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節度使的府邸,光聽這名字怎麼著也不會差到那裡去。節度使在這年頭可就是一方的土皇帝,軍政民政一把抓。地方為官,你可以和朝堂上的大佬關係不佳,但絕對不能和當地的節度使不和睦,若是和這些土皇帝鬧彆扭,這地方官你也就別想做下去了。
李重進的節度使府在韓旭看來就是一所巨大的「王府」,僅僅從大門口到主廳這一段距離,就夠幾人咋舌的了。參天的古樹,根繁枝茂;青條石的地面,整齊劃一,無論是石頭的長度還是厚度幾乎都一模一樣。
寬大的院內,兵甲林立,刀槍劍戟,旌旗招展。這些淮揚軍個個高昂著頭顱,蔑視一切的眼神睥睨天下。
「恭迎按察使大人……」
四周的淮揚軍齊聲高呼。
恭迎就恭迎,喊得那麼大聲幹啥?李重進派這些淮揚軍在這裡,無非就是像韓旭展示他淮楊軍的兵強馬壯。事實上他也確實達到了他的目的。自打見到這些淮揚軍士卒,韓旭緊皺的眉頭就沒有鬆開過,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天下未一統,需要的就是這些驕兵悍將,別看他們粗辱不堪,一張口就是罵娘,但偏偏這些血腥才能一往無前,打硬仗打勝仗。而這些淮揚軍看上去已經不比趙匡胤的禁軍差多少了。
李重進帶過禁軍,更知道如何練兵,這些淮揚軍假以時日定然是大宋禁軍的最大對手。
「韓老弟,你看老哥手下這些小崽子們可入得眼?」李重進見韓旭面色凝重,心下不免暗自得意,這些手下親軍可是淮揚軍精銳中的精銳,其中大部分人都有進入殿前司禁軍的實力,只不過因為他的私心,而沒有將這些人送入京城。
在周世宗精選天下精銳入殿前司之時,李重進這做法可是有違聖旨之意。
韓旭打了個哈哈,平息內心的波瀾,笑道:「誰不知李老哥是我大宋禁軍第一人吶,李老哥的部下能差嗎?這說出去,天下人也不信吶!」
「哈哈哈哈。()」
李重進仰天大笑,拉著韓旭大步朝主廳走去。
節度使府的主廳,雕欄畫棟什麼的自不必說,最令韓旭吃驚的反而是那一條從門口直通主位的地毯。
娘的,沒錯,又是地毯!
不同於杏花樓的波斯地毯,節度使府邸的這條地毯竟然是大紅色的絲綢。用絲綢做地毯,估計普天之下也就李重進這傢伙能做得出來。當然,沒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絲綢的地毯,在韓旭看來還能接受。
然而,讓他震驚的卻是,這不是簡單的絲綢地毯,而是經過精心秀過的江南絲繡。至於秀的圖案,卻是讓人能夠過目不忘的江山社稷圖。氣勢磅礡的群山峻嶺,蜿蜒奔騰的大江河流。踩在如此的地毯上,彷彿如處雲端,俯瞰萬里錦繡山河。
李重進吶李重進,你這老兒到底是學勾踐臥薪嘗膽呢?還是在學曹操話梅止渴呢?
賓主落座,李重進和韓旭一左一右,位居上座,低下一干人等分左右而坐。揚州府的官員們靠近李重進這一邊,一字排開,而楊礪等京城官員在韓旭下首依次排開。
一番噓寒問暖後,韓旭放下茶杯,正色道:「李老哥,其他的先不說了,咋還是先辦正事。說實話此次皇上派小弟前來,不為別的,就是給老哥您下聖旨來的。」
韓旭這話一出口,原本熱熱鬧鬧的屋子,頓時鴉雀無聲。
揚州府的官員們個個神色凝重,將目光全都投向了李重進的身上。
韓旭無意間,甚至看到有些官員在偷偷的擦汗。
李重進面色不變,端起茶杯潤了潤嗓子,隨後看著韓旭不發一言。
詭異的氣氛瀰漫在廳內,即使是劉三這樣的憨人,都發覺出了氣氛的不對勁,手中的鋼刀不由得緊了緊。
這樣的氣氛幾乎壓得人喘不過起來,有些膽小的揚州府官員此刻已經面色蒼白,想去端起面前的茶水壓一壓驚,但顫抖的手指卻連茶杯的蓋子都掀不開。
半響後,李重進終於動了,推開手邊的茶水,長身而起,面色堅定的朝著向美吼道:「擺香案,迎聖旨!」
此話一出,韓旭見滿堂的揚州府官員似乎都大鬆了口氣,換上一副虛假的笑臉,左右安慰起來。
擺好香案,揚州府的官員在李重進的帶領下,包括所有的京城官員全都跪了下去。「大人,該宣旨了?」楊礪雙手高舉過頂,將聖旨奉到韓旭面前,卻見韓旭動都不動,不由小聲提醒道。
「本官宣旨?」韓旭莫名其妙,扭頭疑惑道:「這是不是該有太監來做嘛?」
一聽這話,楊礪苦笑不已,這韓大人也忒無知了吧,這又不是在京城,欽差宣旨再正常不過了,再說了,這哪來的公公吶!於是,憋著笑意,附耳小聲解釋了一番。
娘的,老子這不成了太監了嘛!韓旭暗自誹謗不已,苦笑著雙手接過聖旨,唰的一聲展開,清了清嗓子,宣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淮南節度使李重進,忠勇可佳,乃大宋之棟樑……賜中書令,依舊領淮揚節度使,鎮守長江一線,另賞金千兩,欽此。」
聖旨宣讀完畢,低下的揚州府頓時滿臉喜色,議論紛紛起來。
趙匡胤賞了李重進中書令,這中書令可是至高的榮譽,雖說此時的中書令已無實權,但在大宋朝可是位列太師之上,同侍中,尚書僕射乃親王,宰相的兼官。一句話,位同宰相級。
但這些都不算什麼,畢竟此時的中書令並無實權。而令揚州府官員們興奮的是,李重進依然是淮揚節度使,領了中書令,卻不必還朝,還是淮南的土皇帝。實權才是這年頭列土封疆的資本。
李重進本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即使趙匡胤封其為中書令,他也要拖著不回朝。可現在趙匡胤卻偏偏沒有讓其回朝的意思,這倒讓他頗為不解。李筠就是封了中書令之後,不歸朝而反叛的。現在的趙匡胤難道是吃一見長一智了?
「李老哥,接旨吧!」韓旭見李重進半天沒起來,不由小聲催促道。
「老臣領旨!」李重進朝著聖旨拜了拜,起身雙手接過,接過之後就若無其事的轉交給了身後的向美。
韓旭命人將箱子抬了上來,打開封條後,滿箱子的金子頓時晃瞎了一干人等的狗眼。娘的,千兩黃金就這樣給了李重進,韓旭心裡很是不爽,但不爽歸不爽,他可沒有私吞的本錢,聖旨上可是寫的清清楚楚,一千兩就是一千兩。
算了,就當先放在李重進這保管吧,老子向來是只進不出,早晚還得是老子的。韓旭朝著李重進抱了抱拳,歎道:「李老哥,這千兩金子就交給你了,小弟我現在也放心了。您老可以派人點點,完了小弟也好回去向皇上交差!」
「點啥點?難道老哥還信不過老弟嘛!」李重進豪氣道,轉而對著韓旭小聲道:「韓老弟來趟揚州不容易,這回還給老哥我帶來又是陞官,又是發財的旨意。老哥我怎麼都得表示表示不是,這幾個箱子,老弟隨便挑一個,回頭我派人送到楊園,就當老哥的一點見面禮。」
我靠,李重進就是上路啊!韓旭心中大樂,然而表面上卻故作為難道:「老哥啊,這是聖上賞給您的,小弟我若是拿了,豈不是監守自盜嘛,若傳到京城,那可是掉腦袋的事!」
李重進心裡大罵小狐狸,嘴上卻笑道:「聖上賞給老哥,那就是老哥的金子,老哥送點小東西給老弟,這是天經地義,哪個直娘賊敢嚼舌頭,老哥砍了他的腦袋!」
「那小弟就卻之不恭了。」韓旭嘿嘿笑道。
「應當的,應當的。」
一老一笑兩個狐狸,擺出一副忘年之交的態勢,倒也將整個客廳的氣氛帶得其樂融融。
酒席,歌舞哪樣也不能少。所說這年頭,欽差到訪,沒有這兩樣東西,你都不好意思出門,官場上的同僚還不鄙視到死。
酒席的廚子是杏花樓的大廚,至於歌舞,倒是沒請楊月蟬,這點倒是另韓旭頗為費解。
酒足飯飽之後,李重進帶著韓旭在節度使府邸轉了一圈,這一圈轉下來,竟然足足花了一個多時辰。
回到客廳之後,李重進淡淡的開口道:「韓老弟,老哥我有句話不知該問不該?」
「哦?」韓旭面露疑色,說道:「老哥有話但說無妨,只要小弟我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重進若有所以的看了眼韓旭,緩緩道:「老弟此處來揚州,除了宣讀聖上的旨意之外,是否還有其他之事?」
「不瞞老哥,還確實有。」韓旭爽快道,熱情的李重進到底還是問了出來,不過這話,他早已想好了該如何回答。
一聽這話,李重進眉頭微皺,眼中精光一閃而過。
韓旭扭頭四下看了看,做賊似的小聲道:「老哥此事還真和你有關。探子回報,南唐那邊丟了淮南,卻依舊能源源不斷的得到晶鹽,而大宋的鹽稅不漲反降,這事想必淮南這邊有大批的私鹽運過長江……說實話,老哥您還得配合小弟我好好的打擊這私鹽一番,這也是為老哥您著想。」
「盡然有這事?」李重進大怒:「沒想到老夫忙於江防,卻忽略了淮南的私鹽。老弟放心,這事不用老弟吩咐,從明個起,老哥派人清查鹽務,但凡有膽大妄為者,一旦查清,全都交給老弟處置!」
韓旭為私鹽來淮南之事,先前劉長山就告知了李重進,只不過李重進想再次從韓旭口中得到確實的答案,這才親自問了問,不然他也不會先將二百兩黃金就這樣送給了韓旭。
韓旭這借口,有理有據,倒也找不出有啥不對勁,李重進也沒再問下去,至於查私鹽之事,也就是做做樣子,了不起最後抓幾個所謂的匪類,交給韓旭了事。
李重進見韓旭興致勃勃的樣子,於是朝著向美使了使眼色。向美立刻上前,抱拳道:「韓大人,末將聽說大人先前乃大宋御前侍衛統領,想必身手了得。末將一時手癢,特請大人賜教!」