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一進文德殿,韓旭二話不說,直接跪地三呼萬歲。
可這一跪下去之後,半天也未見趙匡胤發話。文德殿內鴉雀無聲。
微微抬頭,眼珠子一轉,殿內的情形歷歷在目。
范質,王溥,魏仁甫,趙普,苗訓五人,分左右而坐,個個面色嚴肅,不苟言笑。趙匡胤身居御書桌後,雖未見其臉色,但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好臉色。唯有趙匡胤身旁站著的趙芸不斷的朝著自己打眼色,可打了半天,韓旭也沒弄明白她到底是啥意思。
正當韓旭胡思亂想之際,只聽一聲大喝,趙匡胤拍案而起,道:「韓旭,你可知罪?」
「草民知罪……」韓旭想都不想直接應到。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莫名其妙。
趙匡胤並不認為韓旭有何罪,如此說法只想嚇唬嚇唬他,可聽他這麼一說,反而樂道:「哦?那你倒說說你犯了何罪?」
「草民的罪過:就是草民不知道草民犯了何罪。」語氣嚴肅而認真,毫無一絲的嬉皮笑臉。但這態度明顯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那種,說嚴重點倒有打趣趙匡胤的嫌疑。
「噗嗤……」
趙芸忍不住的笑出了聲,等反應過來這裡是文德殿,而且在坐的不僅有皇帝,還有好幾位朝廷重臣,趕緊用小手摀住了嘴巴。可即便這樣也晚了,偷偷看了看趙匡胤,卻見趙匡胤兩眼睜得老大,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哼。」
好好創造出來的嚴肅氣氛就被趙芸給破壞了,趙匡胤只得作罷。可不教訓教訓韓旭他總感覺心裡不舒服,可若要教訓吧還真的沒借口。於是,言歸正傳,說道:「聽說你小子欲修史書?」
修史書韓旭當時只是隨口對趙芸說說而已,此時聽趙匡胤這麼一問,定然是趙芸這小妞說漏了嘴。不過,他也沒有任何怪罪趙芸的意思。不就是修史書嗎,也沒什麼不好承認的,隨即點頭道:「是有這麼一回事,草民閒著無事,弄一弄也不是沒有可能。再說了《史記》是紀傳體通史,而且只寫到漢代,草民就琢磨著弄一部編年體通史,一直寫到前朝周世忠征淮南。」
「這就是你說的那部《資治通鑒》——鑒於往事,有資於治道?」范質忍不住的出口問道。
「不錯,以歷史的得失作為如今朝廷的鑒誡,也算是懲前毖後,繼往開來。」韓旭認真的說道。
范質點了點頭,正色道:「歷史來不得半點虛假,必得一遍遍的考據其人其事的真實性,修史是個浩大而繁複的工程,韓老弟難道認為憑你一人之力可完成此項大事?」
「老大人說得不錯,當然韓某自己的斤兩自己清楚,還沒自大到一人修史的地步。」韓旭呵呵一笑道:「當年秦國丞相呂不韋糾集各種人才,編寫了《呂氏春秋》,此書雖不是呂不韋所寫,可歷史記住的卻是呂不韋其人。韓某才疏學淺,但也算頗有家資,倣傚先賢一番亦無不可。人生無趣不如去編書,要編就編歷史書。」
聞聽此話,趙匡胤一聲冷哼:「你小子口氣倒不小。」
此時,端坐一旁一直低頭思索的趙普,突然起身來到韓旭身旁,「噗通」一聲朝著趙匡胤跪了下去,大聲道:「編寫史書事關重大,微臣懇請皇上由朝廷編寫《資治通鑒》。」
韓旭淡淡的看了眼身邊的趙普,這傢伙還真會揣摩聖意。當趙匡胤開口提到《資治通鑒》之時,他就知道趙匡胤動了修史的念頭。這倒也是,只要是有點雄心的皇帝,都喜歡搞點留名青史之事。若干年後,只要讀到這史書,定然想起那個皇帝。朝廷不缺寫寫畫畫的文人,養上幾十個,花個數年時間,一部偉大的史書也就成了。
「微臣肯請皇上編寫此書。」范質,王溥,魏仁甫,苗訓全都跪地,一個個興奮的高聲大呼。
「好,編年體史書不同於《史記》的紀傳體,此事就這麼定了,由朝廷出人出力編纂。」趙匡胤滿臉的激動之色,立刻開口答應,他等就是這一刻。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人齊聲高呼。
「皇上,那草民這個……這個……」又抄襲老子的創意,這他娘的已經是第二次了,韓旭擺出一副委屈之態。
「嗯?這麼你不滿意?」趙匡胤頓時拉下臉,陰陰的問道。
「沒有,當然沒有。」韓旭連忙搖頭。對於編寫史書,韓旭其實也不太在意,原先本就是說說而已。他還年輕,至於以後編不編他不知道,但至少現在他沒準備弄這耗時耗力的東西。既然朝廷出人出力,韓旭當然無所謂了。
「這就好。」趙匡胤呵呵一笑,道:「眾愛卿都平身吧。」說著,若有所以的看著韓旭,又道:「你也平身吧。」
跪了半天,韓旭雙腿都有些發麻了。聽趙匡胤這麼一說,連忙站起來。不知是用力過猛還是咋的,人還沒站起來,一屁股又坐了下去。
「哈哈哈哈。」
眾人不禁莞爾。
「常歡,給韓旭搬張凳子。」趙匡胤忍著笑意,說道。
能站著就不跪著,能坐著就不站著。屁股對什麼最親,當然是凳子。
「好了,現在咱就說說這史書交給誰編寫吧,翰林院的人誰比較合適?」趙匡胤笑呵呵的說道。
眾人頓時低頭不語,冥思苦想起來。
韓旭正想著家裡那幫上門催書的人,想到有大筆的錢要賺,當然就急著離開皇宮。靈機一動,開口道:「啟稟聖上,此等軍國大事,草民這外人不適合在此聽吧?不如讓草民早點回去?」
嘿嘿,這理由夠充分吧?為自己靈機一動想出這樣的理由,韓旭不禁大為滿意。
可話剛出口,就聽趙匡胤怒聲道:「放肆,誰讓你說話的,讓你坐著,你就坐著。」
「得,你是皇帝,你說了算。」韓旭無奈,悻悻的縮了縮腦袋,眼觀鼻鼻觀心。
一陣沉默後,趙普再次起身,拱手道:「啟稟聖上,微臣認為如今翰林院人才單薄,均不足以擔當此等大任。」
「哦?」趙匡胤皺了皺眉頭,說道:「那你認為何人能擋此等大任?」
趙普的話,引來了眾人的興趣,就連韓旭也忍不住的抬起頭朝趙普望去。翰林院原本就是幹這活的,不讓翰林院來主持,難道讓兵部去主持不成。
此時,趙普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當看著范質的時候,眼中精光一閃而逝。拱手道:「微臣認為此事非范老大人出面主持不可,范老大人四朝元老,學識淵博。有范老大人主持,翰林院協助,必然可完成此等大事。」
讓范質主持修史書?趙普腦袋秀逗了吧?
范質可是尚書省的宰相,主持整個朝廷政務。讓他去修史,這不是讓一國總理去寫書嘛,這怎麼可行。即便寫書,那也要等到退休後,寫個回憶錄啥的!
等等,退休?
一想到此,韓旭頓時大駭,兩眼死死的盯著趙普的後背,彷彿第一次認識趙普似的。
在場的都是聰明之人,只需一個念想,就能想到趙普的用意。除去了石守信等禁軍高級將領之後,趙普又將改革之手,伸到了文官集團,伸到了文官第一人范質的身上。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趙匡胤黑著臉不說話,其他人更是一聲不吭。
范質面色一變再變,氣憤,悲哀,最後歸為平靜。
年過半百的老人,緩緩起身上前,此刻身子都顯得佝僂了幾分,跪地道:「老臣懇親皇上由老臣主持修史。」
一旁的王溥面色激動,魏仁甫面色平靜,但相同的是兩人均未說話。
所有人的目光均投向了上首那個明黃色的身影,都在等待趙匡胤最後的決斷。
趙匡胤皺眉不語。
……
長久的沉默後,趙匡胤終於站了起來,一字一頓道:「准……奏。」
等待是漫長的,但當等待的結果出來後,無論這個結果是「准」還是「不准」,眾人心裡均是暗自一歎,鬆了口氣。
魏仁甫,王溥的「歎」,是確定了他們的將來,那是一種無力之歎,解脫之歎。
趙匡胤,趙普,苗訓的「歎」,是一種從頭開始,從新來過的歎息。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即便是聖人也很難做到,因為他們都是局中人。
當然,無論是那種「歎」;無論是他們幾個局中人,還是韓旭個這局外人。在所有人看來這都沒有對錯,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以然。
……
趙匡胤失去了談話的興致,揮了揮手道:「苗愛卿,韓旭留下,其他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眾人紛紛起身離去。
在范質擦身而過之時,韓旭忍不住的小聲說道:「老大人,編纂史書也不失為一件青史留名的好事,興許多年後老大人和太史公齊名呢。」
話音一落,范質,魏仁甫,王溥三人同時雙眼一亮。
對於這三位明白人來說,剛剛只是一時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或許過段時間,甚至出了皇城,他們就能想到編寫史書的好處。但韓旭不忍心看到這三位老大人的悲歎,所以才忍不住的提醒了出來。
原本只是哀歎的三人,被韓旭這麼一提醒,頓時來了精神。四朝元老,當官當到這份上,也確實沒啥好追求的了。留名青史,不得不說是個巨大的誘惑,尤其在三位年過半百的人看來,沒有比這樣的事更能讓他們興奮的了。
范質掩飾不住眼中的喜色,連連點頭笑道:「好,好,好。老朽多謝韓老弟提醒。」說著,又拍著胸脯豪氣道:「《資治通鑒》老朽是編纂定了,有生之年能有此等興事,老朽定然不負韓老弟所托」。
說罷,三位老大人仰天大笑出門而去。
文德殿內,趙匡胤看著韓旭,面色陰晴不定,良久後,脫口而出道:「你,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