎靡不振的臉。
李煜面色蒼白,身披袈裟的樣子,似乎剛從宮裡的廟宇內出來,此刻望著面前的南唐文武,歎道:「趙宋的聖旨諸位愛卿也都聽到了,不知諸位有何良策回復上國使者?」
吏部尚書徐鉉起身道:「皇上,不妨還是依照往例,借病推脫,再派能演善變之士,帶上重禮前往汴梁遊說!」
樞密使殷崇義一聽這話,冷哼道:「重禮,重禮,每次都是重禮。趙宋皇太后故去,派人送去金銀絲絹;趙宋平定荊楚,派人送牛羊酒肉;趙宋滅巴蜀,派人奉上金銀珍寶無數,牛羊美酒犒軍;趙宋滅南漢,又是我朝數十萬貫賀禮……每一次趙宋大事,我朝均是重禮恭賀,這樣下去,即便江南再富庶,也經不起這個送法。」
話匣子一打開,殷崇義憋不住了,身為南唐的樞密使,這些年他受到的壓力前所未有。外部趙宋的大軍壓力,內部百姓罵軍隊的不作為。
身為除皇帝外的軍隊最高統帥,殷崇義氣得胸口急劇起伏,大聲道:「徐大人,如今我朝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年大量的進貢,時不時的特別賀禮,我朝的金銀銅錢大大的流逝,如今百姓手裡的可是鐵錢啊,這鐵錢上面可是你徐大人親手的小篆『開元通寶』。」
南唐失去淮南之後,缺乏鹽鐵。要知道這兩樣自古可是一個地區勢力能存在下去的致命法寶。
鹽關係民生,沒了這東西,就知道能高價從趙宋手裡購買。
鐵關係農耕武備,大量的鐵被用去鑄造錢幣,不僅影響農耕用具,更是影響南唐軍隊建設。盔甲,戰刀……所有的一切可都會鐵息息相關。
徐鉉一生精於書法,尤善小篆,南唐富商常有出千金求其小篆字畫之事。將自己的書寫的「開元通寶」這四個字的放在銅錢上,可以說是徐鉉今生最大的成就,也是他最值得驕傲的事。
然而,聽殷崇義這麼一說,這四個字或許反而成了徐鉉今生最大的侮辱。
是人都有脾氣,徐鉉頓時勃然大怒,指著殷崇義的鼻子大罵道:「殷大人,這還不是你們武人的無能?倘若你們能抵抗趙宋大軍,我朝又何須進貢,何須去看趙宋的臉色行事。」
殷崇義頓時吃癟,如今南唐軍隊從士兵到將軍,遠不如趙宋大軍。這倒不是說軍隊的數量,而是軍隊的質量。自家人知自家事,南唐的軍隊並不少,問題是往往上萬的南唐軍,竟然抵擋不住趙宋的數千人。當年趙匡胤率領兩千鐵騎縱橫淮南大地,在數十萬南唐軍中來去自如。
軍隊不如人家,就得老老實實進貢;進貢多了,國力巨降,軍隊建設更加落後。如今的南唐就陷入了此循環當中。
殷崇義一聲歎息道:「徐大人,以趙匡胤這封聖旨來看,此次和往常不一樣,言辭激烈如斯,恐怕……」說著,兩眼朝著李煜望去。
徐鉉也感覺到了此次和以往的不一樣,同樣的抬頭朝著李煜望去。
感覺到兩人的目光,李煜頓時嚇了一跳,同時心裡很是憤怒,難道這兩人想讓自己去汴京送死?
「咳咳……」
一陣咳嗽聲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李煜轉頭望去,一見此人,心下大喜,激動道:「老大人可有何良策?」
此人正是當今南唐宰相游簡言。說來也奇怪,除了之前的宰相宋齊秋,南唐的其他宰相都當不長,嚴續病死,而如今的游簡言也是滿頭白髮,今日甚至是抱病前來澄心堂議事。
當游簡言見李煜的樣子,就知道李煜會錯了徐鉉和殷崇義的意思。他可不想搞得君臣不和,於是趕緊以咳嗽打斷李煜的胡思亂想。
想了想,說道:「皇上,徐大人和殷大人一心為國,此刻想必他們也是拿不定主意,唯有請皇上聖裁。」
聞聽這話,李煜頓時老臉微紅,尷尬的笑了笑。轉而岔開話題道:「那老大人有何想法?」
游簡言看了眼殷崇義,歎道:「殷大人所言甚是,今日這聖旨明顯與往日不同,皇上得加緊打算。」
「什麼打算?」李煜茫然道。
游簡言枯瘦的臉龐上,一雙智慧的雙眼精光閃過,肅然道:「加緊備戰。」
「轟……」
此言一出,滿場震驚。
備戰?自淮南一戰以來,這兩個字就是南唐朝廷的禁忌,從來就沒人在論證之時,堂而皇之的提出。
殷崇義激動了,這可是宰相第一次提出和他樞密院同樣的意見。
李煜害怕了,他最怕聽到的就是這兩個字。
徐鉉傻了,南唐的文人宰相第一次站在了武人的身邊。
唯有兩人面無表情的靜靜看著這一切,一個是禮部尚書韓熙載,另一個就是南唐齊王李從善。韓熙載現在只看著禮部這一畝三分地,而大部分的事情又都交給禮部侍郎去辦,他自己樂得輕鬆,回家後抱著愛姬王屋山飲酒作樂,快活似神仙。李從善自打李煜登基之後,也變了個人,倒有七八分韓熙載的模樣,只不過他更喜歡流連於秦淮河那八百里風月之地。
「這……這……這……」李煜兩眼瞪得老大,那還有半分以往的瀟灑之態。備戰?他壓根就沒想過這兩個字。
瞧著李煜的反應如此之大,游簡言暗自搖頭歎息,緩緩說道:「老臣的意思並非要和趙宋一戰,但……皇上,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嗯?」
聞聽游簡言話語的意思似乎有變,李煜大喜,忙問道:「那老大人的意思是?」
游簡言現在是知道了。說句難聽的話,那就是李煜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在沒得到大宋切實出兵過江的情況下,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整兵備戰的。於是,說道:「皇上,此次趙匡胤嚴辭訓斥,其中的意味耐人尋味。如今我朝當從兩面著手。一方面和以往一樣,派人前往京城遊說,帶重禮。用重重的大禮結交趙宋朝臣,以他們來影響趙宋朝廷的輿論。二來,就是老臣剛剛說過的話,我朝不能將希望全寄托在趙宋朝廷的身上,理當加緊戰備以防萬一。」
「微臣附議。」
徐鉉聞聽游簡言最終還是提出以派代表進貢的方式來平息此次趙匡胤的怒火,當即表示贊同。
殷崇義能得到游簡言支持加緊戰備的提議,已經是喜出望外了,同樣的表示支持。
李煜暗自鬆了口氣,只要自己不去汴京,進貢點東西沒什麼大不了的!至於加緊戰備的問題,想了想,說道:「殷大人,這加緊戰備的事你樞密院去辦。朕送你四個字『適可而止』。」
適合而止?避免惹禍上身。
殷崇義瞬間明白了李煜的意思,李煜這還是怕南唐加緊武備的舉動引起趙宋的注意。於是,深歎道:「微臣遵旨。」統一了臣子的思想,李煜緊張的心情微微緩和了些,讓人送上茶水,略作休息後,又道:「那這去趙宋的人選,該派何人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